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席翠面無表情的沉默在此刻王少巖的眼里成了一種對自己的漠視和反抗。一個丫鬟而已,再怎么得寵說到底不過是個奴才,有上幾分功勞就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
席翠想都沒想雙膝跪地,依然低著頭,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對王少巖這個人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一點都不了解,不明白一個男人怎么可以前一刻還柔情似水下一刻就冷硬如冰。從小到大,席翠最引以為傲的本事便是識人辨物左右逢源,可是在王家父子這里她膽怯了。如果說王尚書那次的冷面出場讓她懼怕那么眼前這個人則是讓她感到由衷的恐懼。雙手放在膝蓋上,漸漸滲出一層密汗,想攤開手用衣服將汗水擦干,可感覺到射到身上的寒光她動都沒動。
“你最好馬上回答我的問題!”王少巖知道女人害怕是什么樣子??纱丝痰南湓谒难劾飬s是沒有絲毫的怯意的。因為他見過的膽怯都是哆嗦著身子,輕聲抽泣,最不濟兩只手也要惶恐不安的不斷搓擺,可他眼前的席翠卻是紋絲不動的跪著,石像一般。在他看來席翠竟對自己的斥責(zé)全無悔意,似乎還在堅持!真以為她是母親點名要過來的,又有蕓婷寵著,還有淮安候府人護著就真是半個主子了么?
可是他不了解席翠,也不會想要去了解,是想一個高高在上的尚書府嫡子為何要費心思了解一個卑微的丫鬟呢?所以他不可能知道,作為一個從小跟著父親漫山遍野打獵的獵戶的女兒,所聽到的關(guān)于生存的第一個原則那就是兔子遇上兇猛的獵鷹想要活命就得裝死,唯有讓鷹以為兔子真的死了兔子才能活,哪怕有一絲的顫抖都會要了兔子的命。所以席翠越是不動就表示她越是恐懼不安……
見她依舊不說話,王少巖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猛地站起來,拾起手邊的一本書看都沒看就對著席翠扔了過去。書頁翻開著砸到席翠臉上,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其實并不疼,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席翠竟然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閉上眼,王少巖的身影一個個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第一次他淺笑盈盈,聲音溫潤如風(fēng),面色蒼白卻隱忍堅毅,謙和有禮還能對蕓婷處處維護得當(dāng)。
第二次他拖著病體也要親自與小姐拜堂,拒絕自己,拒絕表妹彬彬有禮卻果斷干脆。
之后的每次出現(xiàn)都如春風(fēng)拂面,讓人忍不住歡喜……
坦白說面對這樣的男人沒有少女會不心動,席翠自然也不例外??蛇@份心動究竟是因為他身上隱約透出的與相伴多年的齊豫相同的儒雅之氣或是對自己曾向往多年的自由生活的留戀與不舍尚不得而知,她只是單純的喜歡站在他身后,看著他對蕓婷好,看著他對自己笑而已。即便如此突然你這張笑臉變得猙獰她還是會忍不住悲從心來,正如現(xiàn)在這幅模樣!罷了,其實有了今日的教訓(xùn)更好,讓自己將那份不該有的臆想徹底掐斷,趁著什么都不是就清個干干凈凈。從今以后信守承諾,伺候小姐,于自己有恩的只是侯府,其余人概不相干!
書扔出去的那一刻,王少巖忽然看了看自己的手,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他只是想警告席翠一下,畢竟日后蕓婷還是要靠她伺候的。從小到大沒人有本事讓自己如此憤怒,而這個丫頭做到了,還讓自己失控到出手傷人的地步!不行,他必須冷靜一下。于是他轉(zhuǎn)過臉不看跪在地上的女人……
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
蕓婷走進來,帶著討好的笑臉,可是一看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席翠她臉上的笑容,迅速變成了憤怒?!跋洌阍趺垂蛟谶@里?是相公罰你的嗎?”蕓婷兩步跑到席翠跟前,說著就要拉席翠起來。
席翠想要抬起頭跟蕓婷說小姐,奴婢沒事??墒穷^卻怎樣也抬不起來,因為她的臉上全是淚水。兒此刻的自己有何面目委屈流淚呢?因為舍不得割舍對小姐丈夫的那份難以啟齒的心思嗎?她知道蕓婷看到自己流淚會有什么后果,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小姐與姑爺有了隔閡,他才是小姐這輩子唯一的依靠?。∮谑撬荒軖暝惚苁|婷的拉扯,吳嬤嬤趕緊過來將蕓婷拉開。
聽到腳步聲席翠就知道是吳嬤嬤來了,趕緊用能發(fā)出的最平穩(wěn)的聲音說道,“嬤嬤,你先帶小姐出去?!?p> 可吳嬤嬤到底是六十幾歲的老人了,蕓婷又是十六七歲的年輕姑娘,此刻的蕓婷使著蠻力吳嬤嬤如何拉得住?但是趁著她與蕓婷拉扯的功夫,席翠倒是將眼淚擦了干凈。
可是看到她擦眼淚王少巖倒吸一口涼氣,竟然覺得胸口莫名的憋悶。她竟然在哭?為何會有女人這樣哭?動也不動,不發(fā)出一絲聲音只是流淚!長這么大他最是反感女人的哭泣,扭扭捏捏百般作態(tài),一點點委屈也會沒完沒了,所謂梨花帶雨痛哭流涕無非就是為了討好,或是求要,又或者想要別的什么,總之女人用眼淚對付男人最是一招中的屢試不爽。從來沒有女人在他面前這樣哭過……
“相公,你為何要罰席翠?”蕓婷見半天都沒辦法將人拉起來,只好沖到王少巖跟前質(zhì)問。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著王少巖,滿眼的失望還有憤怒。
王少巖本就有些心虛了,進蕓婷這樣不知怎么的忽然無名火起,“左右不過一個丫鬟,我罰就罰了,你還要為她與我吵鬧不成?”
“是丫鬟也是我的!欺負席翠就是欺負我!”蕓婷幾乎是扯著嗓子吼道。
“你……”王少巖張了張嘴,卻沒再說話。他怕再多說一句造成火上澆油的效果。只好看著席翠,“你且起來,現(xiàn)在你家小姐為你撐腰了,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席翠應(yīng)了聲,站起來,一眼都沒有看王少巖這里,只是笑著對蕓婷道,“小姐先跟嬤嬤回去休息好嗎?席翠跟姑爺之間有些誤會,說清楚了就沒事了。過一會席翠再過去給姐講講怎么回事可好?”
蕓婷盯著席翠的眼睛,“你說的可是真的?只是誤會嗎?”
席翠笑著點點頭,她自信眼淚早已擦得干干凈凈,蕓婷定然看不出分毫破綻。
可是這次她卻沒能如意,因為蕓婷非但沒走反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她,“何必如此麻煩,你們在我面前說清楚我不就什么都明白了?若真有不明白的地方再去問你也是一樣?!闭f著看向王少巖,“我知道你剛才把席翠弄哭了,席翠在我身邊這么多年都不曾哭過!我就是要坐在這里護著她!”
完了,這丫頭是真的跟自己對上了。王少巖感到心里有些酸楚,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為了一個丫鬟跟自己對著干,原因是自己因為擔(dān)心她而吼了那個丫鬟幾句!這種事情是個男人都會心酸吧?
吳嬤嬤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姑爺?shù)钠馑€算是了解的,就算稱不上喜怒不形于色,至少也不會輕易情緒失控,可席翠一貫是辦事有分寸的怎么會惹的他發(fā)這么大的火呢?于是對席翠道,“姑爺問你什么你照說就是何必把事情鬧成這樣?”
一句話將席翠點醒。是啊,這件事說起來并沒有多難解釋為何竟要鬧到這般地步?席翠回想整個經(jīng)過,她從一開始就解釋求饒事情或許早就了結(jié)了吧?根本就是自己太做作!可是席翠你憑什么這般作態(tài)?左右不過一個丫鬟而已,小姐毫無城府一心相護,夫人臨行前的全心托付,而自己竟為了那點齷齪的小心思攪得小姐夫妻不和!
“姑爺,奴婢錯了!今日去找菊小姐是奴婢的主意,前日得了老太太的恩典咱們出府去了字畫鋪子,菊小姐看中了一副字畫,卻被管事放到了露居。奴婢想著該給菊小姐送過去,這才帶著小姐去了那邊?!毕浔苤鼐洼p,說得倒也算是事實。
吳嬤嬤聽完才松了一口氣,可馬上又皺起了眉頭。如果真就這么簡單為何姑爺會一進門就冷著臉!
“你以為我真的想知道你去雅居的原因?席翠我原以為你是聰明的,可你最近越來越張狂了!”王少巖從書案后面走出來,來到席翠面前,“你以為帶著蕓婷去寧居討祖母歡心那件事做得很好是嗎?你真以為我母親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她只是投鼠忌器!你們一進門她派齊了人手,你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祖母那邊也就罷了,可你不該輕易觸碰母親的底線!母親在府里不在乎祖母喜不喜歡,也不在乎父親寵不寵愛,她只在乎我與兩個妹妹。而你居然帶著蕓婷大搖大擺的進了雅居!你知道母親今日跟我說什么嗎?她要蕓婷從明日起每日都要去給她請安,我想以你的聰明不會不知道蕓婷每日都要與母親見面對蕓婷而言意味著什么吧!你以為有祖母護著就萬事大吉了?祖母管得住婆婆要兒媳請安嗎?”
席翠感到兩腿開始發(fā)軟,她怎么沒想到這些?自從得到老太太的歡心,她就有些飄飄然了,以為自己很聰明結(jié)果還是思慮不周害了蕓婷。不論出發(fā)點如何,她到底是做錯了!
見席翠一臉愧色,王少巖的語氣平緩了不少,“事已至此抱怨也沒什么用,我只是要提醒你以后說話做事,三思而后行。母親之所以不明著對蕓婷出手而是靜等著她出錯,不是因為她心慈手軟,而是她不屑于你們一般見識。但你們?nèi)羰翘话卜?,她的手段不是你們能想象的?!?p> “奴婢明白了,姑爺放心,今日之事再不會發(fā)生?!毕溧嵵仄涫碌卣f道。
“你們說完了嗎?”蕓婷走過來,拉住席翠的手,“我雖然笨可是我還是聽得出來,你們都是為了我對不對?好吧,大不了我以后什么都聽你們的,你們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也不任性胡鬧了,好不好?”
席翠笑著整整蕓婷的衣服,她的個子比蕓婷低了不少,這個動作本身應(yīng)該是恨溫馨的,可這兩人的身高差硬是讓人覺得有些別扭。王少巖往前挪了挪身子,席翠自動退開,由著他將蕓婷的身子扳過去親手幫她整理方才弄亂的衣襟。蕓婷原本還是有幾分生氣的,可是這么近距離的看著自己的相公,感覺到兩人溫?zé)岬暮粑嗷ヅ鲎?,不知怎的臉頰開始發(fā)燙,想要躲開卻又有些舍不得。
王少巖感覺到蕓婷的呼吸開始變化,嘴角不由揚起,莫名的安心和幸福。原以為娶了她護著她,還了恩情就好,沒想到平靜了多年的心湖竟然在此刻掀起了一陣漣漪。還好,當(dāng)時做出了那樣的選擇,還好自己生了那樣的病……
隨后的晚膳時間他們過得還算愉快,可是進了寢室,蕓婷就又開始鬧騰了。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王少巖要保證以后都不許欺負席翠,不許對席翠發(fā)脾氣。在王少巖被折騰的無比困乏之后終于得到了許諾,蕓婷卻興高采烈的說了一句話,驅(qū)走了王少巖所有的困乏。這句話就是,“果然男人最經(jīng)不住女人在床上的鬧騰!”
然后寢室里傳出來的對話就不太友好了。
“這話誰跟你說的?”
“不能說,我答應(yīng)過人家了不能說!”
“那個人是侯府的還是王家的?”
“都說了不能說你這人怎么今天這樣煩人!”
“你還對誰說過?”
“他們都不許我再對別人說!更不許我告訴別人他們這么跟我說過!”
“他們?”
“……”
“席蕓婷你先把話說完再睡!”
席翠跟吳嬤嬤坐在屋里,兩人都沒睡。吳嬤嬤板著臉,席翠知道自己犯了錯,肯定會被念叨,她并不是嫌煩,而是真的后悔了。
“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當(dāng)初你與我說的時候我就該想到這一點,我也有錯?!睕]想到吳嬤嬤開口竟是自責(zé)。
席翠沒有說話。
“這些日子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你一定要小心應(yīng)對。不僅要護著小姐也要自保,只有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才能保護小姐明白嗎?”吳嬤嬤今日的教導(dǎo)雖然在理,可是味道卻變了許多。聯(lián)想到之前的感覺,席翠終于可以確定,吳嬤嬤一定有事。但是眼前的麻煩已經(jīng)夠她頭疼了她暫時沒什么精力去查探她的心思了。若是需要她做什么,以吳嬤嬤的性格早就跟她說了,既然她選擇不說那定是暫時不想讓自己知道,既然她不想那就隨了她的意好了。聽話總沒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