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冰冷徹骨
周銓本來還有些擔(dān)心,陣列少年們初次搏命,會有些不適,比如說手軟啦嘔吐啦之類的反應(yīng)。
結(jié)果這些少年下起手來,比他想象的還要利落狠辣,就連他這個訓(xùn)練出這些少年的人,都看得心驚。
他卻忘了一件事情,十四歲到十八歲之間的少年,最是兇悍,街頭斗毆時,成人下手往往還有些分寸,唯獨這個年齡段的少年,下手狠辣,毫無顧忌,正是無知則無畏。
辟如現(xiàn)今,這些少年只是得了周銓之令,讓他們連夜趕路,到半途接應(yīng)自己,他們知道有人要不利于周銓,個個早就憋足了氣,如今動起手來,哪個還管會不會觸犯王法!
血腥氣息不僅沒有讓他們退縮,反而更是激起了他們的殺性,這些少年在周銓的灌輸之下,都有攀比之心:怎么你們組殺了,我卻沒有殺到!
與這些少年相比,那些歹徒強人們反倒沒有這樣的狠勁。
他們平日里為非作歹,打悶棍捅刀子也都做過,參與村莊宗族之間的械斗同樣有,可是多為單打獨斗,哪有這般組成陣列沖擊合戰(zhàn)的!
更何況,有武陽與狄江在!
故此轉(zhuǎn)眼間,攔住周銓的歹人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倒在地上的多被劈死。
而堵著周銓后面的歹人,見此情形,轉(zhuǎn)身就逃。
有錢拿的事情大伙都愿意做,但送命的事情,卻沒有多少人愿做了。
趙勝見情形不妙,早在那黃齒漢子中箭時就貓腰撒腿逃跑。但他也是五十歲的人了,近些年心寬體胖,養(yǎng)得腦滿腸肥,跑了好一會兒,將自己累得氣喘吁吁。
“叫你跑!”他正努力邁步,卻聽得耳畔一聲響。
回過頭來,只見一精壯的少年已經(jīng)奔到,手中棍棒一掃,擊中了他的雙足,他嗷叫一聲就摔倒在地。
那精壯少年正是李寶,他猛地跳來,一腳將在地上打滾的趙勝踏住,伸手去拔刀。
“那是賊首,須得擒了!”周銓叫了一聲道。
“饒我,我招,我是受人指使的!”趙勝再不耽擱,大叫起來。
李寶手中的橫刀斬在他的脖子邊上,嚇得這廝屁滾尿流。
“便宜這狗賊了……那賊是我的!”李寶踏在趙勝身上,轉(zhuǎn)眼四顧,看到有一個歹人被追得亂竄,他大喜,蹭的一下從趙勝身上又跳了過去。
他如今不再是那矮個子,身高足足長了大半個頭,已經(jīng)與周銓相當(dāng),只是片刻,就追上了那歹人,揮刀砍去,那歹人手中也有刀,橫刀來擋,卻被他連胳膊帶腦袋都劈落下來。
“呸!”李寶罵了一聲,將尸體踹翻,然后又跑回趙勝身邊,踩在趙勝背上,得意洋洋地看著那被他奪了戰(zhàn)果的西軍少年滿臉怒火。
“李寶,有本事,就自己去殺,為何來殺我的人!”那出自于西軍的少年一字一句地道。
原本周銓是希望周侗帶來些年紀小的少年,九到十二歲為佳,但是周侗自作主張,還是帶了些十二到十五歲的少年,這個佘強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性子急躁,雖然無父無母,卻跟著叔伯們習(xí)得一手好拳腳,來京師之后與李寶打過兩架。
兩人相互看不上眼,李寶方才去搶他的目標,也是故意之舉。
“殺就殺了,你待如何!”李寶叫道。
“我,我……”
依著佘強的脾氣,就要來殺李寶腳下的趙勝,只不過王啟年此時橫了出來:“這是大郎點名留著的,休要亂動!”
王啟年論拳腳槍棒,在所有少年中不算出挑的,但大伙都有些怕他。只覺得他雖是說話細聲細氣,可治人的手段卻是層出不窮,是那笑里藏刀的人物。佘強被他攔住,不敢多說什么,恨恨地看著別住,想要再找個目標。
只不過此時歹人已被殺散,十七名歹人,加上趙勝一共是十八人,被砍翻了八個,活捉了三個,還有七人逃走。
活捉的三人被捆了起來,縮在一邊瑟瑟發(fā)抖,周銓讓人把他們帶得遠些,自己慢慢踱到了李寶身邊。
“趙員外,又見面了?!敝茔屝σ饕鞯?。
趙勝渾身篩糠一般,他原本以為周家小兒好對付,哪知道竟然是這樣一條強龍,不僅能把他主家三老爺趙明誠喚來,就是身邊的這些陣列少年,竟然也如此能打敢殺!
自己招惹的,究竟是怎么樣的一位殺星!
“衙……衙內(nèi),小人……小人有錯,小人不該被豬油蒙了心……小人認罪認罰,小人要戴罪立功……”
趙勝說話說得泣不成聲,心里懷著僥幸,只要不被當(dāng)場殺死,他或許還有機會。
至少向家要顧著他,如果向家不助他脫困,他就要將向家咬出來!
“向家許了你多少好處,你竟然敢為他們火中取栗?”正當(dāng)他發(fā)顫的時候,卻聽得周銓慢悠悠說道。
趙勝身體劇震:“你……你都知道了?”
周銓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果然,自己那種奇怪的感覺是對的,向家不懷好意!
向琮的親近都是偽裝,目的,只是通過這種偽裝,在自己身邊得到好處,比如說參與到水泥窯場的建設(shè)中來,現(xiàn)在窯場初成,他們就想著除掉自己,獨占窯場的好處了。
歸根到底,向家這外戚,與那些文臣都是一般心思。這大宋朝里掌權(quán)有勢的,全都是巧取豪奪之輩!
兩者唯一的區(qū)別,是那些文臣還要滿嘴義正辭嚴,而外戚們則完全不顧吃相難看。
“周……周衙內(nèi),你也知道,我根本拒絕不了向家,這許多人,都是向家尋來的,我只是一個幌子……周衙內(nèi),只要你放過我,我愿意替你去指證向家!”
趙勝口中斷斷續(xù)續(xù),想方設(shè)法要減輕自己的罪名,同時口口聲聲不離向家。他倒不是真的想要幫助周銓指證向家,而是不斷地提醒周銓,向家難對付。
只要周銓畏了向家,那么他或許還有機會……
念頭剛剛浮起,趙勝就感覺得異樣,然后聽得喀的一聲,自己天旋地轉(zhuǎn)起來。他最后的意識,是看到一具無頭的尸體伏在地上,看身形,依惜就是自己。
揮刀斬了趙勝,周銓有些厭惡地避開血腥,將手中的橫刀扔下,冷冷笑了兩聲。
他從京師退出來,那是因為他一己之力,無法與整個文官集團抗衡,所以不得不用利益交換的方式,讓自己能夠跳出京師那是非圈子,同時也掙脫大宋律法的束縛。
畢竟在京師殺人,和在這徐州殺人,不是一回事。
但是,面對整個文官集團可以讓步,對上一個即將破落的外戚家族,他怎么會讓步?
“向家……若是向家的那兩位國舅爺親自在此,我倒還要忌憚幾分,就只是向家的幾個族人,也能打著向家的旗號來欺凌于我?”
周銓再度冷笑了兩聲。
“大郎怎么把這廝殺了?”此時狄江過來,見趙勝的尸體,有些驚訝地問道。
以此人作證,可以指證向家,為周銓爭取更多的好處。
“殺了好啊,死無對證,向家就會放心了?!敝茔屝α诵Γ骸暗沂?,煩勞你趕緊回去,向我父親報信,定要趕在徐州府的衙役之前,派人到此!”
狄江會意,當(dāng)即就乘上紫騮馬向東北而去。
“武叔,你還撐得住吧?”周銓又向武陽問道。
武陽昨夜里乘夜離開野店,獨自一人奔行數(shù)十里,趕到利國監(jiān),再將諸少年帶來,花一上午時間又是奔行三十里,將這些歹人圍住。可以說,他半日一夜跑了近百里,此時也有些疲倦了。
但聽得周銓發(fā)問,他霍然挺身:“無妨,大郎有吩咐?”
“你去徐州報官,路上可以慢些,待傍晚時分,城門落鎖前進得城就行?!敝茔尩?。
“如何說法?”
“趙勝勾結(jié)江洋大盜,意圖半道截殺我,結(jié)果恰好被前來迎接我的家丁撞上,雙方大戰(zhàn),趙勝等被當(dāng)場格殺,另有七名江洋大盜逃脫。”周銓細細吩咐道。
向家在背后指使的,那么這個徐州太守就未必可靠,所以周銓要武陽晚些報案,等他這邊安排好了,再讓徐州的官府介入此事。
狄江與武陽依言而去,周銓在旁邊等著,大約到了傍晚時分,就見東北方向塵土飛揚,片刻之后,周儻一馬當(dāng)先,沖了過來。
“銓兒,你怎么樣了?”他沖來之后,不顧別的,先向周銓問道。
“我無礙,老爹你就一個人來了,沒帶人?”周銓看他這模樣,心中微微一暖,口中卻說道。
“我有馬,自然快些,其余人都在后頭?!敝軆怂谎郏骸澳懘蟀欤羰悄隳镏懒?,你覺得自己會如何下場?”
對周銓以自己為餌之事,他極是不滿,不過自知自己在兒子心中未必有多大權(quán)威,因此將周母搬了出來。
“娘若知道了,先挨一頓白臘桿子的肯定是老爹你!”周銓滿不在乎。
“你!”
給兒子氣壞了,周儻無奈,一鞭子抽了下去。
殺豬般的嚎叫聲響起,周儻自然是不舍得狠命抽周銓的,因此這一鞭子就落在了一個被活擒的歹人身上,那歹人嚎叫聲,傳得老遠。
“老爹,你不妨先審審這些人,挺有趣的?!敝茔屝Σ[瞇地道。
那三個被擒的歹人,看到周銓那笑瞇瞇的模樣,卻沒有半點暖意,從心頭到背脊,都覺得冰冷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