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被害妄想癥
馬車?yán)锸謱掗熓娉?，一只鏤空的雕花熏球掛在壁上，散發(fā)著淡淡的馨香。車上的墊子九成新，坐上去軟軟的，還有張小桌，擺著幾碟瓜果。
楚式微見楚煙波根本沒有拉肚子或上吐下瀉，依舊來參加花會，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姐姐可曾嘗過妹妹做的桃酥了？”
楚煙波雙手交叉，放置膝前，說道：“不曾?！?p> 楚式微聽她口氣冷淡，態(tài)度漠然，再見她氣勢凌厲，哪有半點之前的唯唯諾諾！心中一頓：壞了，事情變得復(fù)雜起來。娘親要用什么方法對付大姐姐呢？
楚煙波繼續(xù)說道：“但你這桃酥卻被我院子里的野貓偷吃了。”
“你猜怎么著？”楚煙波連帶恐嚇，“那野貓，第二天，便被發(fā)現(xiàn)在我的院中，七竅流血而死。”她詭譎地笑著。
楚式微一開始以為楚煙波已發(fā)現(xiàn)了點心的問題，還有些尷尬，后面聽到什么“七竅流血”，心中頗為無語：“大姐姐，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做桃酥的料有些不好呢，我都沒來得及差人跟講一聲?！?p> 楚煙波意味聲長地看了她一眼：“是嗎？二妹妹以后可要小心了！”
楚式微觸到她眼中的寒意，心下詫異自己的嫡姐何時有這種氣勢，說出這一番有機鋒的話來了？這嫡姐果然還是記恨落入湖中之事呢！
這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小本本上怕又要添上一筆下毒了！
楚式微哀嘆，腦子卻轉(zhuǎn)的飛快。
所以，娘親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對付大姐姐呢？
她在心中分析：娘親看不上趙荻，所以斷斷不會在婚事上作文章，恐怕還是不滿大姐姐名聲壓過自己，傳出幾句不夠賢良的名聲。
這倒也無不可。
在楚式微看來，這賢良的名聲是把雙刃劍。
若你平時是人人稱頌，便只需一件壞事，便聲名狼藉。
若你平時寸步不讓，便只需一件好事，便能顯得你回頭是岸了。
楚式微是萬萬不要這種名聲的，這種桎梏在她身上怕不是要瘋。
但是楚煙波卻對這種名聲趨之若鶩。
到時候來點添油加醋、似是而非的傳聞，足夠楚煙波生好長一段時間氣了。
想著，她還是抿抿唇，露出羞澀不安的表情：“大姐姐，長公主花會我從來都沒去過，到時候我可不可以跟著你？我們姐妹兩個在一處也好相互照應(yīng)?！?p> 楚煙波聽了這話卻有些怒火中燒：好一個“沒去過”，一個“相互照應(yīng)”，還不是想靠我混進(jìn)嫡女的圈子！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打的主意是美，也不看看那些高門勛貴家的貴女容不容得下你！小小年紀(jì)怎忒的心機深沉？！
其實楚煙波誤會式微了，她也不想時時刻刻和討人厭的嫡姐在一塊兒，奈何二姨娘恐怕有什么計謀對付楚煙波，自己和她待一塊兒好歹可以免些無妄之災(zāi)。
楚煙波合上眼簾，壓抑住拼命往外冒的怒氣，盡量用淡漠的語氣回道：“二妹妹，我也第一次去，也不認(rèn)識什么人的。放心吧，有二嬸嬸在呢，她會照顧我們的?！?p> “況且——”她頓了頓，“長公主花會定是有很多人去的，也可以交到幾個手帕交呢?！?p> 楚家這一支是完全靠楚大老爺支撐的，他自原配高氏過世后再未續(xù)弦，把掌持中饋交給了貴妾劉二姨娘。而楚二老爺是庶子，到如今功名難就，秀才出身，只在打點楚府庶務(wù)。
但長公主花會實在不能讓一個妾拋頭露面，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讓楚二夫人林氏去了。林氏出身江南望族，卻只是偏支嫡女，再加上丈夫前景堪憂，認(rèn)識的人寥寥無幾，讓她照顧純屬扯淡！
楚式微撇撇嘴，知道她又想偏了。
她這位嫡姐，最近怕不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癥。
她每天看著她裝模作樣也挺累的，于是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場面話：“大姐姐，你別說不認(rèn)識什么人了，聽說高家表哥高中狀元了，今天的花會他會來，高家表妹表姐也都要來，我可都沒見過呢，你引見一下，可否？”
楚煙波“唔”了一聲，顯得有些尷尬，她這位二妹妹從來不按常理出牌，每次都讓自己無路可走，為了不被別人說苛待庶妹，她也只能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楚式微知道她的軟肋，笑了起來：“大姐姐可真是，愛惜名聲呢?！?p> “二妹妹不是一向?qū)γ暡恍家活檰?？”楚煙波淡淡地笑著，“可是，你不知道嗎？名聲或可殺人于無形?！?p> 楚式微覺得無聊，一邊挑開簾子，望向外面的街巷，一邊隨意地應(yīng)答道：“名聲于我如浮云。做人做事，但求無愧于心。”
清晨時分，已有小販在路邊擺攤了，見馬車駛過來匆匆收拾了一下避開。
楚式微看得饒有趣味。
見一個小販把另一個生意人的擔(dān)子撞掉了，更是“撲哧“一聲笑出來。
楚煙波聽到“無愧于心”，心中卻涌出一陣陣恨意：好一個無愧于心！
難道你親娘害死楚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時候你也無愧于心嗎？
難道勾結(jié)姐夫、害死嫡姐的時候你也無愧于心嗎？
你該死！
她想著，長長的指甲摳住了柔嫩的手心，她心中恨極，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手心已然血肉模糊。
“與其追求那汲汲營營的名聲，倒不如活得肆意灑脫，方才不負(fù)人這一輩子?！背轿⑽从X楚煙波的心理活動，指著馬車外的小販們說道，“你看他們，每天辛苦勞作，若是再束縛自己，人生怕是難得逍遙?！?p> 楚煙波身形絲毫未動，她心中毫不茍同，神情不起波瀾，從容平和地說道：“大家小姐當(dāng)以規(guī)矩束縛己身，而你當(dāng)街掀簾，嬉笑怒罵，可是忘了《女戒》、《女訓(xùn)》如何說的嗎？”
楚式微不甘不愿地放下簾子：“大姐姐，你比夫子還無趣一百倍！”
楚煙波聽了這話絲毫未見怒容，她心中卻涌起滔天恨意。
趙荻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你無趣呆板之致，哪及你庶妹半分！”
悲傷緩緩淹沒了她。
楚煙波緩緩張開眼睛，長長的睫毛似蝶翅輕擺，清幽的目光里狠意浮現(xiàn)：“二妹妹，那你可要小心了！”
楚式微：“……”？？
許多年以后，式微想起那天塵世熙熙攘攘，人煙如流，少年鮮衣怒馬，束錦浮云，只覺隔世。
縱然咫尺，已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