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按照皇上走前的計劃,從行部大牢中提出兩名犯人,一個是王右啟,一個是嚴本。另外還有一個,就是在太后壽宴上,意圖刺殺皇上的高崎,三人被壓到菜市口,執(zhí)行示眾斬首。一時間百姓歡呼雀躍,拍手稱好。
在刑部牢房的盡頭,有幾間牢房,那里暗無天日,連個窗子都沒有,那里是專門關押重犯的地方。而在重犯牢房里,一人蓬頭垢面,胡子拉碴,形容邋遢,無力地蹲在墻角。由于許久不碰水,天氣炎熱,身上發(fā)出陣陣的惡臭,連經(jīng)過的獄卒都得捂著鼻子,嫌棄地快速走過。
是夜,關押重犯的刑部牢房里,走來一個身披斗篷的身影。因為斗篷寬大,遮住了她的全部臉面,因而無人能看清其面容。那人在獄卒的引領下,來到牢房門前,待確定是她要找的人時,才從袖口中掏出一大袋金子,遞給獄卒。獄卒接過,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微微一笑,暗想看來分量不小,才笑瞇瞇地說道:“只能有半炷香的時間?!?p> 待獄卒走后,來人揭下頭上的帽子,露出絕美的嬌容,啞聲喊道:“通哥......”
牢房里的人聽到這一聲音,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坐了起來,待看到牢房外面的人時,才確定自己不是幻聽,因為那心心念念的聲音主人正真實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忙站起身跑過去,抓住了她的手?!办o一?”
靜一哽咽,這個地方,竟然把他折磨成這個樣子?!巴ǜ纾闶芸嗔??!?p> “能看到你,就是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眲⑼戳丝此纳砗?,擔憂道:“你這樣過來,太危險了,你快回去吧!”
她搖搖頭,“你放心吧!不會有人知道的,那些獄卒只認錢,他們不會管閑事亂說出去的?!?p> 劉通點頭,繼而又搖頭,道:“太后那里?”
“太后這兩日去去大相國寺禮佛,我就是趁著她不在才過來的。對不起,讓你等了那么久?!?p> 劉通搖搖頭,“不久,等多久我都愿意。對了,你怎么知道我被關在這里?”
靜一撥開他額前的凌亂發(fā)絲,落下淚來。“是主上派人告訴我的,你早已身陷泥潭,而我,竟然前兩天才剛知道?;噬暇谷贿B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去?!?p> 說到被捕,劉通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他是個聰明的人,又怎么不知道自己因何而被抓。“周皇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其他弟兄呢?”
靜一蹲下,低頭道:“除了一些關鍵之人,其他的都......對了,你怎么就被抓了呢?”
“我被人出賣了,確切的說,是被主上拋棄了?”
“主上,跟主上有什么關系?”
劉通仰頭看著勞頂?shù)臋M梁,諷刺道:“我們是誰,不過是主上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用來誘惑別人上當?shù)酿D而已。決定權在他手里,他說舍棄就舍棄?!?p> “我不明白?!?p> 其實不明白也是好的,明白了心里反而更難受?!拔蚁?,周國皇帝在出征之前,是一定要解決掉我們的,否則他的后院不安寧,又怎能安心去前線?!?p> 靜一這才明白過來,“所以主上將計就計,拋出了你和一些兄弟,讓皇上以為東京城里已經(jīng)沒有了奸細。而主上卻保存精銳實力,以便在適合的時機來個致命一擊。我就奇怪,咱們隱身那么久,根基深厚,怎么就暴露了呢?”
劉通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她的說法。否則夜天又怎么可能臨陣倒戈,就算他當初被抓住了,主上也沒有在半路上殺掉他,大概是留著他迷惑周皇吧!
靜一也癱坐在地上,看著頭頂一片漆黑,無奈道:“我們這些人,在刀口浪尖上拼死拼活,又為了什么,難道就如同一件工具一樣毫無存在的意義嗎?”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對了,周皇調用了各州縣一半的糧草運往前線?!?p> 靜一疑惑,運走了一半的糧草,那百姓到了秋冬,吃什么???“這不可能吧?主上知道這件事嗎?”
劉通嘆了口氣,道:“此事千真萬確,是隱藏在周朝的內應告訴我的。我想,主上一定也知道的吧!”
“如果周皇調走了一半的糧草,那主上會不會揮兵南下,趁機攻打周國?”
劉通冷笑道:“以主上的性格,得知這么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怎么可能放過??峙卢F(xiàn)在正在跟大遼借兵,商量著怎么打才是最快速最劃算的呢!”
靜一點點頭,道:“對了,你剛才說到內應?這個內應是誰?”
劉通本想說出他是誰,可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夜天已經(jīng)知道了她是北漢的奸細,卻沒有當面揪出,恐怕是留了一份情面。如果此刻告訴她,以她的性格,定會找夜天對質,到時候夜天恐怕是不會留著她了。遂說道:“靜一,這個人,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p> “為什么?”
“為了保證你的安全。靜一,我只能告訴你,他位高權重,而且是個武功極高,聰明狠辣的人。有時候我很疑惑,為何主上會找他那樣的人人合作,他可不是一個好控制的人。”
靜一納悶,說來說去,他也沒說這個內應是誰?!爸魃系男乃荚趺纯赡苣敲慈菀撞?,他要是找的每個人都像我們一樣好控制,那有什么意思?”
他們原本都是有家有父母的孩子,只不過出門時被擄走,被主上把帶到一個秘密之地,在那里沒日沒夜的訓練,習書,練武,殺人,收集情報。他們殺的第一個人,是自己的同伴。在那里,他們不能有感情,不能說話,更不能心軟。誰也不敢逃,因為一旦逃跑,他們的家人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十幾二十年過去了,其實他們對于家人的印象早已經(jīng)模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只不過是心中殘留著一些幻想?;孟胫麄冎灰犞魃系脑挘嬷魃限k好事,他們的父母就能活著。靜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遂說道:“通哥,有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皇上出征的前一天,也就是太后的壽宴當晚,來了一批刺客?!?p> “刺客?是我們的人?”
靜一搖搖頭,道:“不是,大概二十來人,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刺殺皇上。但是這刺客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p> “奇怪?”
“對,很奇怪?!膘o一想了想,而后道:“一般刺客都是見誰就殺,可是那些刺客除了皇上之外,對其他人只是阻擋,并未下殺手,天底下會有這樣的殺手嗎?”
劉通想了想,道:“也許是其他國派了殺手過來,不過看來,他們失手了?!?p> “沒錯,周皇沒有死。但是陰差陽錯的傷了麗妃?!膘o一將那夜的刺殺過程從頭到尾的講述了一遍,包括到后面刺客被滅口。
劉通聽完,挑眉道:“這么說來,宮里面肯定有一個人在接應他們。否則,二十幾個人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堂而皇之的出現(xiàn)在皇宮中竟然不被發(fā)現(xiàn)。你難道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尋常嗎?”
靜一搖搖頭,說道:“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一般宮里有個風吹草動的我都會知道,可是這一次,我是真的一點跡象也看不出來,也查不到。哎,宮外不安寧,宮里面也不安寧?,F(xiàn)在宮里隱藏著一個身份不明的刺客,真叫人膽戰(zhàn)心驚的。”
劉通突然沉聲道:“靜一,你逃吧!”
這話并未引起靜一多大的震驚,這樣的想法,那個秘密之地里的每個人都有,可是誰也不敢附之行動,癡笑道:“呵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呢?就算逃出了皇宮,也逃不出主上的手心,以前不是沒有人逃過,可是那些人的下場又是什么,不是活刮就是下油鍋,恐怕連死了都不能投胎。何況,他不會放過我們的親人”
劉通轉過頭來,鄭重道:“不,靜一,你可以的。城南有一家叫李記的藥鋪,你去找那里的坐堂大夫,他會有辦法讓你離開的。從今往后改頭換面,重新做人?!?p> 靜一轉頭來看著他,笑道:“通哥,你在這里,我哪也不去。”
“靜一,聽我說,你必須走。周皇遲早會發(fā)現(xiàn)你的,你的處境很危險?!?p> “都這么多年了,要發(fā)現(xiàn)早就發(fā)現(xiàn)了。再說即便發(fā)現(xiàn)了,大不了一死,反倒解脫?!?p> “不行,你......”
兩人正在爭執(zhí),有獄卒進來,提醒道:“唉,時間到了。”
靜一連忙把帽子帶上,轉過身,不讓獄卒看到他的面容。站起身來,冷聲道:“知道了,這就走。你在門口那等我,我再說兩句,就兩句?!?p> 那獄卒雖然不耐,但看在剛才那么多銀子的份上,也只得讓步,“快點吧,別讓我們難做?!闭f完后便轉身,退后幾米,到門口處等待。
劉通抓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靜一,你聽我的,必須走。”
“通哥,這件事以后再說吧!”靜一邊說著,邊從袖口處拿出一個小瓷瓶,放到劉通的手里,低聲道:“通哥,對不起,我能幫你的,也就這么多了?!?p> 劉通看著手里天藍色的小瓷瓶,眼神不禁黯淡。這是他們的規(guī)矩,一旦被捕,就只能選擇這樣的結局,也免得受些皮肉之苦。“靜一,如果有來世......”
靜一打斷了他的話,“如果真有來世,我不愿再為人,我情愿做一只蝴蝶,自由自在的叢中飛舞?!闭f完,決然轉身,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也好,做一只蝴蝶,總比做人要自在。如果來世靜一是蝴蝶,那他就化作一朵盛開的白蓮,等著她瞬間的停留。他們這輩子,殺過太多人,手腳早就不干凈了,老天爺肯定是要懲罰他們的。死在自己愛的人手里,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靜一走出天牢,夜晚的清風吹到她的臉上,帶來陣陣的疼痛。伸手往臉上一拭,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落下淚來。他們相愛過,有過美好的回憶,但那美好的回憶也是最痛苦的回憶。如今他解脫了,她該高興才對,她該笑才對。
遠處走來一個同樣身穿斗篷的人,提著宮燈走到靜一身邊,看著她邊流淚邊笑的模樣。擔憂道:“娘娘,您哭了?!?p> 靜一放下手,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深吸口氣,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邊走下臺階邊說道:“是嗎,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嘗過眼淚是什么滋味了。阿香,我好累??!”
“娘娘要是累了,就回去歇著吧,有阿香陪著?!?p> 靜一嘴角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我還有你陪著,可是他有誰陪著呢?”黃泉路慢慢,孤影只身往。奈何橋畔上,他是否舍得喝下那碗孟婆湯,將她忘了?
阿香手扶著主子走下臺階,輕聲道:“主子有我陪著,他有小公子陪著。主子回去好好休息,過了今晚就好了。”
靜一望著天邊的殘月,阿香不說,她都已經(jīng)差點忘了,還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那個孩子,如果還活著,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到了成親的年紀了吧!“晚上歇著,可是明天天一亮,我又得勾心斗角,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阿香無言以對,什么時候是個頭,她也不知道。
“阿香,你去備份禮,明天送去玉仙宮吧!”
“娘娘,麗妃娘娘醒來這么久,您為什么都不去看看呢?宮里傳言,說......”
靜一停下腳步,轉頭問道:“說什么?”
“說娘娘您嫉妒麗妃得寵,皇上不在宮里,您就甩臉色給麗妃看。還說......還說那些刺客,說不定就是娘娘您派來的?!?p> 靜一冷笑一聲,繼續(xù)往前走去。她要是有這么大的本事組織這么一次刺殺,那她早有本事遠走高飛了?!皠e人說什么不要緊,但是麗妃絕對不會這么想。她這么聰明,如果知道兇手是我,早就拜訪我舒月宮了,怎么可能到現(xiàn)在一點動靜都沒有?!?p> “按理說麗妃吃了這么大的一個虧,命都丟了一半??赡此F(xiàn)在,依然都呆在自己的宮里,不吵也不鬧,也不過問兇手的事情,就好象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p> 靜一想阿香說得也有道理,如果是旁人,早就鬧的宮里雞飛狗跳,恨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替皇上擋了一箭似的,可是麗妃卻什么也沒做。還是說她心里在謀劃著什么?“算了,既然人家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我們也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你讓宮里的人做事聰明一些,多做事少說話,別人說什么都不要去理會。謠言,你越是解釋,就越解釋不清?!?p> “是?!?p> 主仆兩人就著一盞昏黃的宮燈,急匆匆地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而在他們離開后不久,從天牢里走來一人,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往春花秋月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