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興兒一回到馬廄，就被錦屏一眼瞅著，硬拉著他來見景暄。景暄見到來興兒，終于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也不顧婉容尚坐在一旁，就劈頭蓋臉地訓(xùn)斥道：“好個大膽的奴才，竟敢欺騙本宮。你的腳不是崴了嗎？這半日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快如實招來?！?p> 來興兒從沒見過景暄發(fā)這么大的火，嚇得葡伏在地，連連叩首道：“娘娘息怒，容小的回話。今兒早晨小的起床后便發(fā)覺腳傷竟好了，下地行走無妨。當(dāng)時，小的見娘娘尚未起身，尋思著過年還沒去給師叔請安，便想快去快回，到衛(wèi)率給師叔請個安，再趕回來聽候差遣也不遲。誰知，還沒有出宮門，小的就被兩個黑衣大漢強行帶到一處院落拘押了起來。后來，有一個當(dāng)官兒的把我仔細盤問了一遍，這才將我放了回來?！?p> 他這番話倒有七成是真的，只是瞞過了與芙蓉相見的情形。景暄哪里知道這些，聽他說得真切，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忙追問道：“抓你的是些什么人？關(guān)押你的地點是在宮內(nèi)嗎？”婉容在一旁聽得又驚又怕，也急急地催問道：“現(xiàn)在宮門都不許出了嗎？”
來興兒趴在地上答道：“訊問小的的那人是個官兒，身著綠袍，別的小的不知，不敢胡言?！?p> 婉容突然尖聲命令道：“你去，把尚敬叫來，本宮要問問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暄見婉容面色潮紅，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知她心中已恐懼到了極點，而來興兒所說也著實令人駭然，她也想早些知道個究竟，便沖來興兒道：“王保兒一早到內(nèi)坊打聽消息，至今未回，你且再去瞧瞧，如能見到尚公公，就請他到這兒走一趟，本宮和獨孤娘娘有話當(dāng)面問他?！?p> 來興兒答應(yīng)一聲，身子卻沒動，他猶豫著要不要將昨晚在太子內(nèi)坊門前見到的情形稟報給景暄。
景暄見他仍跪著不起，喝斥道：“我的話你聽見沒有，怎么像根木頭似的，還不速去？”
來興兒心一橫，抬頭說道：“回稟娘娘，其實小的昨夜奉娘娘差遣到內(nèi)坊打聽消息時，內(nèi)坊已經(jīng)被禁軍接管了。小的眼見他們抓了個女的，聽說是宮中謀逆案的主兇，因當(dāng)時天黑，小的沒看清是誰?！?p> 景暄霍地站起，逼問道：“這些你昨晚上怎么不說？”
來興兒想到夏嬤嬤，激凌凌打了個冷戰(zhàn)，只是低頭不語。
正在這時，門簾一掀，王保兒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沖景暄和婉容兩人作了個揖，笑嘻嘻地說道：“恭喜兩位娘娘，太子馬上就要回宮了?！?p> 景暄轉(zhuǎn)過頭來看婉容，婉容喜得把手中的茶碗“啪”地一聲撂在幾案上，高聲問道：“快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王保兒答道：“今兒早晨小的奉命到內(nèi)坊找尚公公，可聽內(nèi)坊的人說，尚公公一早就被太子爺叫到了麟德殿。小的只好在內(nèi)坊等著，直到天過晌午，尚公公才急急地趕了回來，小的向他講明來意，尚公公請小的代稟兩位娘娘，汪才人昨夜已經(jīng)自裁，皇上駁回了太子的奏章，命李進忠大人檢視東宮，太子即刻就將回宮。尚公公奉太子之命，先期回來安排東宮門禁交接之事，事情緊急，不能遵命前來，還望兩位娘娘見諒。尚公公還特別交待，兩位娘娘處若留有汪才人所贈之物，請及早處置，以免日后生出麻煩?！?p> 婉容聽王保兒輕描淡寫地說起汪才人已經(jīng)死了，想起昨兒還在自己宮中和她一處談笑閑談，并不見她有何異常之處，今天好好的一個人就成了殺人主兇，與自己已是陰陽兩隔，不覺傷心地滴下兩滴淚來。
來興兒跪在一旁，聽到王保兒說汪才人自殺，陡地想起除夕晚上在夏嬤嬤的小木屋里聽到的那個女人的聲音可不就是汪才人嗎？駱三兒他們抓走的那人想必也定是她，這么一來，夏嬤嬤豈不成了汪才人的同伙嗎？他繼而想到芙蓉，聯(lián)想起自己竟是皇后派到東宮的一名眼線，不禁五味雜陳，心中說不清是一種什么滋味兒。
來興兒兀自趴在那兒出神，冷不丁聽到景暄叫他的名字，他使勁眨眨眼，強迫自己從神情迷離中擺脫出來，聚攏精神來聽景暄的吩咐。
景暄似乎覺察出來興兒的神情不對，本想要他和王保兒一道送婉容回凝香軒去，轉(zhuǎn)念一想，把這差事轉(zhuǎn)交給了錦屏，將來興兒單獨留在了房中。婉容聽說太子即將回宮，也不愿在景暄這里多作逗留，在王保兒和錦屏等人的攙扶下起身告辭回凝香軒去了。
房中只剩下景暄和來興兒兩人，景暄叫來興兒站起來，冷著臉說道：“這兩天你行為乖張，對本宮多有欺瞞，本宮想聽聽你的解釋?！?p> 來興兒眼見隱瞞不住，又想夏嬤嬤于景暄有活命之恩，縱然將自己所遇之事告訴景暄，以景暄平時的為人，也不會拿夏嬤嬤怎樣，便一五一十地將自己除夕在小木屋中的遭遇如實向景暄述說了一遍。
景暄聽得心驚膽戰(zhàn)，再不像早晨聽婉容來說汪才人謀逆被抓時那樣鎮(zhèn)靜，從容，臉色煞白地問來興兒：“此事你可曾對別人說起？”
來興兒搖搖頭，為了緩解屋內(nèi)緊張的氣氛，他故作輕松地說道：“小的那天聽的也不怎么真切，許是旁人也未可知。娘娘放心，以后小的再不向他人提及此事也就是了?！?p> 經(jīng)他這么一說，景暄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但仍無法掩飾內(nèi)心的驚懼，她來回不停地在屋內(nèi)踱著步，喃喃自語道：“不會的，一定不會是她。”
來興兒走也不是，勸也不是，只得呆立在旁，等著景暄的發(fā)落。
約摸過了兩盞茶的功夫，景暄停下了腳步，沖著來興兒說道：“你這小子，想是過年遭了魔怔，胡縐些沒憑沒據(jù)的事來嚇我，回頭去給佛爺上兩柱香，求他老人家保佑你不再鬼迷心竅。這次，本宮念你年幼無知，姑且不作追究，不過你記住，以后在本宮面前休要再提起這等捕風(fēng)捉影之事?！?p> 來興兒何等聰明，眼珠一轉(zhuǎn)，對景暄說這話的用意已是心領(lǐng)神會。他急忙跪下，規(guī)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回道：“小的謹(jǐn)遵娘娘訓(xùn)誡。娘娘要是沒別的事，小的這便去請上兩柱香，求佛爺顯靈，驅(qū)驅(qū)邪?！?p> 景暄心里喜他聰慧伶俐，一點就透，面上卻并不顯露出來，只責(zé)問道：“又要去到處瞎逛不是？你回房候著，晚些時候少不得還有你的差事，到時又尋你不著。”
來興兒諾諾連聲，起身從房中退了出來。
婉容回到凝香軒，只覺腰酸腿困，人已是乏到了極致，饒是如此，她仍強撐著不肯回寢房，而是在正堂坐下，盼望著能早點兒見到太子。景暄雖比她經(jīng)得住事兒，但畢竟是女流之輩，宮中出了這么大的事兒，只有依偎在太子懷中，婉容才覺得心里踏實。
正如婉容心里盼望的一樣，太子一回到東宮，便直奔凝香軒而來。和太子一同前來東宮赴任的李進忠本想請?zhí)映雒嬷鞒謾z視、核查事宜，以避免鬧出太大動靜來，太子臉上不好看，見此情形，只得作罷，獨自一人悻悻地趕往內(nèi)坊。
太子見了婉容，一番溫言安撫過后，便要人將她扶回寢房安歇，隨后命凝香軒領(lǐng)班的宦者朱雙速到馬廄將來興兒叫了過來。
來興兒接到太子的傳喚，心中隱隱覺得必和夏嬤嬤有關(guān)，臨行前特地到上房來稟告景暄。景暄雖也預(yù)感不祥，卻不便說什么，只是托來興兒向太子代致問候而已。
果然，太子一見來興兒來到，就屏退左右，對來興兒說道：“宮中這些日子不安寧，獨孤娘娘產(chǎn)期已近，不堪驚擾，本宮要調(diào)夏氏來凝香軒照料湯藥，你與夏氏熟絡(luò)，暫且與朱雙兩人差事對換，來此侍候，你可愿意？”
來興兒暗暗叫苦，但太子之命斷難違拗，只得期期艾艾道：“小的養(yǎng)馬出身，粗手笨腳的，只怕做不好差事，惹爺您生氣......”
太子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娘娘跟前自有人服侍，你只須聽夏氏差遣就夠了，她上年紀(jì)的人，跟前沒個得力的人本宮著實放心不下，你可聽得明白？”
來興兒不自禁地抬起頭，目光正與太子相對，只覺太子的目光猶如一把寒冰劍，直插自己心底，嚇得他連忙垂下頭，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只聽太子又說道：“你馬上去將夏氏接來凝香軒，本宮就在此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