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錚想到妹妹描繪的最初對劉知云的觀感,再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想笑。
自戀的人沒有自知之明啊。
戀愛中的人愚蠢,自戀中的從不照鏡子,即使照鏡,多半也只是拿著他的自畫象在看。
“那你說說,難道一見鐘情不成?!睏铄P還是一本正經(jīng)的說。
“那天清晨,我攀墻,躲在樹上,借機穿窗進房,天微黑,不過想來還是有點有趣,有個和尚竟然險些看到我,不得說,我是高手,但不是一個合適的賊。感業(yè)寺的和尚有武功,也在我意料之外,雖然不是相當(dāng)高明,但委實給我?guī)砹它c麻煩。”他想賣關(guān)子
“你不是早有預(yù)謀,在那里等我妹妹吧?”
“當(dāng)然不是,孫家的孫小姐聽聞姿容無雙,可惜平時深居簡出,那天要到感業(yè)寺上香誦經(jīng)為母祈福,此良機怎可錯過。而你知道,我們兩家是世仇,有美于前而不得見,不能不說種遺憾,知道百瓜撓心的滋味嗎?想來你不會知道,你更像一根木頭。我那天想早點去,守在香房里,盼一睹芳容,也許還能一親香澤呢?誰知道我慣于偷香,但對寺廟卻沒有什么研究,錯進了東香房,而孫小姐卻是在西邊。
秋露濕人衣,沾衣不足惜,但使愿無違??上?,等了許久,進來一個陌生的女子,一身素凈的衣服,頭上插支碧玉釵,面容清麗脫俗,不見她上香,卻靜坐運功,我躲在神像后,大約也能感知她是一個高手,更是屏息斂氣,小心觀看。沒想到尋香不成,反踩到一個高手的尾巴,她躲在香房中練功,情形詭異,多半不是什么好人,我撞破她的秘密,她必不會與我善罷甘休,那不是逼我辣手摧花,讓我做那些事情,還不如讓她動手殺了我。
這只是我那時的想法,接下來我馬上明白,我當(dāng)時的決定實在英明啊,她竟然用普渡慈航的心法推動春風(fēng)楊柳舞,你不會說你不明白吧,滅諦神尼的普渡慈航與玉面羅剎的春風(fēng)楊柳舞由一個使出來,且形意相合,毫無凝滯相沖之意,如果她不是高手,那么她身邊肯定有高手,而且極其可怕的高手。
每個人都不會時時處處極其美麗,有些人要從特定的角度來看,有的人某個表情嫵媚動人,有的人悲傷時楚楚動人,有些人歡笑時魅力四射,有些人在有些環(huán)境中才能感受到他們的美麗,而你妹妹在練武時,有若天女亂舞,柔媚中帶英氣,慈悲里含殺機,顧盼有神,眉目間宛若有光彩流動。
普渡慈航,無殺心而真氣無微不至,綿密無間,生生不絕。
春風(fēng)楊柳舞,春風(fēng)和煦,欺雪落花,楊柳依依,輕引離人淚,轉(zhuǎn)頭成離別。
只見她起舞間,衣袂帶風(fēng),宛若利刃,舉手投足,迅疾如電,招式綿密,不絕如縷,顯然不是一日之功。
看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你能不動心,看到如此驚才絕艷的女子你能不動心,美與殺意結(jié)合的如此完美,那是種藝術(shù)啊。
后來我確信她離開后才尾隨出來,我猜想她會在這里練功,多半是寺里有她布下的人或者眼線,不好在寺廟中打聽。好在她畢竟還是坐車來的,從馬車上排查,經(jīng)過我逐一過目,最后才知道竟然是你妹妹。唉,想來她的武功與你出自一人吧。我知道你還有許多壓箱底的東西沒讓我看。
后來孫家起火,一家盡死,孫小姐的如花容貌未得一睹,但使我巧遇佳人,不能不說是天意。
“你說孫家的亡族之禍真實原因是什么?”楊錚猛然問道。
“真人面前不打誑語,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孫家不過是替罪羊,不過是要上桌的菜。在政治中沒有活著的失敗者,要么你站在勝利者一方,要么你勝利,如果都不是,那么只有死。細(xì)柳村的滅村慘案無論是不是孫家做的,他們都必須為這個原因死。我是劉家人,我也并不想替劉家說什么公道話,幕后的黑手很大,劉家不過也是個卒罷了?!眲⒅颇懿碌綏铄P的想法,做捕頭的天性,總是想看到真實,可是真實有多少我們可以改變呢?
“我那天昏迷后醒來已經(jīng)是幾天后的事情了,所有的事情已經(jīng)完結(jié),太快,我本來心有疑惑,但妹妹對我說是孫家做的,而且最魁禍?zhǔn)追?,孫家全家死于夜火,現(xiàn)在想來是她在騙我,她既然會武功,絕對不會對此事如此無知,她為什么騙我,她知道細(xì)柳村對我而言意味著什么。她會武功,我怎么也想不到啊,從小到大沒有看到過她跟誰學(xué)過,也從來沒有看到她練過?!睏铄P如囈語般,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
“是嗎,楊小姐會武你居然也不知道,頗堪玩味啊。說說你的童年吧,我真羨慕有父母的人,無論哭鬧還是歡笑總是有人注視的時候更真實?!?p> 細(xì)柳村,我懂事時就生活在那里。我小時很淘氣,母親對我很和氣,但有點冷清的感覺,我有時覺的她愛刺繡勝過愛我,那時我小,并不覺有什么異樣,現(xiàn)在想來,有點怪異。父親很慈愛,總是由著我的性子,那時的我掏鳥蛋,下河捉魚,上樹粘知了,偷鄰居的雞,摘人家的果子,可以說壞事干盡,誰來說父親總是和氣的同別人道歉,甚至主動賠償,但從來不會當(dāng)別人的面罵我,打我,無人的時候也不會。
他總是想讓我讀書識字,安安份份的生活,后來我卻迷上學(xué)武。
我隨著張大叔上山打獵,看到一頭狼在吃一只羊,張大叔打死狼,收起羊,告訴我,這是只孤狼,他也許是竟?fàn)幚峭醯氖≌撸苍S是因為別的原因,他被趕出狼群。他被寒冷,饑餓包圍著,他離開了他生活許久的草原,羊也許會讓他活的長久點,可惜血腥味吸引來我們,他喪失了活下去的機會。羊想在山上找點鮮美的草,可惜落于狼口。他告訴我只有聰明的人才會成為最后的勝利者。那時我曾問他,為什么狼要吃羊,為什么不吃草,為什么羊要吃草,不像草一樣長在土里,喝水長大。他只是笑著說,傻孩子?,F(xiàn)在我還能記得他的笑。
他還略有點認(rèn)真的對我說,在這里,狼吃羊,羊吃草,天公地道,并沒有什么可怨恨的??墒窃谟行┑胤剑蝗似哿韪F人,強者控制弱者,老幼無衣無食,災(zāi)荒時甚至易子相食,可憐的不如羊,軟弱的更像草,其實不過都是人,卻有著天差地別的命運,他們才是你要關(guān)心的。
我那時天真問他,怎樣才能不被別人欺凌,他只是說,比所有的人都強,老虎在林中穿行,沒有那種野獸敢在它面前張牙舞瓜。別的話我也只是大約聽出點意思,他隨即說學(xué)武能使人變強。
后來我對父親說,想學(xué)武功,他總是想我讀書,我只是想學(xué)武功,我不想做人上人,我只想以手中劍,以武濟世。面對我的固執(zhí),父親終于屈服了,他教我學(xué)武,教的是量天尺的用法,后來我知道那是劍法,那樣的劍法不會輕易傷人,我明白他意思,我心里有太強的正義感,父親怕它傷了我自己。
后來我又陸續(xù)跟著許多人學(xué)過武功,細(xì)柳村,并不是普通的村子,不少曾經(jīng)的武林人隱于其中,他們有的教我釣魚,有的教我砍材,有的讓我?guī)退蛩悬c指點我種花,在不知不覺中教我許多有用的東西,那時我只是一味的學(xué)武,每次妹妹來纏我玩,我總是想法推掉,沒有小時候哄她玩的耐心了,也許她便是那時開始學(xué)武吧。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fā)現(xiàn)一個山洞,那是齊大爺讓我?guī)退伤帲幉萆L在險峻的峭壁上,我順繩下去,無意中發(fā)現(xiàn)草藥下還有個山洞,因為洞口有枚珠子在陽光下閃光,中午的陽光勉強能照到那里。當(dāng)我踏上那座石臺時,突然一道巨大的石門落下來,恰好砸在那枚珠子上,我細(xì)心察看后找到機關(guān),大約看了下,一個天然的石洞,沒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便采了草藥上去,也沒有對齊大爺說什么,他顯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后來我又去過幾次,不過都是我一個人,我喜歡獨自呆在那里,有種大人的感覺,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一柄劍的圖案,在劍尖所指的方向發(fā)現(xiàn)了不少圖案,很凌亂,像劍招,也像內(nèi)功的修煉方法,滿滿一面,我從里面悟出不少有用的招式,運氣的法門,有時我覺的這是我自創(chuàng)出來的武功,我曾想有天,我會創(chuàng)出完整的武功,并以此快意江湖,大放異彩。我總是藏著不說,想到大成時再說,我只是潛心琢磨,一味的隱藏自己的武功,從別人那里學(xué)習(xí),直到我離開細(xì)柳村搬進城里。我曾給我的武功起過一個名字,問心訣,在這最后的生死之戰(zhàn)中,你也許會看到它的威力吧,可惜我不能將它完善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不一定會死,你是捕頭,不過是在辦案,我是劉家的公子,同那些劍道中人有什么深仇大深,他們不過是受人所托,試探我們的實力,對我們并無殺意,你說話怎么有種視死如歸的味道?!?p> “你知道嗎?張郎中是齊大爺?shù)牧x子,他的失蹤并不是全然沒有什么意義,只是屠村慘事的延續(xù)。正如你所說,我面對的是遮天黑手,他展現(xiàn)出來的實力不過是冰山一角,但已不是我所能正視。”
“你也許不能理解我對細(xì)柳村的感情,他們都對我很好,像對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們只是與世無爭的可憐人,他們都在逃避過去,可是還是有些人不肯放過他們,如果不能為他們報仇,還不如隨著他們一起死去。也許我妹妹知道他們的情況,怕我尋仇才故意瞞著我吧,可是她能瞞我一生一世嗎,要來的終要來。”
“我有倚天長劍,誓掃人間嬌氛,這是我寫在那間石室的話,我還沒有忘記,平淡的生活我不討厭,但茍且的生活,無論如何也過不了?!?p> “我不曾孤獨,我深愛著我的劍,還有一個女孩。還想照顧我的妹妹。但我更想為心中理想拼盡余生。”楊錚拔出劍,映著如雪月光,光芒流轉(zhuǎn),在屋頂輕舞,其潔若雪,其清若風(fēng),其輕若云。也許以武為舞,是他們兄妹妹的專利吧。
“也許合了你和我,才是我母親。我身上只有她一半的血。只有自戀,只有孤獨,舍棄了大義,丟開了感動。”劉知云輕輕握住楊錚的手。
“也許在不公正的時候,總會有振臂高呼的人,也許他們大多死的很早,我們也可以試下啊。”
這一刻,他們,再不是孤身只劍闖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