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老太太這么說,楊姨娘不再大吵大鬧了,可大家還是可以清清楚楚的聽到里面?zhèn)鱽頂鄶嗬m(xù)續(xù)的抽泣聲。有楊姨娘的,還有歡歡喜喜的。席翠聽著里面的聲音腦子里忽然出現(xiàn)歡歡昨晚在自己房間里那張笑臉,怎么想都覺得昨晚是個幻覺。
劉氏終于開口了,她緩緩跪下來,“母親給我這個機會解釋,兒媳深感愧疚,這件事卻是是兒媳做錯了,如今老爺不在一切就聽憑母親做主吧?!?p> 聽她這么說所有人都瞠目結(jié)舌,就連里面的楊姨娘都停止了哭泣,靜悄悄的聽著。
劉氏低著頭閉上眼睛,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到這些人的神情,一定都在驚訝吧?以為我會就這么傻傻的跟著你們指的方向走下去?我就暫且忍下,既然能準確地揣摩到我的心思,給我挖這么好的坑,楊姨娘還真是長進了不少!
就在眾人尚未回神之時,劉氏重重的以頭磕地,泣聲道,“我知道母親到底是在皇覺寺清修了十年的,難免被佛祖感化以慈悲之心對待于我,可我自知罪孽深重,怎可再讓母親出手罰我,壞了母親的修為。所以我自請閉門思過,待老爺回來聽憑老爺處置就是。只是老爺回來之前這府里的事就要勞煩母親了……”
好個劉氏,等老爺回來處置你?老太太瞇著眼睛看著匍匐在眼前的兒媳婦,心道,好一招以退為進!怕是到時候你早就把該處理的證據(jù)都處理干凈了,能擺到老爺面前的怕都是經(jīng)過你劉氏篩選過的吧?再說這種事情原本就是要看著沾血的床鋪和孩子才能觸目驚心,這些東西怎么可能保留到老爺回來?況且自己的兒子老太太還不了解嗎?到時候看著愛妾身子恢復過來,只會覺得與其為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孩子難過還不如再要一個來的實在。劉氏認錯態(tài)度再還一些,幾句軟話送上去,擠上幾滴眼淚就是念著幾個孩子他也不會將劉氏怎樣。
楊姨娘跟她斗,到底是差了一些??磥磉@次只能暫時委屈她一下了。
“你都這么說了我還能如何?就按你說的辦吧。回頭把該交代的事情給下邊的人都交代一下,我明天讓木媽媽去和居拿賬本和鑰匙。雖然是自請?zhí)幜P從輕發(fā)落是可以,但是我也必須給無辜的孩子一個交代,你思過期間就一直食素吧,另外每日抄上一本佛經(jīng)出來,我會找人去取。”老太太交代了一就走了。
眾人也陸續(xù)散開,劉氏始終跪在那里,除了小環(huán)站在她身邊不敢動彈,竟沒有一個人過來攙扶她一下,就連親生的三個兒女都沒有。劉氏的頭頂著地面,心里卻比這冰涼的地板還要寒冷萬分。
他們怎能這樣對待自己?
“沒想到這樣你都有辦法脫身!劉氏,你果然好手段!”楊姨娘的聲音再次傳出來,接著就是一陣窸窸窣窣,劉氏的頭頂出現(xiàn)一雙沾著血跡的繡花鞋,刺鼻的血腥味讓劉氏忍不住抬頭,正對上楊姨娘憤恨的雙眼,“知道這件事誰才是最后的贏家嗎?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老太太!”
“你說什么?”劉氏甚至感覺到自己瞳孔放大。怎么會是老太太?她為何要這樣算計自己?自從到了王家她自問對這位婆婆恭恭敬敬,在她去皇覺寺之前幾乎是言聽計從,不曾有絲毫忤逆。哪怕是她在寺里的那十年,她都按季送去衣物,逢年過節(jié)送東西更加不曾間斷,她回府之后雖然初時有些怠慢可對待寧居卻是明顯的與別處不同,甚至安排給她的人都全是干凈的。就沖著這些老太太也不應該對自己出手才對!不會,她想不到老太太要對付她的理由,一定是楊姨娘在挑撥離間!
“你自以為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王家?這不過是你自欺欺人的偽裝罷了!老太太是什么人?你真以為在皇覺寺那種地方念念經(jīng)就能讓老太太脫胎換骨嗎?她骨子里的狠辣手段是你這種目光短淺的蠢鈍之人根本無法比擬的!光是你幾乎害得他王家斷子絕孫這一項就足以讓她忌憚了你!還有你那些貪婪成性的娘家人,老爺或許顧念舊情未必下得了手,可老太太自然會幫他處理妥當!交出中饋只是第一步,我要慢慢的看著你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毀于一旦!”楊姨娘的眼睛含著淚水可她卻忽然想笑,這樣俯視著劉氏的感覺真好,劉氏如此狼狽不堪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她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在這一刻!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又如何?我如今也只是交出中饋而已,老爺回來我自有應對,別忘了我還是王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只要我死在老太太后頭,王家的后宅就還是我的!不然你覺得老爺會把王家交給席蕓婷嗎?”劉氏對著身后的小環(huán)伸伸手,小環(huán)趕緊過來扶著,她優(yōu)雅的在小環(huán)的攙扶下站起來,與楊姨娘面對面,“倒是你,這次的手段使得不錯,讓我刮目相看了!不過可惜,賤人就是賤人!弄死自己的孩子也只是拿走一些我的身外之物,連我身上的一根汗毛你都觸碰不到!我知道你恨我,咱們換一下身份我說不定比你現(xiàn)在還恨,可怎么辦呢?你就是這個命!”
楊姨娘沒再說話,冷著臉任由歡歡喜喜攙扶著像寢室走去。
劉氏看著她即將走出門檻,忽然攔住她們,“站?。∧愫孟襁€有一件事沒解釋清楚!這件事如何會與老太太有關(guān)?”
“你想知道就去查?。⊥跫也欢际悄愕娜藛??你那么大的本事還用得著我這個賤人多嘴?再說了,我就是說了實話,你敢相信嗎?”楊姨娘連頭都沒有回,慢慢離開了。
大門敞開著,外面已是深冬,寒風吹過,掃在人臉上刀割一樣疼。小環(huán)忍不住把脖子縮了縮,聽到劉氏說了句走吧,趕緊跟著就離開了。
另一邊露居。
王少梅,王少菊都沒有回自己的地方,竟都跟著王少巖回了露居。蕓婷看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對,也不敢做聲,悄悄拉著席翠出了正房。剛出門就聽到王少梅的喊聲,“母親這次太過分了,楊姨娘的孩子眼看著都到日子了還以為她這次收斂了,沒想到只是沒逮著機會!之前那幾個還沒成形就不說了,可這個分明已經(jīng)……已經(jīng)……一條人命在她眼里真就那么微不足道嗎?父親回來還不知道要多難過呢,因為她這個母親父親對我們姐妹本就不甚喜歡,出了這次的事怕是要徹底厭棄了!”
“姐姐,她到底是我們的母親!”王少菊還是一貫的乖巧。
“哥哥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我可有說錯?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沒良心?可你們捫心自問,發(fā)生這樣的事你們心里是如何想她的?我只恨自己偏偏是個女兒身!只能死死的被困在這王家的牢籠里等著別人給我找另一個牢籠,若我是男兒我早就跟宇峰他們一起去了戰(zhàn)場了,就算是面對沾血的刀槍棍棒也比看著這后宅里的勾心斗角來的痛快!”王少梅此刻的語氣里包含了頗多的無奈。
王少巖終于開口了,“你今日能說出這番話來哥哥很高興,母親怎么做我們做兒女的不能左右,但是對與錯我們心里一定要有桿秤。無論如何她始終是我們的母親,不論她做了什么,旁人可以橫加指責,隨意論斷可是我們不行。為了你自己,這些話日后都不可再說起了,知道嗎?”顯然這話是對王少梅說的。
不知道兩個姑娘是如何被勸住的,反正過了一會,兩人都走了,王少菊很想跟蕓婷再說說話,可蕓婷的腦子里還不斷出現(xiàn)著剛才那觸目驚心的場景,根本不想與人說話。
晚上席翠回到自己房間總也睡不著,想出去透透氣,卻發(fā)現(xiàn)齊媽媽的房間還亮著燈,心思一動就敲了敲齊媽媽的門。
進去之后齊媽媽正在給趙發(fā)子補衣服,是一條褲子看那顏色已經(jīng)很是破舊了。席翠忍不住問道,“趙小哥的這條褲子也太破舊了,何不再做一條新的?到底經(jīng)常在外面跑得男人家,總要講些門面?!?p> 齊媽媽白了她一眼,“還好意思說,他的月錢全都叫你拿去了,又因著你騙簽的字據(jù)不敢從我這里拿錢只能縫縫補補湊活著了。你倒好,還敢這么問!”
席翠這才想起來那件事,立刻羞紅了臉,“媽媽可是怨我了?我當時可是出于好心的?!?p> 齊媽媽笑道,“哄你的!這些日子他雖然過得清苦些,可我看著放心多了。說起來還真該謝謝你!”
“媽媽可不敢這么說?!毕湔f著湊過來拿起那條褲子看了看,“到底是男人家差不多了就得了,媽媽要是看趙小哥真的改過來了,就給他一些銀錢打點一下自己,我只當不知道就成?!?p> 齊媽媽笑笑,繼續(xù)手里的活,“我看你這個法子好得很,難得他肯好好做人我且再看看?!?p> 席翠沒在說什么,想了想從身上取出那張字據(jù)來,遞給齊媽媽。
看見字據(jù)齊媽媽猛地抬頭看著席翠,眼里滿是疑惑,“你這是做什么?”
席翠怕她想多了,趕緊挪了挪身子,幾乎黏在她身上,“媽媽可不許多想,我當初說要將這個東西給姑爺其實是嚇唬趙小哥的,這件事可不敢叫姑爺知道了且不說媽媽你的臉面沒了,單單就是我手里那一百三十兩銀子的出處就該讓姑爺疑心了。雖然這些都是出門的時候夫人打賞的,可這么多銀子對于我一個丫鬟來說到底是太多了,小姐又是那個樣子的,姑爺萬一想岔了沒得跟小姐生了嫌隙。”見齊媽媽有點動容了,席翠趕緊接著說,“所以這張字據(jù)當然不能在我這里一直放著,萬一啥時候在小姐身邊伺候取東西帶出來,怎么辦?”她知道這話說起來其實漏洞百出,可關(guān)鍵不是能不能找到完美的借口,而是她這樣找借口想把字據(jù)給她的心,以齊媽媽的聰明自然知道自己的心意。
果然齊媽媽沒再說話,接下了字據(jù),她低著頭,可席翠還是看到她眼眶的濕氣。也許最初的時候她肯出手多少有些算計在里面,但這些日子的相處席翠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的很喜歡齊媽媽。有了她在身邊,她到底是放松了很多。
兩個人又閑聊了一些話,最后說道了楊姨娘跟劉氏的恩怨上。
那個時候玉姨娘傷了身子不能再懷了,劉氏只能再給王尚書尋一個姨娘進門。她那弟媳婦蔡氏不知用什么方式認識了楊姨娘的二嬸。要說起來這楊姨娘也是個命苦的,親生的爹娘原本是從商的,家業(yè)很大,可惜命短早早就都去了。留下楊姨娘跟一個三歲的弟弟,剛開始那幾年楊姨娘還能勉強將家業(yè)支撐起來,可到底是女兒家拋頭露面的不太好,只好從老家將本家的二叔請來幫忙。沒想到她這個二叔二嬸貪財沒人性,竟打算將他們爹娘留下的東西占為己有。
有了這個想法兩個孩子就必須打發(fā)出去,小的還好說,楊姨娘當時已經(jīng)十七歲了還有些腦子哪里是好對付的。他們就搭上了蔡氏這條線認識了劉氏。王家家大人多開銷自然多,王尚書的俸祿加上皇家的賞賜都只能勉強過活,王尚書又是個潔身自好的,劉氏雖然掌著一府中饋卻并沒有多少財力。楊姨娘那二嬸提出將楊家財產(chǎn)的四成作為“嫁妝”隨著楊姨娘進門,劉氏怎會不動心?而且這樣借著嫁妝的名義誰也不能說她打著王尚書的名字受賄不是,于是她們就給楊姨娘下了藥抬進了王家。
最初楊姨娘根本不從,鬧了好幾個月,王尚書只知道她是被自己二叔騙過來的,只能將她二叔狠狠罵了一頓,可人已經(jīng)進門了再送出去豈不是更加對不住人家姑娘了?所以他也就由著她發(fā)脾氣。剛嫁過來的時候歡歡在楊姨娘身邊喜喜在她弟弟身邊,后來喜喜渾身是傷的來了王家,楊姨娘才知道她那弟弟被叔叔嬸嬸活活燒死了,喜喜拼了命也只能抱著他的尸體出來。小小的孩子已經(jīng)成了一頓焦骨,喜喜不敢?guī)еM王家大門只能偷偷埋了他來投靠楊姨娘。
說來也奇怪,沒過多久楊姨娘就想通了,居然主動找機會跟王尚書碰面,到底是年輕漂亮,又有些手段,很快就得了寵。剛開始的一兩年她并沒有表現(xiàn)的對劉氏有什么不一樣,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就不安分了,暗地里沒少給劉氏整事情。可她哪里是劉氏的對手啊,若不是王尚書護著,她還能活蹦亂跳到現(xiàn)在嗎?玉姨娘就是個例子,之前也是很受寵的,三年時間就懷了兩個孩子,可到底還是沒命生下來。如今還不是安安分分的待在翠竹苑里,這輩子指不定就那樣了。
齊媽媽說這些事情劉氏都不敢讓三個孩子知道,可是很奇怪,王少巖他們卻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樣,不論劉氏如何百般討好,他們總是對這個母親退避三舍。反倒是劉家那三兄妹很會巴結(jié)劉氏,跟她這個姑媽走得很是親近。
從齊媽媽的話里,席翠還知道一些事。那就是劉氏這些年用不同的方式背著王尚書斂財,而為她搭線做這些事情的人正是她的好弟媳蔡氏。相信蔡氏從中得了不少好處,這些事情現(xiàn)在能被包裹的這樣嚴實無非是因為王尚書現(xiàn)在的權(quán)勢。可紙到底是包不住火,如今的朝局又動蕩不定,王尚書如今是真正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人,他站的稍微偏一點點都有可能左右整個朝局的方向。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些事情對他對王家才更加的危險!
老太太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會借這個機會奪了劉氏的中饋?她是不是要對劉家動手了?劉氏顯然不會坐以待斃,看來接下來的日子可有的熱鬧看了。只是她又該如何應對呢?明哲保身還是投靠老太太?
從齊媽媽房里出來,席翠躺在自己床上更加的睡不著了。王家真的是越來越可怕了,不知道席云劍在那邊怎么樣了,能不能回來帶自己走???真想馬上就離開這鬼地方!可是她走了小姐怎么辦?交給王少巖嗎?他怕是馬上就要陷入麻煩里了,一邊是自己的母親,一邊是自己的祖母,還要整個王家生死存亡,他哪里還顧得上蕓婷???
這些事情就扯的有些遠了,最讓席翠不明白的是眼前這件事。楊姨娘這件事老太太一定是有份參與的,可是她究竟干了什么?蕓婷這些日子與老太太之間明顯走得親近了許多,可若是這件事老太太參與了整個過程那她就要讓蕓婷離這個人遠一些了。因為楊姨娘肚子里的到底是她的親孫子,她都可以毫不猶疑的舍棄了,蕓婷說起來不過是個孫媳婦,真要到了必要的時候老太太的絕對不是明擺著的嗎?
萬一真有那么一天,就算是最后保住了蕓婷的命,怕是也會傷了蕓婷的心,這個險她不能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