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前明月

　　唐明心知道現(xiàn)在這個時候他是不會回來的，可是仍舊坐在客廳精致的舶來沙發(fā)上，優(yōu)雅的喝著似乎永遠(yuǎn)也喝不完的咖啡等著門鈴響。

　　這個時候她的丈夫會在哪個女人的床上呢?唐明心這樣想著，卻半點沒有怨恨的心，因為她的丈夫是他，是整個澳門都稱呼的余先生——余冷涵。

　　“姑爺不回來也不通知聲，害的小姐這么等”，丫頭唐奇端咖啡的時候小聲抱怨了句。

　　“啪——”，唐明心一巴掌摔在唐奇的臉上，水潤的大眼睛射出一道怒氣。

　　不過這并不影響唐明心眼珠里的明亮甜美，她圓潤豐滿的臉龐輕輕昂起，顯出傲慢逼人的氣勢，紅潤的嘴唇輕微抽動透出怒火未消的余味，身上的摩登時髦淡色洋裙因為剛剛的用力微微翻起露出白嫩手腕上的珍珠手串，這個女人明亮的就像她手腕上的珍珠一樣，甜美迷人。

　　“小姐，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求您原諒我，原諒我......”，唐奇嚇得趕忙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求饒。

　　“下去”，說完，唐明心淡淡的伸出右手，左手繼續(xù)端著咖啡杯，優(yōu)雅的喝著，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身后的唐陰彎腰俯身用潔凈的毛巾仔細(xì)小心的擦拭著唐明心剛剛打過人的右手。

　　唐陰站在唐明心的身后，一動也不動，好像十三年前也是這個場景。

　　老爺和小姐坐著喝著咖啡，茶幾前站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年輕人，一看，就知道是剛剛廝殺完回來的，衣服的布料，鞋子的款式，與華貴的唐公館格格不入，這一切都已經(jīng)說明這個人是一個低級的下等窮人，可是唐陰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年輕人站在澳門賭場龍頭唐老爺?shù)拿媲皶r，竟然還能展露出微笑。

　　“你殺了劫我碼頭貨的馮六？”，唐老爺手一揮，圍在年輕人身后的人就立刻退了下去。

　　“是的”，依舊是微笑。

　　“開個價吧，你想要什么？”，唐老爺夾了塊方糖放進(jìn)咖啡里，他知道這個世界上什么都是有價格的，他也知道面前直視著自己的這個年輕人的眼睛里著無盡的欲望，而欲望同樣有價格。

　　“我要做，你，的，手下”，還是微笑。

　　“憑什么？”，坐在一邊的唐明心突然插口道。

　　唐明心不想承認(rèn)，可是偏偏就是那么奇怪，她在見到這個男人的一瞬間心臟竟然跳動的如此劇烈，好像想要跳出來一樣，她感到略微的局促，手不自覺的放到了胸前想要按壓住，可是這是唐公館，她的家，她為什么會有這么不安的感覺呢？

　　這個臟兮兮，下等低級的窮小子，為什么會讓她這個樣子呢？像這種人唐明心從來都是不屑一顧連看都懶得看一眼的，更別說會像現(xiàn)在這樣子，可是，為什么這個人的出現(xiàn)會讓她如此莫名的緊張，要知道，她可是唐震秦唐老爺?shù)莫毶?，整個澳門的男人都巴結(jié)著她追逐著她，誰都知道，有了她，也就有了唐家的天下。

　　雖然叫明心，可是唐明心卻沒有一顆明月般的純心，從初生就見慣殺人放火的她，看著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實際上早就是父親的左膀右臂了，手段心機(jī)也遺傳了她的父親，這究竟是怎么了，雖然緊張不安，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看這個讓她緊張的男人。

　　“憑我會是你的丈夫”，還是在微笑。

　　所有人都在笑.......

　　十三年了，唐陰想著，突然覺得十三年前的余冷涵和今天的余冷涵好像只有一天之隔。

　　“陰，處理的怎么樣了？”

　　“小姐，解決了”

　　唐明心的嘴角彎起一個喜悅的弧度，露出貝殼般的牙齒。

　　“真是有意思，盡然想要靠上床偷取情報，自不量力，不過黑沙門的吳家看來也真是處心積慮，盡然在余公館安插了這么個眼線這么多年不用現(xiàn)在才派來作為，想來也是費盡心機(jī)，看來我還真要送份回禮過去才好，只是這禮要怎么回才好呢？呵呵呵呵呵呵......”，唐明心狀似無辜的甜甜問道，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七年前唐明心和余冷涵參加宴會，路上遇到襲擊，一顆子彈打向唐明心，余公館新收的丫頭杜環(huán)飛身擋了一槍，這之后，唐明心便有意提攜她，杜環(huán)本就長的漂亮水靈，善于察言觀色，又是逃難來的，深的唐明心喜歡，傷好后就被提到身邊漸漸委以重任。

　　有權(quán)勢的男人身邊總是會圍繞著些形形色色的女人，縱然是唐明心這樣厲害的太太也不能避免，自然收拾那些鶯鶯燕燕的時候唐明心需要一個聰明的幫手，杜環(huán)就是這樣一個人。

　　“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是先生醉酒強(qiáng)行......”，杜環(huán)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痛哭著，眼睛刻意瞥了眼那邊床上正熟睡的人。

　　“是嗎？”，唐明心饒有興趣的問道，抬起嫩白的手指輕輕的看著自己明亮的指甲。

　　“小姐，小姐，我對小姐一向忠心耿耿，小姐，你相信我，相信我啊”，說著杜環(huán)聲淚俱下的爬到唐明心的腳邊，拉開本就敞開的領(lǐng)口露出胸前的道道疤痕，這是上次唐明心為了整治余冷涵身邊的一個情婦派她過去打探情況，她被那個女人給傷的，當(dāng)時她啞口不說自己是誰派來的被人吊打了一天一夜，只剩下半條命。

　　杜環(huán)乞求的看著唐明心，滿臉淚水，不斷的磕頭求饒，她想要抱住唐明心的腿求饒，可看向唐明心身后站著的那個人時又不敢再向前一步，她看著唐明心平靜的面容，又瞅了眼那邊床上躺著的人，想平日里小姐待她就像半個姐妹，余先生也很是欣賞她的機(jī)靈，應(yīng)該會寬恕她的，而且現(xiàn)在余先生正在跟黑沙門的吳老板交涉新馬路的權(quán)利事宜，自己可是剛剛給唐明心他們偷取了重要情報有功勞的，怎么說也不會因為這點兒事情丟下她的。

　　上次唐明心不是開玩笑說看她如此機(jī)靈懂事有天提了她做姨太太嘛？雖然是玩笑話，當(dāng)時也把杜環(huán)嚇得跪在地上連連說不敢，可是杜環(huán)心里卻記下了，余冷涵的姨太太，這可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名頭，有了它，也就有了榮華富貴有了眾人攀仰，是任何人都會心動的，她不要做個卑躬屈膝的丫頭。

　　每次杜環(huán)打掃唐明心那整整幾個房間都裝不下的衣服的時候，她就暗自發(fā)誓自己有一天也要穿上那些昂貴精致的服飾。

　　一次，她服侍唐明心換裝，傭人只是那么輕輕的碰落了一件旗袍，唐明心就露出不悅的表情，讓她丟了那件旗袍，她捧著那件是她五個月貼用的旗袍小心翼翼的藏到自己的房間里，偷偷的在鏡子前試穿，那種肌膚觸碰到絲綢的滑順讓她難以忘記，她看向自己脫下的那件衣服厭惡的啐了一口。

　　雖然杜環(huán)知道像唐明心這樣的女人是絕不會允許身邊出現(xiàn)另一個女人瓜分她的丈夫的，可是這念頭卻像魔咒一般縈繞在杜環(huán)的心頭，讓她欲罷不能，不，應(yīng)該說從她第一次見到余公館的奢華的時候心里就種下了這個魔念，這次不正好可以實現(xiàn)了嗎，不趁這個時機(jī)爬到余冷涵的身邊，還有比這更好的機(jī)會嗎？

　　杜環(huán)不甘心只做個仰人鼻息的下人，她想要爬上枝頭得到富貴，這富貴眼看就要抓到手了，這一晚恰好余冷涵喝醉了唐明心也恰好不在余公館，她又恰好被留在了余公館沒有隨行出去，這一切的恰好構(gòu)成了一個機(jī)會，一個讓她飛上枝頭的機(jī)會。

　　杜環(huán)的心頭冷笑著，眼睛里卻不停的涌出淚水，她不斷的磕頭向唐明心求饒，還不停的望向那邊床上正熟睡的人，想讓唐明心明白這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是自己不幸才會被余冷涵強(qiáng)行發(fā)生關(guān)系的。

　　“你喜歡冷涵嗎？”，唐明心接過唐陰遞來的手帕掩住鼻子輕蔑的看了眼杜環(huán)后問道，杜環(huán)撇了眼身后床上的那個人，點了點頭，又立刻搖了搖頭，她爬上前抱住唐明心的腿痛哭起來，唐陰立刻一腳就把她踹開了。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只想怎么伺候小姐”，杜環(huán)嚇得連連磕頭，涕淚橫飛。

　　什么不敢，她就是敢，為什么她杜環(huán)就只能做個端茶倒水任人欺辱的丫頭，為什么她就只能永遠(yuǎn)低著頭穿著那些普通卑微的衣服，為什么她就只能望著那些名貴閃耀的首飾心動不已卻連看一眼都要被別人恥笑呢？

　　她不甘心，她實在是不甘心，她無數(shù)次的偷看唐明心，無數(shù)次的在心里對比著自己和她的差別，她并不比唐明心差多少，她只差一個出生罷了，只是這個出生而已，就造就了一個要什么有什么的千金大小姐，一個卑微如草芥的她，她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你是不敢，可你敢勾結(jié)外人偷余公館的消息”，唐明心輕描淡寫的聲音如雷一般震的杜環(huán)大吃一驚，瞬時讓她的身體僵住。

　　“小......小姐”

　　“吳叩天還真是有趣兒”，唐明心輕佻的說道，明亮的大眼睛有意無意的睹了眼地上跪著的人，隨即又嘲諷的轉(zhuǎn)開似是懶得再看上一眼，杜環(huán)本想開口再辯解什么，一聽到吳叩天的名字頓時噤聲了，她聞到了危險的味道。

　　一個下人跑來在唐陰耳邊言語了幾句，唐陰看向唐明心點了下頭，唐明心圓潤的臉上立刻綻放出一朵甜美的笑容。

　　“就憑你也想和冷涵有關(guān)系，哼，癡心妄想，那些情報是不是很有意思呢，想來現(xiàn)在吳家應(yīng)該很感謝你呢”，唐明心沙沙的笑了起來，清脆動聽的聲音縈繞在房間里。

　　“小姐，你......你......你怎么這么說呢，我可是對你忠心耿耿的”，杜環(huán)恐慌的看著唐明心，這一刻她還是不相信唐明心看穿了自己。

　　“忠心耿耿？哦，是嗎？”，唐明心刻意加重了最后幾個字的尾音，用潔白的綢緞絲帕輕輕擦拭著自己白潤的手指，明亮的指甲上閃映著墻壁上跳躍著的火光，就好像斑斑點點的星星在她的手指上舞動。

　　“幸好你的忠心耿耿呢，這才能讓吳叩天那個傻瓜相信了余公館的各大商行放出的假消息，他才不繼續(xù)傾力吸吞余家的貨物哦，要不是你，我們還沒法子一下子鏟除吳家了呢”，又是一陣甜美的沙沙的笑聲，杜環(huán)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

　　“小姐，我...我不懂你說的是什么？”

　　“你這么聰明，怎么會不懂呢？”

　　“五年前你買通新馬路的虞嘯虎暗推法使親家黃家滅門案是冷涵所為，三年前鹽糧短缺你放出消息說余家商行錢票廢行，兩年前你勾結(jié)巡捕房孫六爺換走余家碼頭貨物，一個月前——”，唐明心看了眼瑟瑟發(fā)抖的杜環(huán)沒有再說下去，嘴角浮出一抹狡詐的笑容。

　　杜環(huán)頓時明白了，原來之前給唐明心偷來的黑沙門的情報這個女人根本就沒有相信自己，不，應(yīng)該說唐明心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過自己，她不敢相信原來唐明心根本就知道自己是吳叩天派來在余公館的臥底，這七年來她干的每一件事情她竟然都知道，難怪五年前的大使案余冷涵非但沒和法國大使翻臉反而結(jié)成同盟，三年前的鹽糧蕭條余家不但沒有被兌換風(fēng)潮打垮反而大賺一筆，當(dāng)年的鴉片搜查不但沒有搜出鴉片反而打倒了孫六爺，那么一個月前的風(fēng)順堂區(qū)之爭吳老板......

　　這一件件一幢幢事情難怪當(dāng)時做的天衣無縫，可是每到最后不但扳不倒余冷涵反而總是莫名其妙的間接壯大了余冷涵的勢力，杜環(huán)額頭上的冷汗一滴滴的滾落下來。

　　“小姐，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看在我救過你的份兒上饒過我吧，饒過我吧”，杜環(huán)痛哭起來拼命把頭磕在地上慢慢爬到唐明心的腳邊求饒，就在她馬上要接觸到唐明心的一瞬間突然懷里亮出一把小刀用盡全力刺向了唐明心。

　　“嚓——”，一聲金屬劃過墻壁的聲音響起，那把刀從墻壁上劃過重重落在了地上。

　　“你，你”

　　杜環(huán)癱倒在地，雙腿血淋淋的彎曲著，用僅有完好的左手捧著插著刀片的右掌，她不可置信的看著從床上走下來的那個人。

　　“呦，這可是你家少爺，你還不認(rèn)得嗎？！”，唐明心裝作受到驚嚇的可憐兮兮的說道，隨即又甜美的笑了起來。

　　又是“砰砰”兩聲，杜環(huán)到死都不敢相信剛剛與自己上床的人竟然不是余冷涵而是吳家表少爺吳義。

　　“真討厭，把她的眼睛挖出來喂狗去”，唐明心看著那雙到死都在瞪著她的眼睛嬌嗔的說道，說罷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副純真無邪的表情的接著說，“她不是很追隨吳叩天那個人嘛，既然她那么喜歡當(dāng)他的情婦，那就讓他們有情人在一起哦”，說完就可愛的笑了起來，圓潤的臉頰展現(xiàn)出紅潤的光澤，就好像剛剛只是一個小女孩兒在看一場好戲一樣。

　　所謂的葬一起就是跟剛剛被碎尸的吳家七口人一起剁成一灘肉泥喂狗。

　　“余太太，您看——”

　　唐明心站起身抖了下衣服正要走旁邊的吳義忙舔著臉諂笑道，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讓唐明心遵守之前的約定，他幫她滅了吳叩天一家余下的生意按照約定自然就該交由他來接管。

　　“哦，我怎么能忘了呢？”唐明心甜甜的轉(zhuǎn)身看了眼身旁的唐陰。

　　“余太太——”

　　一枚亮閃閃的刀片，直直的插入?yún)橇x的眉心。

　　嘶嘶——嘶嘶——

　　是汽車馬達(dá)的聲音，唐明心手里的咖啡杯顫了一下。

　　余冷涵下車抬眼的時候，正看到月光打在那高聳的窗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