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 路遇狂生
工人們第一次做操,尹千何只教了他們預(yù)備節(jié)和第一節(jié)伸展運動,教多了怕他們記不住。不過,因為心理障礙和對禮節(jié)的顧慮,就這開始的短短八個八拍,他們也做得形狀萬千,儼然有群魔亂舞之象,全看不出是在做同一套動作。
對此,尹千何表示可以理解,但不可以“縱容”。解散的時候,她聲明以后天天都要做操,等全學(xué)會了,就每天做一遍完整的。另外,她還會教大家一套眼保健操,因為繡花和做衣服都是耗眼力的活計,必須要保護(hù)好眼睛。
這個規(guī)定令女工們叫苦不迭,但又不敢公然反抗,只得在心中暗自抱怨。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真有奇效,尹千何做過體操后就感覺身體輕松了不少。
她又回到房里修改昨夜匆忙畫完的設(shè)計初稿,可有些顏料卻用完了,得上街去買。對于這邊的顏料,尹千儀懂得比她多,她便邀上尹千儀一同前往常去的袁家字畫鋪買墨。
因為惦記著事情還沒做完,姐妹倆沒打算在街上閑逛,買完墨就往家趕。
途經(jīng)一家酒肆,見酒肆門前擺了一個小畫攤兒,說是攤兒,其實也就掛了四五張畫兒而已。邊上端坐著一個衣著樸素的書生,說是書生,卻又神采奕奕、氣宇不凡,一點都沒有尹千何印象中書生該有的文弱之感。
尹千何想去看看他賣的畫,便拉尹千儀往酒肆那邊去。
尹千儀以為她要去買酒,便道:“姐姐你又要喝酒嗎?”
“不是,我是去看那個人賣的畫?!?p> 兩人走至畫攤前,尹千何向那書生道:“你這畫兒是賣的?”
書生見人問,便站起身施禮道:“在下這畫可賣可不賣?!?p> “什么叫可賣可不賣?”
書生笑道:“有緣則賣,無緣就不賣?!?p> 尹千何道:“賣個東西還要講緣分,書生就愛自命清高?!?p> 書生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不是清高,只是這些畫都是我所愛之物,好比自己膝下兒女,自然是想為它們找個有緣人?!?p> “既然是心愛之物,那為什么又要拿出來賣?”
“君子有與人同享之德,如此好畫,需與人共賞?!?p> 尹千何心中暗笑:“真會自抬身價,我倒要看看你賣的都是些什么好畫?!?p> 書生共掛出五幅畫,分別是一幅老虎出山圖、兩幅山水圖、一幅人物圖和一幅石頭圖。
看畫是真要講眼緣,尹千何一眼看中的就是那幅人物圖。她不懂這畫的技法是否高超,但配色感覺挺好,而且內(nèi)容很豐富,畫中人物或躺或臥,或撫琴或讀書,都很隨意瀟灑的樣子,買回去掛在堂屋里倒是不錯。
她家因為遭過一次劫,什么裝飾品都沒有,就跟沒葉子的樹似的。她早有心買點東西擺擺掛掛,但那些精致的瓷器銅爐什么的,都貴的令人望而卻步。不知這書生的畫又價值幾何。
“這幅人物畫畫的都是些什么人?”尹千何問道。
書生道:“姑娘連竹林七賢都不知道?”
“這是竹林七賢?那他們誰是嵇康,誰是阮籍???”
“這是嵇康,這是阮籍,這是劉伶……”書生指著畫上人物一一介紹。
尹千何聽后,笑道:“嗯,嵇康清談、阮籍長嘯、山濤沉思、劉伶醉酒、向秀讀書、阮咸撫琴、還有一個插科打諢的王戎,活脫脫一幅二逼青年文藝圖??!”
書生聽不明白,問道:“姑娘說是什么圖?”
“我說,是一幅幾個人整天無聊就聚在竹林里搞聚會的圖。有幾分趣味,這幅賣多少錢?”
“一千金?!睍届o地答道。
“哇啊,一千金?你這是漫天要價啊。這畫兒再放個幾百年當(dāng)古董賣也賣不了這么多錢,現(xiàn)在你就這么獅子大開口,是不是誠心做生意來的?”
書生道:“在下以為,姑娘不太懂這畫。但看在你覺得它有趣的份兒上,肯出一千金就勉強賣給你?!?p> 尹千何簡直想唾他一口,口氣狂妄得跟什么似的。
“光天化日之下就出來詐騙,本姑娘才不上你的當(dāng)。我不買了,千儀,我們走?!?p> “姑娘請便?!?p> 書生并不委曲求全,看來真不是想做生意的人。
尹千何又道:“我回去讓我妹妹幫我畫一幅一樣的就是?!?p> 一直安靜地在一旁看畫的尹千儀卻道:“我那點拙劣之技,實在不敢與這位先生相提并論?!?p> 尹千何不明所以,反對道:“千儀,在這種狂妄之徒面前千萬不要謙虛,你這樣只會助長他的張狂氣焰而已?!?p> “我不是謙虛,實在是因為這位先生畫藝高超,我要是說能畫出與他一樣的畫才是狂妄。”
“他的畫有這么好嗎?”
“姐姐來看這幅石蘭賦,實在很精妙?!?p> 尹千何仔細(xì)瞧了瞧她指的那幅石頭圖。畫幅挺大,但就畫了一塊怪異的石頭,大片留白。整幅畫不僅沒施色,還是類似簡筆畫的畫法。
石頭中間涂的一塊墨,像是用快沒墨了的毛筆涂的。石后和石側(cè)還冒出三根呆毛。此外,右上角提了石蘭賦三個字,字左邊又提了兩句詩。那詩句的十四個字尹千何都還認(rèn)不全,而詩下落的龍飛鳳舞的款兒就更難辨認(rèn)了。
“畫是叫石蘭賦,但就畫了一石頭,也不見蘭花,還畫的這么簡單,好在哪里?”尹千何不解地問道。
尹千儀笑了笑,道:“那石后伸出的三片葉子就是蘭?!?p> “那就是蘭!太偷懶兒了吧?!?p> “姐姐,別看這幾片葉子簡單,要畫出這樣的蘭葉,起碼得有十年的功力才成。這位先生筆力清勁遒抜,將蘭葉柔韌挺拔的姿態(tài)一筆描出,實在難得。
若是讓我畫蘭,我肯定會畫成一叢,而且必定會有花。因為我畫不出這種剛?cè)岵?jì)的單片葉子來,就需要畫些別的東西來豐富整幅畫,以分散看畫人的注意力。
而你看此畫,一石一蘭,化繁為簡。將蘭隱于石后,僅伸出二三葉片來,而這葉又足可表達(dá)出蘭草之精神品格。正是山間一株幽蘭,勝過人間春色萬千。單是這意旨就別出心裁、饒有情致了。
再看那石頭,簡簡單單幾筆,就集怪、瘦、精、奇為一身,可見先生筆下功夫之深?!?p> 尹千何聽了仍是半信半疑,“難道這就是簡潔而不簡單、濃縮的就是精華?”
書生則笑容滿面地向尹千儀投來贊賞的目光,表示對她的鑒賞能力的肯定,并說道:“姑娘若喜歡這幅石蘭賦,在下便把它賣與姑娘?!?p> 尹千儀道:“多謝先生好意。雖然我極愛這畫,但我們小戶人家,實在拿不出這么多錢來?!?p> 書生笑道:“我看姑娘不像是連一壺酒錢都出不起的人?!?p> “嗯?”尹千儀沒反應(yīng)過來。
書生又道:“姑娘只需進(jìn)旁邊酒肆里沽一壺好酒來,就能與我換這幅畫了?!?p> “這樣好一幅畫,怎能如此賤賣?”
尹千儀的詫異并不亞于尹千何聽到他賣一千金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