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頭輕動,蒼狐低頭看著深深稽首的真兒,鏡片上的反光將她的眼神藏了起來,只聽到她平靜的詢問。
“……你說什么?”
伏地不起,真兒認真的重復了一遍:“求您救救非融。”
“你明白這句話意味著什么嗎?”
“真兒明白。真兒愿支付代價?!?p> 聲音堅定,毫無波瀾。
旁邊的蒼炎忍不住沉聲開口:“你何必為了這種男人……”
“不必說了?!鄙n狐微微側(cè)頭看向蒼炎,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任何人都有權(quán)利為自己做出選擇,我們無權(quán)干涉。”說完,她又看向真兒,“既然你已決定,我就為你實現(xiàn)吧。但是,如你所見,剝離丙級惡念之后我也很虛弱,你所求的我大概只能為你實現(xiàn)一半,這樣也可以嗎?”
“可以?!?p> “那好,這一次的代價,就取你一半?!?p> “多謝妖師大人。”
“起來吧。”
再拜頓首,真兒才慢慢站起身來。抬手阻止了還想說些什么的蒼炎,蒼狐讓他和劉淵樺退開兩步,自己則踏上前去,向著幾乎再無生氣的非融伸出了手。
非融醒來的時候,模糊的視野之中出現(xiàn)的,是天花板上熟悉的燈飾。
大腦有些迷鈍的運轉(zhuǎn)著,他勉強辨認出這是真兒的房間,卻無法記起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自己又為什么會躺在這里。
“……非融?感覺怎么樣?”
隨著這擔心的詢問聲,一只手輕輕撫上他的額頭,似乎在試探他的體溫,而后那聲音便松了口氣,溫柔的笑了起來。
“太好了,體溫也恢復正常了,應該沒事了吧……”
眼前就像是蒙上了一層迷霧一般看不真切,非融只能模糊的辨認出那溫柔的笑臉,那是熟悉的容顏,熟悉的微笑,可是他的心中卻無法再出現(xiàn)過去的溫暖。
為什么呢?
明明曾經(jīng)是讓他那么珍惜的存在。
是什么……改變了呢?
思維難以運轉(zhuǎn),非融索性也不想下去了,他有些呆呆的看著那溫柔的笑顏,聽著她的輕聲細語,卻無法明白那些話語的含義,他的腦??瞻滓黄?,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念頭。
“如果……你并不是一個普通人……就好了……”
有些恍惚的說出這句話,他便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看著再度閉上雙眼,呼吸平穩(wěn)下來的非融,真兒微微勾起嘴角,垂眸苦澀的輕笑。
“……如果我不是普通人……就好了……嗎……”
她微笑著看著那占據(jù)了自己整個心房的人,聲音一點點的顫抖著,變成了哽咽。
“可是我……明明……就不是普通人啊……”
再也無法支撐臉上的微笑,真兒捂住臉低下頭去,淚水從她的指縫中溢出,斷了線一樣簌簌落下,一滴滴落在這曾與他相伴的地方,化作了皎潔美麗的珍珠。
坐在一旁的蒼狐閉目輕嘆。
“人心莫測,古來如此,你就當這一切……皆為幻境吧?!?p> “……‘幻境’……”
輕輕的抽泣之中,真兒低聲重復著這殘酷的詞語。
——外表終會老去,家世背景我也能自己創(chuàng)造,真兒你只要一直是這樣就好了。不如說,我只要真兒你就夠了,別的,我都不要。
往日的話語依舊如此清晰,纏繞耳畔,真兒擦了擦眼淚,微微笑了起來。
“……不,這不是幻境?!?p> 即使人心莫測,她也相信,那份過去,那番話語,都是真實的。
抬眼看著真兒的微笑,蒼狐沒有再開口,卻見真兒深吸一口氣看了過來,向她再度稽首,她連忙伸手去扶。
“多謝您一直答應真兒任性的請求?!痹谏n狐的攙扶下直起身子,真兒捧起潔白如霜的布匹,“這是真兒答應您的‘蛟綃紗’,冒昧為您做成了深衣,還望您不要嫌棄?!?p> “自是不會。多謝了。”抬手鄭重的接過那輕薄潔白的衣物,蒼狐向真兒輕輕點頭,收好之后她沉吟了一下,又道:“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事了?!?p> “是的。請您取走真兒理應付出的代價吧?!?p> 看著那雙沒有任何逃避任何動搖的眼睛,蒼狐心中微微一嘆,便向真兒伸出手去,同時肅然開口。
“‘為人所欲’,取五十年修為,‘逆轉(zhuǎn)陰陽’,取三百年修為?!?p> 隨著肅然的話語,一股無形的力量如同受什么束縛著一般脫離了真兒的身體,在蒼狐手中凝聚,隨后便飄入突然出現(xiàn)的契約之中。微光一閃后契約化作灰燼,真兒身子晃了一晃,勉強沒有倒下,卻變化成了另一番模樣。
潔白的肌膚吹彈可破,色澤略淺的長發(fā)被玳瑁發(fā)冠與珍珠發(fā)釵所固定住,襯得精致的容顏更加溫潤,白色的襦裙包裹著纖瘦的身軀,卻無法遮掩蔓延至手背上的黑色鱗片,一陣淺淺的寒意如水紋般緩緩蕩出,將近乎透明的披帛微微蕩起。
并沒有對真兒外貌的突然改變感覺驚愕,蒼狐反是輕輕一嘆:“抱歉,支付給妖師的‘報酬’我能自己決定,但是超出妖師‘三則所為’所需的‘代價’我就無法控制了……”
臉色雖有些不好,真兒卻柔柔的笑了:“請別道歉,您已經(jīng)為真兒做得足夠多了,若不是您,真兒如今就不只是‘恢復原形’而已,只怕是連性命也保不住吧?!?p> 沉默片刻,蒼狐又問道:“如今,你還準備在人類的世界待下去嗎?”
略作猶豫,真兒便垂眸回答:“我還是回去南海吧,我想回家待一陣子?!?p> “也好。我送你一程吧。”
“多謝。”
看著青煙裊裊升起,真兒站起身來,卻忍不住又看向躺在床上一無所知的那個人。
“……謝謝你,非融?!?p> 彎下腰輕輕落下一吻,真兒慢慢收回泛著淚光的視線,轉(zhuǎn)身踏入青煙之中,卻又頓住身子回望蒼狐,向她深深一禮。
“妖師大人,請保重?!?p> “你也是?!?p> 柔柔一笑,真兒便終于頭也不回的走向了青煙深處,黑色的鱗片泛著淺淺的水光,潔白的衣物與透明的披帛輕輕搖動,那身姿就如同在水中游弋的精靈一般,縹緲難尋,終究消失不見。
直到眼中只能看見青煙,蒼狐才收回視線,看向散落床邊的珍珠。
滄海月明珠有淚。
終是弦斷鏡缺芳時歇。
幽幽輕嘆之后,蒼狐揮了揮手,青煙微微一晃,她便踏了進去。
“這里交給警方就好,我們走吧,該去下一處了。”
蒼炎無言的跟著飛了進去,隨后跟上的劉淵樺卻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這邊才剛解決,就不能休息一天嗎?”
聞言彎起眼睛,蒼狐溫和的笑了。
“沒辦法,畢竟我是‘妖師’嘛……”
青煙裊裊,隨風而散,只剩下那一粒粒璀璨的珍珠,一滴滴哀戚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