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走吧，我就在那邊的小屋子里。”走著走著她突然轉過身來認真地問?！澳銜J字么？”
“當然?！?p> “真的？”她大吃一驚。
“真的?！?p> “你教我認字吧。”她高興的說。
“好?！?p> “我爹從來沒教過我。他總說，女孩子家學什么認字，我至少要會寫自己的名字吧。每次看到那些上學的孩子我羨慕的不得了?！?p> 我們來到山坡上一個歪歪扭扭的小房子前面，房頂上蓋著厚厚的干草，茅草從屋頂垂下來遮住僅有的一扇窗戶，小小的木門歪歪扭扭，低矮的房子在大山的襯托下更像是一個堆在山坡的草垛。
她推開門：“別看這房子破破爛爛，可背北朝南，住起來冬暖夏涼?！?p> 屋子里狹小昏暗，但收拾的干凈整潔，窗口下有一張鋪著茅草的小床，屋子的另一角擺放著灶具，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微弱的光線從小小的窗口照進來落到鋪著破布的床上，溫馨而寧靜，就像母親那雙撫慰心靈的手抹去心里的傷痛。
“怎么樣，還不錯吧，如果不告訴你，你又能猜出來這是叫花子住的地方嗎。”
“做叫化子還要收拾的這么干凈?！蔽矣X得蠻有意思的。
“這你就不懂了，雖然我現(xiàn)在是叫花子，等天下太平了，我就不是叫花子了。我在為以后做準備，我不會永遠都做叫花子的。”
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姑娘卻有著開朗、堅韌品格，這一刻她身上散發(fā)出一種特殊的氣質，即便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仍滿懷對幸福生活的向往，這是我見過的任何人都不曾擁有的。
“你自己在這里嗎？”
“以前一個人，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變成兩個人啦。”她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拔覀兙退谶@個床上，又溫暖又舒適，可不比那些官老爺?shù)拇蟠膊?。?p> 我開心地笑了起來，她身上釋放出來快樂就像一束陽光一掃我心中的陰霾，帶給我溫暖和快樂，讓我看到希望。不過，她的快樂是一種特殊的快樂，是悲傷中摻雜的一絲淡淡的快樂，快樂里透著無奈與憂愁。
她收拾完之后，從懷里拿出一個紙包放到桌子上：“今天弄點好吃的給你補補身子，看你都快成餓死鬼了?！贝蜷_紙包里面露出一大塊肉。
“肉！”我驚訝地叫出聲來，“為什么要弄這個呢？”
我受寵若驚，我已經(jīng)很久沒吃肉了，對于它的味道我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它很香、很誘人，看到就想咬一口。
“你是個叫花子嘛?！?p> “你自己不也是叫花子嗎，而且街上有那么多叫花子，你為什么單單幫助我呢？”
“你和別人不一樣。”
“都是叫花子，有什么不一樣？”我裝出疑惑不解的樣子，心里卻美滋滋的，我不想成為淪落街頭的乞丐，即便是無家可歸，我也不原甘于變成只顧填飽肚子的乞丐。
“別的小叫花子都成群結隊，知道怎么要錢，知道什么人會給錢，你什么也不知道，你連要飯的東西都沒有，哪像一個叫花子。你雖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看上去和別的乞丐不一樣，說不出來的感覺?！?p> “你想的太多了?！蔽倚χf。
“也許吧。今晚我們燉肉吃，準保你流口水?！彼衷诠褡永镎伊艘恍┎恕８吒吲d興地跑到外面，在空地上架起一口鍋。一會的工夫變冒出香噴噴的肉味。
“你花了不少錢吧？”想著她拿自己一分一分討來的錢去買肉，我就覺得愧疚。
“沒花錢，要來的?！彼镏彀褪箘糯祷?。
“撒謊，誰舍得給你這么大一塊肉呢？”
我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忙碌而有熟練的樣子，如果不是戰(zhàn)爭她現(xiàn)在應該在學校里讀書或在哪里玩耍吧，現(xiàn)在卻孤苦伶仃地自己養(yǎng)活自己。
“這你就不懂了，如果我去要，人家給一碗都覺得少，換做你別人一口都不情愿給?！?p> “你有什么好辦法？”我大概不是那么相信她說的話。
“當然有，你就慢慢學吧，這里面學問可多呢?！彼靡獾卣f?！把剑摮鲥伭?，真香啊！你去里面柜子里拿兩個碗。”
“你懷里不是有一個碗嗎？”
她用筷子敲了敲我的頭：“你傻呀，這是要飯的碗，不能用來吃東西。”
我們坐在門口吃飯，她給我找來一雙樹枝做成的歪歪扭扭的筷子，怎么夾都夾不起來，我一邊笑一邊插，費了好大力氣總算弄起來一塊。
“我碗里的肉好像比你的多啊?！蔽倚χf。
“是嗎，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給自己多夾了幾塊？”
“不是你夾的嗎？”
“噢，是嗎，我忘記了，這樣不公平，我要多吃點肉?！闭f著把筷子伸到我的碗里夾起一小塊，“哈哈，這樣公平了。”
“我還是覺得不公平?！蔽覔瞥鲆淮髩K肉放到她碗里。“這下好了?！?p> “沒見過你這么傻的?！?p> 夜幕降臨，我們躺在山坡上，天漸漸暗了下來，草叢里的蟋蟀叫不停，小蟲從草尖飛過，麻雀在枝頭跳來跳去，輕柔的晚風帶來陣陣花香，天色漸漸變暗，星星從深藍色的天空中浮現(xiàn)出來，布滿了整個天空，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這么亮的星星，這里仿佛是另外一片天空，一片靜謐、純凈從來沒有被打擾過的天空。
“你幾歲了？”她問我。
“九歲?！?p> “怪不得看上去傻傻得?！?p> “你說我傻，你又多大了？”
“我十二歲，我是九歲那年變成叫花子的?！?p> “看來咱們還蠻有緣分的?！蔽倚χf。
“誰和你有緣分，我可憐你而已?！彼弥业念^說?！拔易兂山谢ㄗ幽悄甓炖涞膰樔?，河水全部都結冰了，河里的水全都凍得結結實實，魚都被凍在冰里面，看到那么多魚我就想捉來吃，于是找來石頭用力砸，怎么也砸不透厚厚的冰層，沒砸?guī)紫率志蜎]知覺了，再看手上面掉了一層皮，太冷了，手和石頭凍到一起了，手上鮮血直流卻感覺不到疼痛，我還擔心自己會變成廢人。那么冷的天，我就穿著單衣在街上要飯，手腳凍得沒有知覺，摔一下都不覺得疼，街上到處都是被凍死的人。后來多虧一個好心的老大娘給了我?guī)准抟拢也艣]被凍死。老大娘說她只有一個兒子，打仗的時候死在戰(zhàn)場上，用不了幾天她也上土里面去了，這些東西都用不到了。過來一陣子我再去她那，鄰居說老人已經(jīng)走了……”她語速越來越慢，嗓子變得沙啞，過了很長時間，她嗚咽著說:“其實我特別害怕……害怕有一天也會莫名其妙地死掉……”
我緊緊地抓住她的手，安慰她：“慢慢會好的?！蔽也恢牢业膭裎坑袥]有作用，就算是我自己真的相信這句話嗎。
夜晚我們擠在床上，一會的功夫她便傳出了均勻的呼吸。我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我又想起我的父母和妹妹，可是這一次我的心那么平靜，就仿佛他們依舊活著，只是不在我身邊而已，我所經(jīng)歷的苦難只是為了可以和他們團聚。我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對他們的補償還是逃避，也許我真的放下了，我的心慢慢融化了，我感覺到了溫暖，或許他們可以安心的走了。
“趕緊起床了，我們該去要飯了。”睡夢中我耳邊突然傳來賢熙的叫喊。
“要飯還這么興奮?！蔽倚睦锵?。
天剛蒙蒙亮，我站起來穿好衣服，跟著她向山下走去。
“今天你看我是怎么要飯的，要飯可是一個大學問，你要知道你想要什么，要錢、要吃的、要喝的、還是要別的；要學會看人，不同的東西要向不同的人要，這樣才能要得到；還要學會要東西的技巧，死纏爛打不一定奏效……要飯也要裝扮一下，不過你這樣就不需要了，你這樣子比叫花子還像叫花子?！?p> “你這是在嘲笑我?！蔽也粷M意的嘟囔。
“我實話實說呀。這有什么好害羞的，跟個大姑娘似的，打起精神來，做一個快樂的叫花子?！?p> 太陽從大山后面一點點冒出來，山間濃重的霧氣漸漸褪去，山林又恢復了秋日的五顏六色，放眼望去，整個山林就像是被大染缸浸染過的花布一樣絢麗多姿。賢熙高興地像一只小鳥，慢慢地我也被她的快樂感染，高興的跳起來。
“你看，這樣就好多了嘛。整天愁眉苦臉的多難受啊?！?p>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變成乞丐的嗎？”
“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p> “我現(xiàn)在就想說?！?p> “好啊，那我現(xiàn)在就聽?！?p> “我家在寧京市，我家以前是開布坊的，我爸爸、媽媽、妹妹……”
“等等，你說什么？”她吃驚地看著我。
“爸爸，媽媽。”
“什么是爸爸、媽媽？就是爹娘嗎？”
“是啊?！?p> “爸爸、媽媽，爸爸、媽媽，真好聽?！?p> “外國人都是這么叫的?！蔽也缓靡馑紦蠐项^。“后來他們被害了，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信上說是因為得罪了日本人。他們死前沒有見過他們?！?p> “你又是怎么活下來的？”她吃驚地問。
“我不在家，賬房先生救了我，然后把我送到這里來找我大爺，可是大爺一家逃難去了，就這樣我成了乞丐。我原本想回寧京，卻沒想到流落街頭變成了乞丐。”
“你的故事還蠻曲折的。不過忘掉那些事情吧，它們都過去了，誰知道他們在那邊是不是比我們幸福呢。悲傷不能當飯吃，死去的人已經(jīng)死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xù)活著。我們就做一個快樂的小叫花吧?！彼舐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