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空氣都要凝固了，張三郎臉上的怒意那么明顯。大丫占了躺在床上的好處，趕緊閉上眼睛裝睡覺，而二丫三丫是坐在小馬扎上的，避無可避，微微地縮了下身子。
張三郎掃視了下房內(nèi)的人一眼，目光最后定在萬氏身上，想要說些什么，萬氏已經(jīng)很委屈地比他先開了口，“孩子他爹，又不是我先提起來的，你那么瞪著我干什么？”
張三郎一聽，居然還不是萬氏提出來的，忙問道，“那是要分家的？?。看笱?，你別裝睡了，你說，是不是你提出來的？”
萬氏不悅道，“行了，不管是誰提出來的，孩子們也就是那么一說，又不是真的要分家。你別嚇著孩子了，孩子們今天受了那么大的驚嚇，你別再黑著臉給孩子們看了?！?p> 受了那么大的驚嚇？張三郎一聽，心里就更加確定人選了，這里就數(shù)大丫最大，今天挨了打、受了驚嚇最大的也就是她了。可看到大丫那腫得像豬頭一樣的臉，又怎么心對她說重話。肚子里責(zé)罵，到了嘴邊就成了關(guān)心，“好了，爹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爹不怪你。孩子他娘，你看大丫的臉腫成這樣，還是去請個郎中來看看吧？”
村里沒有郎中，請郎中得到鎮(zhèn)上去請的。萬氏看了看他，“說得輕巧！你以為我不想哪？你倒是去請來呀。錢都在娘那里呢，到時候，看你拿什么給大夫付診金？”
張三郎愣了愣，道，“不是還有娘嗎？”
萬氏道，“行，到時候你把大夫請來，最后沒錢付診金的時候，可別說我沒提醒過你?！?p> 張三郎了有腦袋，“咱家里窮成這樣了？我前兒才交給娘三兩銀子呢?！?p> 萬氏道，“娘不在家，去小姑子家里了。她每次去小姑家，也不知道什么時辰才回來，你請大夫來了，讓大夫干等著拿診金？”
“那可怎么辦呢?要不跟大夫說了，先欠著？”
萬氏扭過頭去不再理他，心里隱隱約約地浮現(xiàn)起四丫剛才響在腦海邊的話，“分家！”
這聲音在她腦海里越來越響，以至于她不知不覺地說了出來，“如果能分家就好了?！?p> “對！”四丫激動地拍了下手。我的娘哎，你終于開竅了。
張三郎吃驚地看著萬氏，“你在胡說什么呢？剛剛還說不是你提出來的？
萬氏漲紅了臉。她年齡比張三郎大，從小都是把他當(dāng)?shù)艿芸吹?，以至于成親后多少在三郎面前一直有些強(qiáng)勢。在婆婆面前自然是沒有那樣，可不當(dāng)著婆婆的面，張三郎都是聽她的時候多一些，很少這樣直接質(zhì)問她的。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一個人萬氏敢欺負(fù)的話，那就是張三郎了。但張三郎有一條底線，他是個大孝子。只要不跟他老娘扯上關(guān)系，那什么事情都好說，他可以隨便讓萬氏做主；可只要一跟他老娘有關(guān)，那萬氏往往就不是拿主意的人了。
萬氏知道三郎的底線，也知道分家這件事情，三郎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可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四丫的洗腦多少起了作用，或許這本來也是她沉睡了多年的心愿，是孩子們渴望可以隨便吃雞蛋的眼神喚醒了它。
她直視著三郎的目光，說道，“是我提的又怎么樣？如果分家了，這個時候，就可以拿錢給大丫請大夫了！三郎，你又下田種地，又要到鎮(zhèn)子里去給人打零工，一個人掙兩份錢，可無論拿回家多少，我都見不到錢的影子?！?p> 三郎沉默不語，只盯著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萬氏又道，“如果光是見不到錢的影子，那也沒什么，只要能吃飽穿暖就行了。嗯，不能吃飽也行，一大家子人都不掙錢，只靠你養(yǎng)著，那怎么可能吃飽穿暖？我也不求什么了，就求娘能給孩子們一個公正?！?p> 四丫默默在心里為萬氏點(diǎn)了一百個贊?？磥?，先前的洗腦不是沒有效果的，萬氏嘴上不答應(yīng)，也不敢跟婆婆對著干，可好在她還能拿捏得住男人，不算是完全的人生輸家。
“你看看，孩子們都瘦成啥樣了？虎兒英兒，他們一個個都長得結(jié)實(shí)，臉上有肉，你再看看大丫幾個。唉，我的大丫，今天臉上傷得那么重，想吃個雞蛋都沒有?！?p> 三郎蹲到了地上，抱住了腦袋，說道，“是我無能?？墒沁@家不能分。我娘還在呢，咋能分家？那不是大不孝嗎，是要讓人指著脊梁骨罵的！”
萬氏道，“不分家，那孩子們怎么辦？你這個當(dāng)?shù)娜绦目粗齻儼ゐI，連個雞蛋都吃不起？”
張三郎道，“隨便你怎么說，反正就是不能分家。你呀，女人就是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你不想想，全家就只有我一個是壯勞力，我不養(yǎng)家，誰養(yǎng)家呀？讓我二哥從墳?zāi)估锱莱鰜?，去上山打獵來養(yǎng)活一家人嗎？我娘年紀(jì)又大了，怎么能分出去？村里人不得罵死我？背這個名頭，咱們的孩子能有好名聲的？大丫幾個，以后出嫁了也沒有親兄弟依靠，也只能依靠著虎兒、依靠著猛兒了。你自己是沒有娘家的，你想讓大丫幾個以后也沒有娘家嗎？”
說完，張三郎重重地嘆了口氣，“我也不是傻的，我都記心里呢，只是娘年紀(jì)大了，我就讓著她。孩子他娘，我知道你和孩子們都受委屈了，咱們再忍幾年，再忍忍，孩子們都大了就好了?！?p> 張三郎的話，讓萬氏沉默了。她最對不起三郎的，就是沒能給他生個后代。雖然沒讀過多少書，可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原來，三郎不是不知道她和孩子們委屈，可他還是一樣做牛做馬，就是因?yàn)樗龥]有給他生個兒子，讓他都硬氣不起來。他不是怪她沒給他傳宗接代，而是擔(dān)心大丫幾個出嫁后沒有兄弟扶持，這才一直容忍著張老太的偏心。
萬氏紅了眼圈?！笆俏义e怪你了?？墒恰?p> 她隱約覺得丈夫的話有不合理的地方，可一時間又分析不出哪里不合理。聽起來好像是對的，因?yàn)榇笱編讉€沒有親哥哥或親弟弟，以后出嫁了，要是在婆家受到委屈和欺負(fù)，所以才全力對大房和二房的男丁好。
“都怪我沒有用，沒有生下一個兒子……孩子他爹，是我對不住你！”
“別說了，我也對不住你?！?p> 四丫發(fā)愣地看著這忽然紅了眼圈的兩個人，如果她們幾個燈泡不在房里，夫妻兩個會不會相擁而泣呢？
嗯，想多了，如今正事要緊。
“咳咳咳，爹，你想錯了！你現(xiàn)在對虎兒哥哥好，就能保證他以后一定能對我好嗎？爹，你想錯了，姑娘嫁去夫家，與其依賴娘家出頭，不如多些銀子傍身！靠別人，不如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