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逐漸變冷,沙漠中的夜更是冷得出奇,就像白天也熱的出奇。
月光撒在沙漠之中,似乎是冰一般,涼涼的。
莊易轉著手中的酒杯,空空如也,卻已經(jīng)癡了。
他望著月,想起大病初好的時候。
大病初愈,任何人都不會喝酒,他偏偏卻喝了,而他還恰恰不攔阻他。
他知道莊易想喝,喝了也不會死。
只要不會死,沒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
所以他不攔阻莊易。
莊易喝著酒,好像這杯酒下肚,便能一瞬間治好他的傷口,喝的很快,也很急。
項龍喝酒更快,快的也許你連想也想不到,一碗酒剛放入他的嘴邊,便已經(jīng)沒有了。
沒有見過項龍喝酒,你絕不能想到有人喝酒可以這樣快。
一碗酒下肚,冷氣被驅逐體內,項龍大笑道;“兄弟,我早就想跟你這樣痛痛快快的喝一場酒,也比個高低?!?p> 他又嘆息起來,似在這嘆息錯誤的時間,接著道;“如果你沒有受傷,今夜一定能喝個痛快?!?p> 莊易呵呵一笑,道;“大哥,有一句俗話說的好‘人生得一知己,縱死又何妨?’這一杯我敬大哥你如此辛苦?!?p> 項龍按下了莊易送入嘴邊的酒,搖搖頭道;“我也聽過一句話‘酒逢知己,一杯依然足夠’。我曾與人喝過三天三夜的酒,卻從來沒有跟人喝過一杯酒?!?p> 像他們這一種人,一旦喝酒,只要身邊還有酒,就絕不會在停下來。
但今天他們卻只喝了一杯,多一滴酒也沒有喝。
茫茫沙漠,夜晚被月光一照耀,整個沙面像是結起了藍色的冰一般,神奇極了。
兩人邊談邊笑,卻從沒有提起那一件事情。
那一夜不知談到什么時候,也不知到了何時,更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時候睡下。
那一刻他才懂得縱然無酒,與知己談論,竟能醉的不省人事。
直到今天,這天已經(jīng)發(fā)寒,似要落下雪花似得。
冰一般的月光,照耀著整個沙漠。
沙漠之中卻只有一個人。
環(huán)顧四周,百里之內,莫說人,鳥也沒有一只。
人已不遲而別,心卻悲傷無比。
他知項龍大哥為何不遲而別,也清楚沙漠之鷹劫獲自己,也是因項大哥在幕后操作,這一切只為了他。
他常聽人說;黑龍王要殺一個人,絕不會拐彎抹角,也不會請人去殺,只會手起刀落。
這樣一個人為何如今變成了一個謀士一般?
所為何?
為了人們不會知道莊易是被黑龍王劫走。
又為何不遲而別?
為了不會因為黑龍王的惡名,給莊易身上帶來污點。
這天下最壞之人,卻偏偏可愛到讓莊易想要落淚。
流言真的可怕,但更可怕的卻是偏見。
人最大的悲哀——便是聽他人一言,便能對一個人改變想法。
他輕開薄唇,道;“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其感慨名句:浮生若夢,為歡幾何?!?p> 人生總有幾多歡樂,歡樂又因何而起?
難道人真的不可以為了自己而活?
不可以。
人最大的悲哀也是最大的心懷————因別人而活,因別人而變,因別人而歡樂,因別人而喜怒。
他端起酒杯,舉杯敬月,道;“這一杯敬大哥?!?p> 杯到酒干,人已轉入房間。
這世界上的人不光是因為其余的人而活,也因為其余的人而忙碌。
沙漠之中,有一客棧,那客棧談不上好,因為有的地方破了,只是用門板釘上,也談不上壞,至少這客棧能擋風遮雨。
一個人能在沙漠之中開一間客棧,本領必定不小。
至少很多想要開客棧的人,絕不會開在沙漠之中,只為了過往的行人提供。
土家客棧,一開卻開了八年,不多不少,到今天整整八年,八年之中絕沒有一天休息。
土二娘很有本領,比如她可以讓每一個過路的人,在客棧中花完了銀子。
她不高也絕對不矮,既不漂亮也絕不算丑,縱然找遍天下,也不可能在找出一個像她這樣一點不多一點不少的女人。
可不論她往哪里一站,即便身邊全是人群,你也一定能在人海中看到她。
因為找遍天下再也找不到一個像她這樣長得不好不壞身材不多不少的女人。
她的手段也不多不少。
今天,曙光剛顯,客棧的門卻又被推開,走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滿身風沙,背后背著一個大籮筐,裝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土二娘已經(jīng)笑臉迎上去,道;“客官,小店最近不知怎么,像是一個發(fā)光體一般,很多人都找到這里?!?p> 她就連拒絕也拒絕的不多不少。
那滿身風沙之人,聞言一嘆,又問道;“最近風沙太大,可有一間容身之所,哪怕睡在大廳中也行?!?p> 這客棧的大廳,放了七張桌子,桌子的距離不遠不近,談話只要不喊,即不會被旁邊談話打擾,也不會打擾到別人。
這時,七張桌子已經(jīng)坐滿了人,二樓上的走廊中,竟還站著四五個人。
土二娘笑了笑,道;“最近一定有人為小店打了名聲,一時間竟來了這樣多人?!?p> 她看那人就要走,又道;“不過人來的多了,總會需要一些東西,不知可否做一場交易?!?p> 那人一聽,身體繃緊,道;“恩?”
土二娘笑道;“我可不會吃了你,就算要吃,也不會在白天人多的時候?!?p> 她因自己的話,笑了笑,接著道;“你背后的籮筐中是不是一些邊外藥材?”
那人點了點頭。
土二娘道;“正好,我這里缺了藥材,你賣給我,我給你地方睡,還保證絕不會有人讓你的銀兩變少?!?p> 那人已經(jīng)心動,卻還未動,道;“這藥材很貴。”
土二娘道;“不論多貴,這里都可以買下?!?p> 一個小二已經(jīng)恭敬上前,帶著那人到屋里談論。
忽然,旁邊一張桌子上,一白衣少年笑道;“土二娘這里有著受傷之人?”
土二娘轉頭望去,只看一白衣少年,似從大家族中剛剛出世一般,豐彩神儀,年少多金,便笑道;“沒有?!?p> 白衣少年道;“沒有,為何要藥材?”
土二娘道;“藥材用很多用法,在我眼里有兩種,其一‘治病’,其二下菜?!?p> 白衣少年哈哈一笑道;“看來土家客棧雖然遠離繁華,做的菜卻一定很好也很貴?!?p> 土二娘轉頭望了一圈,才道;“對于眾人來說,這菜不論多貴,只要好吃,就已經(jīng)足夠?!?p> 這一聲話落,七張桌子響起七道聲音;“給我上菜?!?p> 菜,是用邊外藥材下的,菜的本身也是少見的鹿肉虎肉。
土二娘眼里已經(jīng)充滿了笑容,已知道今天花出去的錢全部翻倍回來。
她就要轉身,又聽見開門聲。
忽然,她感嘆客棧太小了。
要一個開客棧的老板拒絕上門的人,簡直是生不如死,死中帶笑。
她轉身望去,只見門開,走進一劍眉薄唇、臉上卻帶著一種說不出憂愁的白衣少年,左腰邊還挎著一柄銀白色的劍。
這人算不上多么出眾,身上卻帶著一種猶如小生一般的氣息。
看起來,他更加像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書生。
可惜,這個書生有些老了。
眼角一笑,微微露出幾道魚尾紋。
像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可看在人們眼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成熟。
土二娘還沒有開口,那少年已經(jīng)道;“哎哎哎,走了一夜又半天,好不容易遇到一間客棧,竟也人滿了?!?p> 土二娘還沒有開口,一個人又已經(jīng)說話;“至少我這里可以讓你吃一頓?!?p> 開口說話的那人赫然是剛才的白衣少年。
土二娘絕不會管不關自己的事情,她已經(jīng)轉身下去。
莊易看了看那白衣少年,竟是白玉書生白玉景,便走了過去,道;“又見面了,看來我們很有緣。”
白玉景眉頭一皺,道;“你是?”
莊易頓時愣住,又一下想通了。
別說是白玉景遇到的莊易一身囚服,多常時間沒有洗過臉,猛一換了一套衣服,刮了胡子,整理好儀容,沒有被他認出也是應該的。
就算現(xiàn)在是當初的熟人,也一定不會輕易認出莊易。
人逢大變,不光是身上的氣質,連容貌也會改變。
莊易笑了笑道;“或許我也認錯了人,多謝兄臺一番好意,不知兄臺大名?”
白玉景看見這人開始還朝著這里走來,此時卻一動不動,便道;“免貴姓白。”
莊易道;“多謝白兄好意,在下不便打擾,告辭?!?p> 他轉身走的時候,白玉景旁邊的三個人眼中卻從波瀾到了平靜。
他們不明白白玉景為何會在此時多事。
白玉景道;“兄臺怎么稱呼?為何總是感覺與兄臺見過?!?p> 莊易轉身,道;“在下莊易?!?p> 莊易?
白玉景仔細看了幾眼,試探道;“小太白?”
莊易疑惑道;“誰?”
白玉景喃喃道;“叫莊易的多了,跟我同名同姓的也多了,或許是認錯了?!?p> 低聲自語完,白玉景笑道;“相逢即是有緣,兄臺還是過來吃一頓才趕路如何?”
菜早已經(jīng)上來,菜中冒著一股藥材之氣,香的讓人胃中大動。
忽然,啪的一聲,一人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這是什么玩意?”
土二娘聞聲出現(xiàn),道;“怎么了?”
那拍桌子之人已站了起來,長得瘦而高立,一張臉卻有著說不出的猥瑣,看見土二娘,道;“這菜連狗也不愿吃,你端出來是何意?”
旁邊要動筷子的人們,已經(jīng)吃了菜而臉帶笑容的人,一下子笑容也消失了。
白玉景轉頭望去,臉上也有了怒容,看見那人,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鐵山角,這里不是你的山,也不是你的路,說話的時候最好注意點?!?p> 鐵山角聞聲望去,道;“你個小子在多嘴,老子把你的嘴給割下來。”
白玉景怒極一笑,就要起身,卻被旁邊一個道人拉了下來,對他搖搖頭。
白玉景一怒,想起大事要緊,便又坐了下來,臉上的怒容卻還是沒有減少。
土二娘卻依然清楚什么事情,她有把握解決,道;“鐵山主既然不滿意這菜,我讓伙計重做,直到山主滿意為止。”
鐵山角道;“哦?要是還不滿意呢?”
土二娘道;“不滿意就不收一分一毫的錢財?!?p> 鐵山角哈哈一笑道;“好,土二娘果然是土二娘,那么我要你給我做一道菜,菜名叫做土二娘,我晚上吃。”
眾人一聽,除了白玉景那張桌子,和旁邊一張桌子的人沒有笑,其余的桌子上的人,加上那二樓上的人,大約二十多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土二娘已漸漸感到不對,臉上卻沒有怒容,還笑道;“鐵山主能光臨小店,又看上二娘,二娘心里屬實高興的很,只是,二娘早已經(jīng)發(fā)誓終身守寡,望山主能成全?!?p> 鐵山角哈哈一笑,道;“收什么寡的,今天過后,我就是這里的老板,你便是老板娘,跟著我鐵山角,一定能活的更好?!?p> 白玉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鐵山角轉頭望去道;“你笑什么?”
白玉景道;“我笑縱橫陜西的鐵山角,每一個過山之人,不論鏢師還是行人,都要知道山主的一句話‘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鋪?!〉膮s聽說,不久前鐵山角打劫了一個人,那個人是武當之人,后被武當趕出陜西。不,應該說是逃走了,沒想到剛剛聽說山主的威風事跡,此時就能見到。難道山主看上了這里?“
鐵山角非但不怒,還大笑道;“這沙漠之中,行人看起來少,其實最多,邊關之外的運貨人總要經(jīng)過這里,可惜這個土二娘守著寶山卻當不用?!?p> 他似乎很高興自己的眼光,更喜歡別人能夸獎他的眼光。
白玉景拍拍手道;“好眼光,聽你這么一說,想一想,還真是,不過呢?!?p> 鐵山角臉面笑容,道;“不過什么?”
白玉景道;“不過你更值錢。”
任何人都知道這一句話的意識,這一句后之后會發(fā)生什么。
忽然間,那二十多個人竟然都站了起來,二樓上的人也落了下來。
但一道聲音卻從門外傳來;“他值多少錢?”
門沒有開。
白玉景道;“三千兩。”
門外那人道;“三千兩?太多了,我只要住兩晚。但我卻沒有錢?!?p> 眾人忽然呆住,沒有錢還想要住客棧?
鐵山角卻大叫道;“那個鼠輩,塊快現(xiàn)身,老子一掌拍死你。”
話落,他一掌已經(jīng)轟出,轟在空中,猶如雷陣,一股風竟把門給撞開。
這一掌讓白玉景雙眼也是一驚。
門外卻沒有人。
聲音卻傳了進來;“明天有風沙,我需要躲避的地方,老板娘,我?guī)湍憬鉀Q這件事情,你容我住兩晚,只住不吃?!?p> 話落,門已開,一道漆黑的身影似夜中之魔,冷漠的臉面沒有一絲笑容,一步一步走入客棧。
每一步無聲無息,但這個并不是很健壯的人,每一步踏在地面上,地面都好似承受不住,要碎了開來。
他看見鐵山角,道;“出手?!?p> 不用他說,鐵山角已經(jīng)出手,足部一點地面,身體似靈蛇出洞,飛了起來,雙掌從空中朝著那人拍去。
那黑衣少年,頭發(fā)在掌風之下,已經(jīng)亂舞,卻沒有出刀。
莊易站在他身旁,手已經(jīng)握住腰間的劍,要帶他出招。
白玉景也已經(jīng)飛身而起。
可在人們眼中這呆住的少年,忽然,一道黑芒自他腰間閃過。
他的腰間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一柄刀,似乎一直都在,只是沒有人注意到。
那刀漆黑如墨,似從魔氣滾滾的地獄中泡了萬年,被這個人打撈了出來。
那刀鋒竟也黑的猶如黎明前的天色。
再看空中一掌拍來的鐵山角,身體還在保持雙掌拍出,雙眼之中還有著喜色,下一刻,便能把這少年一掌斃命。
啪的一聲,鐵山角落在地面,一個身體竟然朝著兩邊分開。
客棧中已經(jīng)響起嘔吐之聲。
莊易也感到胃中一陣翻騰,嘴中想要嘔吐出來。
那黑衣少年,盯著手中的黑刃,這劈開一個人身體的刀,上面竟然沒有血液。
就好像這柄刀本就是血液泡了萬年,再也沒有任何人的血液能出現(xiàn)在上面。
刀入鞘。
少年看著土二娘,道;“我睡哪里。”
土二娘還在吐,聽見他問,臉上再也沒有那種笑容,恐懼之色蔓延臉部,道;“哪里都行。”
少年跨步上樓。
這冷漠的少年,看起來像是一個孤僻之人,卻絕不會是危險之人。
但他此時在鐵山角的手下眼中,簡直比任何魔鬼都要可怕。
直到少年已經(jīng)上樓,關上一個門房。
那些手下捂著嘴,朝著客棧外跑出,像是這客棧便是地獄,他們要遠走高飛,再也不來這里。
白玉景強忍嘔吐,道;“帶走他。”
此時留在這客棧中的人,任何一個人都是魔鬼,魔鬼的話,鐵山角的手下只有聽。
他們很快的帶著兩半的鐵山角飛跑出客棧。
莊易看著土二娘已不在吐,道;“看來這里有了房間?!?p> 土二娘臉上又出現(xiàn)那種不多不少的笑容,道;“當然?!?p> 莊易走入房間,那房間恰好挨著那黑衣少年的房間,看房間薄薄的墻壁,幾乎沒有隔音效果,但其中卻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
白玉景看著那兩個房間,又盯著那黑衣少年的房間,道;“此人出刀如此狠毒,你們看?”
如果這客棧中有一個人至始至終都沒有想吐,便是這個和尚。
他平和的道;“那黑衣少年只是選擇了最好的出刀,當時鐵山角迎面沖來,他不可能從側面出刀,只有從正面出刀,所以不關狠毒?!?p> 白玉景感到胃中還有嘔吐之感,聞言一嘆道;“但把一個人劈成兩半,未免太過于殘忍?!?p> 和尚搖了搖頭,問道;“你想問那個人會不會是敵人?”
白玉景道;“如果不是,為何這樣巧?”
和尚道;“巧的事情很多,并不只是這一件。但多一分謹慎,便少一分風險,今晚試探一番?!?p> 白玉景點點頭,又道;“那白衣少年我看起來很眼熟。”
和尚道;“像他們?”
白玉景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人,搖搖頭道;“不是,只是像一個熟人?!?p> 和尚道;“既然是你的熟人就不是他們?!?p> 一石小道人,插嘴道;“也不能不防?!?p> 白玉景點了點頭,喊來土二娘,道;“最近沙漠要變天?”
土二娘笑道;“那少年至少有一點沒有說謊,最近兩天之內,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沙漠要起風了。”
白玉景看見土二娘下去,便道;“或許是被風逼來的,希望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他又抬頭看著那兩間房間,房間中的兩個人。
一個白衣少年,一個黑衣少年。
他們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他們會不會就是敵人?
兩天?
這風起的也真是巧合,兩天之后偏偏是那人到的時候。
這一次,浩然正氣盟出了七劍之四到這里來,聯(lián)合那十三太保,不論如何,一定要把那個人帶回盟中。
這一步棋,必須要落得穩(wěn)穩(wěn)當當,那一個人,身上的秘密太多。
從他身上哪怕得到一點秘密,也能找到那魔道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