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真假妙計
武陽這一路行來,給周銓最大的印象,就是烹得一手好肉。
到了遼國之后,因為缺少蔬菜,若不是武陽的手藝,只怕周銓會水土不服。不僅是周銓,現(xiàn)在鄭允中、童貫都喜歡上武陽的手藝,愛到周銓這來蹭吃蹭喝。
那童貫更是數(shù)次許諾,只要武陽轉(zhuǎn)投他門下,少不得一個功名,未來邊疆稍立功勞,便可以升任高官。
周銓對此不置可否,但武陽倒是自己拒絕了。
對童貫,武陽一直很冷淡,顯然是受周侗、周儻影響,對這個太監(jiān)實在沒有好感。
此時危機之時,武陽主動開口,而且說出“守一路、攻一路”這樣的話語來,讓周銓愣了愣。
他看向狄江,狄江沒有任何反對之意,反而道:“武陽跟侗老學(xué)的兵法?!?p> 既然是自己伯父教出來的,應(yīng)該沒有什么問題吧。
周銓咬了咬牙:“如何攻,如何守?”
“給我五十騎,我攻敵主帥,你與契丹獵人,加上其余,待那邊敵至,一定要守住,勿令其脫陣!”武陽這次話說得多了些。
他顯然對自己率軍攻擊非常有信心,但對周銓能否守得住山包沒有信心。
哪怕周銓守住了山包,但是若給敵方另一軍脫離戰(zhàn)斗,那武陽這五十騎,就有可能會陷入夾擊,到那時,周銓或者還有破圍逃走的希望,而武陽必定有死無生!
武陽出此策,無非是將活的希望留給周銓罷了,他并不指望周銓能真正守住,而且咬住側(cè)翼輔攻的敵人。
狄江看了武陽一眼,武陽向他點頭,一切意思,盡在不言之中。
狄江面色灰了一下,若是在場的都是大宋西軍,甚至都是禁軍,他們也有把握在敵人攻擊下多守上一段時間,可這些遼人……
此時狄江對于遼國軍隊,包括號稱最為精銳的皮室軍,都生出一絲輕視。
這些人不可能完全聽從周銓指揮,因此武陽才會認定,此戰(zhàn)兇多吉少。于是武陽選擇了死戰(zhàn)牽制敵軍,而讓狄江護送周銓逃脫。
但周銓對戰(zhàn)局的認知還比較樂觀,以為武陽是有獲勝把握才這樣說的,當下精神一振,向耶律余里衍道:“我這親衛(wèi)要去沖陣,余里衍,把你的手下?lián)芙o他聽用,如何?”
“我的奴婢就是你的奴婢,我的衛(wèi)士就是你的衛(wèi)士!”余里衍大聲道。
這是某種宣告,她還怕皮室軍不服,專門一指耶律馬哥:“馬哥,若是你的部下有不聽軍令者,立刻斬殺,記住他的姓名,回去之后,我要父皇將他的家人也貶作奴隸!”
耶律馬哥苦笑著應(yīng)了聲。
如果方才他不是被周銓救下來,他還可以表示反對,現(xiàn)在對這種命令,他也只能接受了。
他撥下三十余騎皮室軍,耶律余里衍又添了十余名自己的親衛(wèi),湊足了五十騎給武陽。
武陽看著聚攏來的這五十騎,一個個都是勉強聽從的模樣,他指著其中最高壯的一人,把他叫出列來。
那高壯的契丹人面色陰沉,冷冷哼了一聲,卻畏于余里衍的威脅,只能站出。
“你跟在我身邊,若是戰(zhàn)時我退一步,斬我?!蔽潢柕馈?p> 那高壯的契丹人頓時愣住,他原本以為武陽是要拿他立威,卻不曾想,卻是下達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命令!
這讓他很不解,狐疑地望著武陽,卻發(fā)覺這個同樣高大健壯的宋人,一臉都是認真。
方才那命令,絕非玩笑!
“你們隨我一起,誰退,我斬誰!”武陽又向那些契丹人一筆劃。
這些契丹人大多通漢語,即使不懂,在同伴的低聲解說下,也明白過來。
他們神態(tài)各異,看著武陽。武陽卻不再理他們,而是牽著馬,開始向山坡下行去。
若非沖鋒之時,為了節(jié)約以力,眾人都是從馬身上跳下來步行。周銓想了想,他將自己的紫騮牽過去,將武陽的馬換了過來。
“我既然是在此留守,用不著這好馬,交與你了!”他向武陽道。
武陽愣了一下,連道不可。
他自己是抱著必死之心出戰(zhàn)的,還指望著憑借紫騮的神駿,負著周銓逃走,哪里肯要這匹馬。
但是他卻拗不過周銓。
在周銓看來,這是資源的最佳配置,他雖然也喜歡好馬,可當好馬在別人那里能發(fā)揮更大作用時,他也不會吝嗇。
實在推不過去,又不愿意泄露自己的真實想法,武陽只能接過馬。
這一刻,他心中有些感動。若說此前他守護周銓,只是周侗對他的恩情,那么現(xiàn)在,他開始覺得,周家第二代的這個“世侄”,也是個值得他傾心輔佐的人物。
“活下來?!碑斔麪孔咦向t之時,狄江突然在他耳畔低聲說了一句。
“照顧好大郎?!蔽潢栆驳?。
他對狄江,也有些不信任,狄江卻笑了笑:“若我說放心,你定然不放心,不過除非我死,否則必不教大郎受到傷害……這事情,你不懂!”
武陽抬眼看了他一下,沒有再問什么,自顧自開始出列。那五十騎契丹人,也跟在他身后,這一行出去,多少有些悲壯之色。
此前契丹人已經(jīng)沖了一回,他們不認為這一次沖擊會有比上回更大的效果。
狄江看到武陽緩緩占據(jù)了有利位置,隨時可以上馬沖鋒,目光閃了閃:“這小子……你看不到的,我卻看到了,咱們這位大郎,與他的伯父、父親可都不一樣,這位是將來要攪得天翻地覆的人物,我的榮華富貴,可全在他身上了!”
此時女真人也已經(jīng)重新布好攻擊隊列,他們吹著號角,敲打著木鼓,開始向山坡上沖來。
周銓顧不得再看武陽那邊,單手執(zhí)矛,來到了山包的另一端。這邊,輔攻的女真人哇哇叫著,正順著山路,向上攀爬。
與另一路可以供馬奔跑不同,山包上的這一條道路,相對崎嶇,因此女真人行到一半,就放棄了馬。
穿過一圈雜草,之后是茂密的針葉林,這些都有助于女真人躲避山頭上契丹獵手的射擊。
看到這百余女真人迅速向山上逼近,周銓剛剛收起的汗水,又再度涌了出來。
“這一戰(zhàn)難打,大郎,瞅準機會,我護著你出去?!敝茔屨谧聊ブ茢持邥r,卻不曾注意,狄江湊到了他耳畔小聲說道。
聲音極小,只有周銓一人聽到,故此不虞周圍士氣受到影響。
周銓卻渾身一震,然后側(cè)目看著狄江。
狄江能夠感覺到,周銓這一眼中夾雜著的嚴厲與殺意。
此時此刻,勸周銓準備逃走,在某種程度上說,確實是對周銓的一種羞辱。但狄江坦然面對周銓的目光,低聲又道:“這也是武陽的意思,他過去,只是為大郎牽制住對方的騎兵,不使其有機會追擊?!?p> 周銓忍不住向著武陽那邊又望去,卻見武陽已經(jīng)翻身上馬。
武陽根本沒有回頭,只是舉起手中的武器,一根在契丹人手中也算是重型武器的狼牙棒。
那些能防得住刀確、槍刺的鎧甲盾牌,在這狼牙棒轟擊之下,也會土崩瓦解!
然后,紫騮馬開始向前,先是小跑,接著開始加速。
“大郎,你還有重擔(dān)在身,不要發(fā)無名之火,事有輕重緩急……”狄江又小聲勸說。
他連番在周銓耳畔說話,那些跟隨周銓而來的宋軍,開始有些不安起來。
比起契丹人來說,這些禁軍雖然陪周銓踢球踢出的交情,但同時他們對周銓與狄江也有些不信任。
他們狐疑的目光落在周銓身上,周銓掃了一眼,頓時明白,就算自己想要逃,只怕這些軍士也不會為他賣命斷后。
他靈機一動,猛然拍了一下狄江的肩膀:“妙計,果然妙計!”
不僅宋軍將士愣了一下,連周圍的契丹獵人,也被周銓這樣大嚷吸引過來。
“方才狄江進獻了一個破敵妙計,今日之戰(zhàn)獲勝,當計首功?!敝茔尳械?。
狄江呆呆看著周銓,此時他才發(fā)覺,自己還是小看了周家這位大郎。他遠遠勝過其父其伯,至少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領(lǐng),他的伯父周侗與父親周儻,拍著紫騮馬都追不上去。
而且這個時候說這話,看起來是提振了士氣,但接下來,只怕就有人要問是何計,那個時候卻答不出來,士氣反而會急速下墜!
果然,別人不開口,耶律馬哥開口問道:“周郎君,是何計策,可否一說?”
“火攻,讓你的獵人準備火箭!”周銓道。
他一邊說,一邊蹲下身去,將褲角和袖口都扎牢來。
聽得火攻、火箭,耶律馬哥眉頭頓時皺起:這算什么妙計!
火箭火攻,最多能造成一點混亂,離得妙計兩字,差太遠。這個漢兒,莫非是完全不通兵法,才會將區(qū)區(qū)火箭當成了轉(zhuǎn)敗為勝的妙計?
想到這里,耶律馬哥頓時心生警惕,他將耶律余里衍扶上馬,心中拿定主意,只要有機會,就要護送余里衍逃出去。哪怕為此被余里衍責(zé)罰,大遼皇帝那里也會有獎勵。
周銓此時沒有管他,而是緊緊盯著那些向上仰攻的女真人,只等他們一半走入針葉林中。
圣者晨雷
一日之計在于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