花無煙在覓春樓當起了小跑堂。
趙大娘對他極為照顧，并沒有像牛馬一樣使喚，也沒有上來就給客人推薦這位“預(yù)備小相公”，只是讓他在后廚打打下手，干些抹桌子掃地這樣的輕松活計。
這幾天沒有白呆，對于烈威門那個歪嘴中年人，花無煙也旁敲側(cè)擊打聽到了一些信息。
姓顧，人稱顧爺。以前在烈威門中是位身份不低的貼身侍衛(wèi)，自從烈威門一夜之間在容州被除名之后，他另起爐灶，成立了一個幫派，專門為別人看家護院。
在容州也算不大不小的一個人物。
趙大娘在容州做這種拋頭露面的買賣，不光是和官府關(guān)系說得過去，也得和地頭上能打能殺的豪杰套套近乎。黑白兩道全都有人給你撐著，才能如魚得水，日進斗金。
趙大娘和顧爺據(jù)說私交甚篤，倆人多年前就有一腿。不過顧爺現(xiàn)在勢力大了，銀子多了，對這朵昨日黃花也失了興趣，每次來覓春樓時，只找綠蝶“鋪堂?！?p> 似乎顧爺這一段做著什么大買賣，并未光顧覓春樓。
以前在山里狩獵時，花無煙就學(xué)會了一個獵人所具備的堅韌與忍耐。當時為了給妞妞捉那只藍狐，他在雪地里趴了一夜都沒挪過地方，也沒打過瞌睡，在藍狐的洞口盯了一天一夜，才把那狡猾的小家伙抓住。
婁秀才告訴過他，狩獵除了經(jīng)驗和技巧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比拼耐心的過程。
一個有耐心的獵人，往往會有比別人更多的收獲。
花無煙從穿開襠褲就知曉這道理，所以并不著急。
天剛放亮，樓里的姑娘和伙計們都一改往常作息時間，早早起床開始忙碌。
花無煙拿著一把錦繡笤帚，邊掃地邊問道：“蠅子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起得這么早？”
樓里的姑娘們歲數(shù)都在雙十年華上下，正是嗜睡的年紀，若是往常，恨不得把那床睡塌了才肯起來，今日不光是早的稀奇，妝容也比平時濃艷一些，個個描眉打鬢、花枝招展，不知情的還以為她們今日集體出嫁。
蠅子正在勤快地擦拭桌椅，聽到他問話，還是堆起往常的笑模樣答道：“也怪我沒給你提起，今日吶，是咱們覓春樓每年一度的謝客酒，自從媽媽開門之后，這謝客酒也是每年雷打不動。你下午最好補一覺，到了晚上可有你忙的?！?p> “謝客酒？”花無煙聽不明白。
“媽媽訂下的規(guī)矩，說生意好了不能忘了客人的恩典，每年今日，都要宴請城中權(quán)貴，不但酒水分文不收，而且各位姐妹還會獻舞一曲，以表謝意?！毕壸咏又忉?。
“哦……”花無煙這才聽懂。
那幫大老爺可不會喝味道寡淡的劣質(zhì)酒水，每次來點的都是揚名天下的名酒，諸如：南雨花雕，西風(fēng)綿竹，東花趙酒。這些名酒價值不菲，僅僅是一壺就得五兩銀子，宴請全城權(quán)貴所需的酒水，那得是多大的開銷？
“不會賠本嗎？”花無煙即使沒做過買賣，也覺得這是穩(wěn)賠不賺作法。
“哪能賠呢？”蠅子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在忙著手中的活，才敢低聲道：“要是宴請的人物都是咱這樣的窮苦百姓，鐵定會賠。老爺們可都是要面子的人，會白白貪圖你一頓酒水？光是給姑娘們的賞錢，就比平時多出幾倍了。再加上拉鋪和住局的開銷，光是一天，就能抵上平時十來天賺的銀子?！?p> 花無煙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趙大娘賣的不光是皮肉和酒，還有面子。
既然能被邀請來喝謝客酒，肯定是城內(nèi)有頭有臉的人物。互相都頗為熟悉，相聚一堂也不肯落了身份。見到別人打了賞，能厚著臉皮光喝酒？別人打賞了五十兩，你好意思打賞三十兩？
若是真敢這么做，那就是自己打自己臉了。
“手腳都給老娘麻利點，哪里拾掇的不干凈了，可別怪老娘不近人情。若是讓我逮住了，哼~！去把茅廁去給我舔一遍！”
趙大娘叉著腰走進廳中，言辭刻薄，氣態(tài)跋扈。
眾人聽后噤若寒蟬，手中趕忙加了幾分實在力氣。
趙大娘看到花無煙時，眼睛一亮。
這個少年換上了青衣白襪，顯得瀟灑干練。雖然只是和樓中伙計同樣裝束，但比他以前的破衣爛衫強出許多。
趙大娘橫眉收斂，移步走了過來，笑道：“無煙，這幾天可住的習(xí)慣？”
“回稟姐姐，比起以前流浪的日子強出百倍，多謝姐姐收留?！被o煙彎腰誠懇謝道。
趙大娘含笑點了點頭，望了下少年打著幾個補丁的布鞋，不由得眉頭重新蹙起，冷聲道：“怎么光有衣衫，沒有鞋子，難不成樓中有人給你使絆子？！誰欺負你了給姐姐說，扒他幾層皮都算是輕的！”
“沒有沒有！”花無煙趕忙搖手否認，生怕給別人帶來無妄之災(zāi)，“我這鞋是家中親人親手縫制，現(xiàn)在家中死的死，坐牢的坐牢，就剩我一人委曲求全茍活世間。這鞋雖破，可我也不舍得扔掉，穿在腳上也對他們有個念想，還望姐姐體諒。”
“哎！……”趙大娘輕嘆一聲，想起了自己幼年時的凄苦遭遇，喃喃念道：“穿著就穿著吧，都是苦命的可憐人……”
華燈初上。
覓春樓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將樓里樓外映襯的如同白晝。
趙大娘親自出門迎客，笑意盈盈。由于穿著過于暴露，還中了不少饑色客人們的咸豬手。不過看在錢的份上，趙大娘都是一笑帶過，并未呈現(xiàn)怒意。碰見熟絡(luò)的，還揮著粉拳打罵幾下，媚態(tài)橫生。
不多時，客人們紛沓而至，將這諾大的廳中坐了個水泄不通。
花無煙第一次碰到這么大的陣仗，忙的手忙腳亂，再加上留意著顧爺會不會到來，更加焦頭爛額，不是上錯了酒，就是碰倒了繡墩，被脾氣不好的客人狠狠斥責(zé)了幾句。
對于這些不痛不癢的話，花無煙都是低聲下氣陪著不是。
小不忍則亂大謀。
廳中不到半個時辰便座無虛席，為了不讓貴客們久等，趙大娘一聲令下，謝客酒正式開始。
燈光漸滅，只留下幾根粗大的紅燭放置在臺子四角，外面披上一層粉色紗帳，更顯得朦朧曖昧。
一曲蕩人心魄的簫聲輕揚而起。
無數(shù)嬌艷的花瓣輕輕翻飛于樓閣之間，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樓中諸女款款上臺，長袖漫舞，最前方翩翩起舞的名叫彩衣，也是覓春樓三大花魁之一。
這年頭勾欄中的生意并不是那么好做，不但要皮囊生的漂亮，還要善解人意。尤其是覓春樓這種勾欄魁首，姑娘們大都精通音律，知曉詩詞，有的文采甚至不弱于考上功名的儒林士子。
臺上彩衣來樓中不到半年，名聲相對不顯，是姑娘中舞技最為出眾的翹楚。盈盈腰肢柔弱無骨，卻又力道十足，恐怕過了今晚，“容州第一腰”這個名頭，就要落到她的頭上了。
也不知趙大娘會作何感想。
“夠味！今晚彩衣是我的，誰都別和我搶啊！”一位面相兇狠的家伙指著臺上霸道喊了句。
貴客們大都認識這個二百五，知道他是個拎著腦袋混飯吃的家伙。惹不起的沒人敢惹，惹得起的，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下和他爭一個女人。
面相兇狠的家伙見到?jīng)]人和他搶，更加得意。
此時簫聲驟然轉(zhuǎn)急，諸女以右足為軸，輕舒長袖，嬌軀隨之旋轉(zhuǎn)，愈轉(zhuǎn)愈快。
忽然自地上翩然飛起，后而圍成一圈，玉手揮舞，數(shù)十條藍色綢帶輕揚而出，廳中仿佛泛起藍色波濤。
“好！”
“真是大飽眼福！”
“這腰，嘖嘖……”
貴客們看到精妙之處，紛紛稱贊，更有不少性急的人開始打賞。
蠅子和其他伙計邊收銀子邊報名號：
“醉仙樓杜老板賞銀十兩！”
“謝捕頭賞銀十五兩！”
聲音此起彼伏，價格也是不斷攀升，隨著蠅子接過李善人遞來的一句話，整個樓中靜可聽聞落地聲：“李善人李老爺賞銀一百兩！”
一百兩，足夠買下幾個俊俏的婢女了！
眾人都沖著李善人不斷抱拳示好，暗嘆著不愧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財主，來趟青樓出手都這么大方。
花無煙藏在一處偏僻的角落中，不斷觀察著人群中是否有顧爺?shù)纳碛啊?p> 可惜事與愿違，直到謝客酒結(jié)束，也沒發(fā)現(xiàn)顧爺?shù)男雄櫋?p> 不過花無煙今天算是長了見識。
樓里的姑娘們不斷在各個廂房里穿梭，見了客人也是不同的嘴臉。
愛聽奉承的，就說上些恭維的話語。
喜歡冷美人的，就裝出冰清玉潔的姿態(tài)。
手腳不老實的，也就欲拒還迎裝裝樣子，到頭來還是讓人家上下其手。
一個個都是通曉人心的高手。
把一幫權(quán)貴哄得高高興興，出手闊綽，姑娘們自己的荷包也鼓得滿滿。
世間百態(tài)，光怪陸離。
鐵匠打鐵久了，就會蒙著眼睛掄錘。
賣酒的賣的久了，就能一舀下去分毫不差。
賣肉的賣的久了，也能一刀下去，斤兩恰好。
姑娘們逢場作戲，跟他們是一個道理。
這不叫騙人，這叫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