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兒，回來吃飯啦～”一個四五旬的婦人對著前院喚了一聲，便見小男孩跑了進來，遂又輕聲提醒了句，“洗個手再上桌?！?p> 飯廳雖點了燈，但依然略顯昏暗。飯桌上已坐著兩名中年男子，為首的便是楊鄉(xiāng)的鄉(xiāng)長楊潭，面容有些蒼老癟澀，腰板卻挺得筆直，見男孩上桌了，便沉聲問道：“今日的功課可背熟了么？”
“背熟了，父親?！蹦泻⒅Z諾應(yīng)道。
“哎呀，我們家亭兒就是聰慧乖巧啊。”一旁矮胖的男子慈笑道，“看看碗里，舅舅今日特地給你帶的雞腿，快吃吧。”
男孩看了看碗里的雞腿，又看了看父親。楊潭的眼里微微一黯，語氣難得和緩溫柔道：“快吃吧……”
得了允，男孩拿起雞腿埋頭大口咬了起來。舅舅王嶸高興地說道：“以后雞鴨魚肉這些，頓頓不會缺的……一會兒吃完飯，再試試那套新衣。”
楊潭夫婦倆的臉上卻無甚笑意。這時，男孩抬頭笑著問道：“娘，一會兒吃完飯我想去找小燈玩會兒?！?p> “小燈？楊元家的閨女兒，他們一家不都……”
“都投親去了！”婦人急急打斷了王嶸的話，“娘不是跟你說了嗎，小燈跟著她娘去投奔遠親了?！?p> “他們回來了，我剛才看見阿元叔了……”
“你元叔保衛(wèi)邊關(guān)捐軀了，不可能是他?！?p> “真是他，他剛才還送給我一個草螞蚱。”說著男孩拿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草螞蚱。
“哎，還真是楊元的手藝，我記得他在這兒做長工的時候經(jīng)常編這個給亭兒玩。”舅舅王嶸拿過草螞蚱端詳?shù)溃骸澳皇菦]死，逃回來了……”
“元叔還叫我飯后去他家找小燈玩呢，說小燈想我了，她得了很多新玩意兒，想和我一起玩?！蹦泻㈤_心地說道。
聽到這話，三個大人臉色一白，楊潭強作平靜地問道：“亭兒，你看到的阿元叔是什么樣子?！?p> “阿元叔站在那大槐樹下我看不太清臉色，他穿著鎧甲，不過那鎧甲破了好幾道口子，黑黝黝的。跟我說了幾句話他就不見了?！?p> “王嶸，跟我一起去楊元家看看。你們就待在家里?！睏钐睹嫔簧频仄鹕?。
“我還是再叫上幾個人一起去吧，這哪是逃兵，分明像是鬼魂?！蓖鯉V緊張地說道。
“舅舅莫不是做了虧心事，害怕什么？”男孩略夸張地咧著嘴笑道。
“亭兒，胡說什么！”楊潭斥道。
“怎么，你也怕了？是不是怕我回來，看到你的妻兒吃雞腿、穿新衣，母慈子孝，而我的妻兒卻因為缺糧少藥，命喪黃泉，尸骨漚在爛泥里！”男孩的語調(diào)一下子尖銳起來，伸長脖子探到父親面前。
“楊元？！”楊潭被逼得往后一頓，難以置信地試探道。
“楊潭，我一家在陰間凄冷得很，借你寶貝兒子下去陪陪！”說著，男孩伴著怪笑聲沖出門去。
“亭兒！”婦人腳下一軟幾乎跌倒。
楊潭和王嶸追了出去，一路追到亂墳崗。此時已月升東天，只見男孩正半跪在燈兒母女的墳邊用手瘋狂刨土，最近幾場大雨過后，泥土松軟，僅一會兒竟被刨出小腿深的坑。楊潭沖上去，一把抱住兒子，喊王嶸解下腰帶把他捆綁起來。
楊潭疼惜地看著兒子鮮血淋漓的小手，吼道：“楊元！你有什么怨氣沖我來！稚子何辜！”
“哈哈哈，好一個稚子何辜！就你楊鄉(xiāng)長的娃娃精貴！我家小燈就該死？！”
“你家小燈是病死的，關(guān)我姐夫什么事？你妻兒的身后事還是我姐夫幫忙料理的！”王嶸急急說道。
“不關(guān)他的事？”男孩狠狠瞪了舅舅一眼，轉(zhuǎn)而對楊潭說道：“你敢當(dāng)著我妻兒的尸骨說一句跟你半點關(guān)系沒有？！”
“我作為一鄉(xiāng)之長，護不住族里婦孺，確為失職……”
“是護不住還是助紂為虐？！是不是你帶人強征走我家的大半存糧？！是不是你克扣了我每月寄回家的兵餉？！我姑娘病重難治，又是不是你扣著族里的錢不給救治的？！”
楊潭臉上一黯，一時語塞。
“阿元，征糧扣餉那是劉縣令下的令，你知道的，他背后的劉氏一族嫉恨你們楊氏已久，姐夫他也是上命不可違??！”王嶸急急喊道，“至于小燈的病，那是時疫，花費千金都不一定能救下的病，你們族里哪里還有錢……”
“呸！你們就是和那些狗官一伙的！”楊元厲聲罵道，帶著小男孩的面容也變得扭曲，“沒錢？族里留給大荒大災(zāi)時救助楊氏幼童，延續(xù)命脈的救急銀呢？！哪去了？！”
“我把救急銀用去送秉臻進京趕考了?！睏钐睹嫔林氐貞?yīng)道，“你知道秉臻是……”
“我知道楊秉臻是你外甥！好啊，人命擺在面前你不救！把錢用來送你親外甥進京搏功名，用來給你親兒子頓頓雞鴨穿新衣！你可真是我們楊氏的好族長！哈哈哈哈……”楊元氣急反笑，“可你沒想到我這冤魂會上來索命吧！楊潭！你現(xiàn)在即刻撞死在我妻女的墓碑前，我就放過你寶貝兒子，不然我現(xiàn)在就帶他下地獄！”
“楊元你瘋啦！眼下兵災(zāi)加時疫，一家亡命的不止你一個。你且安心去，我保證給你一家香燭紙錢燒上……”王嶸慌不擇言道。
“哼，我就數(shù)三個數(shù)?！毙旱目诒且崖鞒鲅吹脳钐抖诵纳窬吡?。
“三……二……”
“姐夫，不能啊！”王嶸見楊潭要往墓碑沖，一把死死拉住他。
危急萬分時，一道身影疾風(fēng)般閃出，往小兒肩上重重一擊，便見穿著破爛鎧甲的楊元亡魂從小兒身體里被震出，隨即又被另外兩名鬼差用哭喪棒架住動彈不得。
“鬼……鬼差！”王嶸跌坐在地上，指著阿川背后泛著冷光的“差”字顫聲道。阿川并不理會，從容拿出勾魂鎖鏈冷聲道：“楊元，你私逃人間，我等奉城隍府君之命帶你歸案！”
“他楊潭作惡多端，你們?yōu)槭裁床蛔?！憑什么我一家枉死！地府也沒有公道嗎？！”楊元哀嚎不已，企圖掙扎，但被勾魂鎖鏈一套，漸漸安靜下來，只喃喃著：“我不甘心……”
正當(dāng)眾人松一口氣時，亂墳崗的那棵老樹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樹上隱約坐著一個身影，俏皮說道：“不甘心？那我?guī)湍阊健?p> 這聲音有點耳熟……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