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榮華堂
“榮華堂”是向家老爺子向安的居所,自從過了六十大壽之后,這老頭兒就深居簡出,一般的事務(wù),都交由兒子向琮去打理。
向安嚴(yán)格來說,與向太后是同輩,當(dāng)初在族中只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廝,如今能身居要位,靠的一是膽氣二是眼光。
榮華堂的院子里有座池子,引山泉之水鑿地而成,池中養(yǎng)了百十尾魚,向安坐在池中亭上,時不時扔點餌出去,看得那些魚們搖頭擺尾爭食不休,他就覺得有趣。
就在這時,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榮華堂的平靜,也驚散了魚群。
向安有些不悅地抬起眼,看著急忙走來的兒子:“每臨大事,需有靜氣,你這模樣,成何體統(tǒng)!”
向琮頓時放緩了腳步,踱了過來,先是慢悠悠向著老子行了一禮,然后輕輕咳了一聲,緩緩說道:“今日聚會那邊,有消息傳來了?!?p> 向家瞧不起周氏父子,沒有派人去參會,不過并不意味著向家不關(guān)注會上發(fā)生的事情。
“那對莽夫軍漢父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向安扔了一把浸過酒的小米進(jìn)水池中,又將魚們誘了過來。
“說是要制定章程另選行首?!?p> “哈哈,當(dāng)真是蠢,就這點手段……看來他們在這利國監(jiān)任上是呆不了多久……”
比起別的冶主,向安的消息更為靈通,知道的事情也更多。
比如說周家父子此次來到利國監(jiān),其實是在當(dāng)今官家面前立下了軍令狀的,周家那小兒說了,要在兩年之內(nèi),讓利國監(jiān)的生鐵產(chǎn)量翻上一翻,更重要的是,要讓鋼產(chǎn)量翻上兩倍!
當(dāng)今官家趙佶有志于邊事,無論是征夏還是伐遼,打起都意味著大量的鋼鐵消耗。若利國監(jiān)的生鐵產(chǎn)量加一倍,鋼產(chǎn)量翻兩番,對于趙佶準(zhǔn)備戰(zhàn)爭的計劃能提供巨大幫助。
正是因此,周銓得到了趙佶有所保留的支持,還有童貫的全力支持,趙佶甚至允許趙佶在徐州燒制水泥,一來補(bǔ)京師窯場之不足,二來也可以賺些錢擴(kuò)大利國監(jiān)的鋼鐵產(chǎn)能。
向家當(dāng)然不會和官家正面作對,可是這并不意味著向家就一定要配合周家父子。向家有向家的利益,若是官家的旨意侵犯到向家的利益,說不得也要爭上一爭了。
“且看這對幸進(jìn)父子能蹦幾日吧?!毕虬矐袘械匦α艘幌拢骸敖o石孔目再送些錢去?!?p> “石孔目被周知事下令責(zé)罪,先是打了一頓板子,如今再枷在衙門之前示眾?!?p> 向安聽得這個消息,撩了一下眉:“喲,果然是莽漢,只知用力,不知用巧……你有沒有派人去通知徐太守?”
“已經(jīng)送信去了,只是不知這位徐太守,究竟會不會出手?!?p> “他當(dāng)然要出手!”向安毫不猶豫地道。
如今徐州太守正是姓徐,諱處仁,自詡剛直之士,大觀年間與童貫有沖突,對童貫擅起邊事很是不屑,對幸進(jìn)之輩更是痛恨。
最重要的是,向家這些年,可沒有少往徐氏族人那里使銅錢。
哪怕徐處仁自己不想動周家父子,自然也會有得了錢的人,打著他的旗號來尋周家父子麻煩。
“我們只需閉門不出,便可見其自敗,待周家父子走后,這利國監(jiān)終究還是我們說了算……”
聽到父親解說這內(nèi)中的緣由,向琮松了口:“這么說來,趙家還真是蠢了,竟然會與周家莽漢武夫合作。”
“趙家,哪個趙家?”向安此時卻皺了皺眉。
“趙勝的主家,趙家的三老爺趙明誠親自來了,如今正在與周家那位衙內(nèi)把酒言歡呢?!?p> 聽得趙明誠來拜訪周銓,向安頓時坐不住了,他猛然起身,焦急地道:“此事怎么不早說,你這豎子,耽誤了大事,你如何吃得起!”
向琮訝然道:“大人何出此言,趙家不過是一個破落戶罷了,便是與周家父子勾結(jié)在一起,又有何能為?”
“你懂個屁!”
向安咆哮了一句,早就沒有最初的悠閑了。
他很清楚,無論是知州徐處仁,還是別的什么人物,對周家父子來說都是外來的壓力,他們完全可以硬頂。
真正麻煩的事情,還是沒有人手可用。周家父子畢竟是外人,即使是猛龍過江,卻也比不得地頭蛇們?nèi)耸质煜?。哪怕他們拔了石孔目這顆釘子,也不能將底下的差役們?nèi)紦Q掉。
無論做什么事情,總需要這些胥吏差役們?nèi)ケ甲撸@些人都被諸家冶坑冶主喂養(yǎng)熟了,明里暗里都和冶主們通聲氣。
但是趙家與周氏父子聯(lián)手,意味著強(qiáng)龍與地頭蛇合作,周氏父子的最大短板,也因此得到了彌補(bǔ)。他們在立國建不再是孤立無援,而且,那些見風(fēng)使舵的冶主們,也會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投靠周氏父子,不會再瞻前顧后。
向安越想這后果就越擔(dān)憂,他將眉頭皺得緊緊的,來回踱了兩步,然后說道:“把趙勝喚進(jìn)來,不,還是請進(jìn)來吧!”
向琮不敢怠慢,親自出去,片刻之后,把趙勝迎進(jìn)來。趙勝受寵若驚,他以前當(dāng)冶主的時候,尚且沒有受到這樣的禮遇,如今失勢,反而得到了向家的看重。
“向老員外,大事不好?。∧俏?,周小丫呢,分明是要把手伸入鐵冶之中,老員外,我一向是唯您馬首是瞻,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你可不能不管不顧!”
向安此時臉上已經(jīng)沒有焦躁之色,他捋須呵呵一笑:“趙賢弟,你何必這么慌呢,辦法總是比問題要多的……你覺得周家父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趙勝聽得向安這樣說,心里便是一喜,這證明向家要對付周儻與周銓了。他如今先是被周銓當(dāng)眾羞辱,又被趙家拋棄,原本是走投無路,來見向安,根本就是垂死掙扎,可現(xiàn)在,竟然真有一絲希望!
在利國監(jiān)經(jīng)營鐵冶時間久了,他的全部利益都和此有關(guān),他絕不能容忍,自己被趕出去。如果趙家不用他了,他另投一個主子就是,急切之間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那么向家也不錯。
“周家父子……依我愚見,其父只是平平,但那小兒,狡詐如狐,滿肚壞水,是個黑心腸的爛東西!”趙勝咬牙切齒地道。
旁邊聽著的向琮默默吐了口口水,若說滿肚壞水,黑爛了心腸,這位趙勝對手下的冶工才是真正如此。
僅向琮所知,趙勝管理的鐵冶之中,每年至少會折進(jìn)去三五個工人,這些工人的尸骨,都已經(jīng)和鐵水一起,煉成了生鐵,賣給了客商。而那些倒楣的工人家屬,在尋趙勝說理時,不是被打出門外,就是趕出了狄丘。
雖然十四位冶主手下多少都有這種事情,可象趙勝這般心黑的,還真不常見。
當(dāng)然,向琮是忽略了自己老父的手段,他老父向安手中的人命,比起趙勝多出五倍都不止!
此時趙勝將周銓如何跋扈兇暴欺辱于他,又如何狡猾奸惡,不知用什么手段說動趙家放棄他,這些事情都是一一說完。雖然此前已知約略,但向安還是非常仔細(xì)地聽著,聽完之后,他冷笑道:“你上當(dāng)了?!?p> “什么?”
“你以為周父平平,這兒子奸猾,你上當(dāng)了,那小子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紀(jì),就算是有幾分見識和本領(lǐng),可是放倒石孔目的手段,分明是積年老吏的方法,絕不是靠著聰明能用的?!毕虬参㈤]上眼睛,指頭敲了敲面前的石幾。
見他陷入深思,趙勝不敢再說什么,只等他做最后決斷。
“無論如何,這周家父子不能讓他們太過得意了,趙勝,你若是想要翻身,就必須將他們拉下來才行!”
“是,是,請向公指點?!?p> “徐太守那邊,我可以遣人出面打點,不過只能以你的名義?!毕虬残煨煺f道。
趙勝精神一振:“我出五百貫制錢!”
這廝倒是肯下本錢,五百貫,即使是在這些鐵冶富商眼中,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
五百貫還不足以買動一位太守,但買動太守的族人子弟出頭搗亂,卻是綽綽有余。
“這只是一步,不過周家父子敢如此行事,想來是有些倚仗的,故此你還要備上些別的手段?!毕虬灿值?。
“別的手段?”趙勝有些不解。
向安看著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柔和:“聽聞趙賢弟交游廣闊,就連一些強(qiáng)人都有往來……”
趙勝嘶地吸了口冷氣,看著向安,卻發(fā)現(xiàn)向安笑容不改,只是目光里說不出的冰冷。
“這……這……”趙勝喃喃說了兩聲。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這點秘密,都被向安發(fā)現(xiàn)了。
他能夠黑心腸地處置掉那些死亡工人的事情,除了倚仗趙家的勢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助力,來自于那些殺人放火的強(qiáng)梁!
托當(dāng)今官家之福,他寵任的官員,個個都是收刮小能手,逼得流民四起。特別是利國監(jiān)這邊,民風(fēng)彪悍,就有那些堅忍陰鷙之輩,占山為王落草為寇。這些人一直是利國監(jiān)三十六冶冶主的大敵,所以當(dāng)初蘇軾治徐州時,才上書皇帝“常為盜賊所窺”!
但蘇軾所不知道的是,這些盜賊中相當(dāng)一部分,又與冶主們相勾結(jié),趙勝便是其中之一!
圣者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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