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痛哭流涕還是暗暗心殤，這些不受控制突如其來的感觸，每一次爆發(fā)都是一個身體宣泄壓力、完成自我調(diào)節(jié)的過程，將背負與痛苦全然拋下，然后裝載新的苦悶，等待不知多長時間之后的下一次爆發(fā)。
大多數(shù)時候，一個人從正常到崩潰需要長時間不間斷的壓力累積，而從崩潰中恢復(fù)如初卻僅僅是眨眼間的事情，只不過在重歸安寧之后，無論是經(jīng)歷者還是見證者，都會彼此默契的將這段記憶封存于心，以避免再次相見時，互相之間的尷尬。
所以，明明托特已經(jīng)蘇醒卻不敢有絲毫動作，將自身脆弱在希莉亞面前暴露出來，自己不過是羞赧不堪，但意外看到希莉亞的秘密，就不是多么幸運的事情了，神靈不可窺探從不僅僅是說說而已。
“你們所見到的我們所有的形象，都只是你們想見到的?！毕＠騺嗈D(zhuǎn)身背對著托特，點破了他的小心思，“無論殺戮還是拯救，你們認為我們應(yīng)當(dāng)這樣做，我們就這樣做了?！?p> 托特自然是忽視了希莉亞的牽強附會，或許沒有實體僅剩神職意志的神邸會按照信仰者的認知，以他們期望的形象出現(xiàn)，做出符合他們預(yù)期的舉動，展現(xiàn)被他們傳頌的神跡。但舍棄神位重獲血肉的希莉亞，雖然還保有從信仰中汲取力量的能力，但在重獲神職之前，她的所有舉動都不會被別人影響。
希莉亞的每一個動作行為，只能是源自內(nèi)心的自我。
不過，既然希莉亞為自己的行為定了調(diào)，托特也沒在這個問題上再過糾纏，更何況，托特還有更重要、也更加尖銳的問題，如果不在這里解決，本就脆弱無比的約定，將會蕩然無存：
“所以改變世界，這就是你們逼迫我變強的理由？”
托特用的是“你們”，他不知道希莉亞代表了多少意志，但至少是兩個，如果這時候托特還感覺不到木船的異狀，那就真的是愧對傳奇稱號了——安娜之前匯聚污血，就是要對這個在最關(guān)鍵時刻背叛，導(dǎo)致自己隕落的古老神靈下手，擁有海洋、毀滅與混亂三個神權(quán)領(lǐng)域，讓人恐懼也是最喜怒無常的海洋之神。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托特，”少女說到：“每一次盟約都是對舊規(guī)則的踐踏，只有最強大的生靈才有權(quán)利制定新規(guī)則，與諸神會盟，就必須有壓服他們的本事，他……我們等不及了?！?p> “哈，‘我們’，都有誰？”
“你能想到的所有?！?p> 托特沉默不語，從希莉亞出現(xiàn)在這里開始，托特就隱隱意識到了不對勁，特別是那些奇怪的話，更加重了他的猜疑。
他還是把一切想的太簡單了，或許最開始的希莉亞的確與自己利益統(tǒng)一，但當(dāng)她再一次接觸到同類時，兩人的關(guān)系就有些微妙了，身為規(guī)則的另一種顯現(xiàn)方試，托特?zé)o法阻止她繞過與自己定下的條約。
就像他無法責(zé)怪希莉亞不與他站在同一立場一樣，畢竟就算是他處在那個位置上，也不會為了一個只能存活百年的家伙，背叛自己可能還需要再延續(xù)上百萬年的陣營。
背叛陣營的人從來都沒有好下場，托特大抵猜到了上一神系中最強大的魔法女神招致隕落，甚至連作為自己最忠實擁躉的海洋之神也插了一刀的原因，在荷馬說唱的那個蹩腳故事里最后一個章節(jié)中描述到，第二代魔法女神最后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妄圖成為魔法本身。
這是任何一個神邸都不可能允許的。
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最終還是希莉亞率先開口，“我很抱歉，已經(jīng)不可能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但這還不夠，我們?yōu)榱说诙蚊思s已經(jīng)等待了太久了，一個傳奇法師，怎么說也是沒有主導(dǎo)盟約的資格的?！?p> “所以你們龜縮在數(shù)不清的歲月里等著某個對這世界尚未心冷的家伙出現(xiàn)，然后再竊取他的資格，哈哈，這就是神，”托特突然明白過來以希莉亞的姿態(tài)與他對話的是誰，突然對盟約上的那些名字感到惡心，盯著希莉亞說到：“你也是這樣？”
希莉亞身形一頓，幽幽說到：“我以為你知道的，托特，在基米拉的府邸。”
塵封的記憶慢慢出現(xiàn)，托特深吸一口氣，他突然意識到神邸與人類大概永遠不可能平等，一切都是自己想當(dāng)然了，微微一笑說到：“抱歉，傳奇法師的身份可以舍棄，但身為人類我還有必須要做的事，至于你們這些連面都不敢露的家伙，歸還主導(dǎo)權(quán)也是交還給希莉亞，你們又有什么資格？”
“混賬！”
“放肆！”
“認清你的身份，蟲子！”
無數(shù)斥責(zé)瞬間占據(jù)了托特腦海，這些存在了不知多久的家伙，轟的炸了鍋。
“像你這樣的人，我們已經(jīng)見了太多，作為希莉亞的代行者，我們愿意給你這選擇，要么成為神邸，要么抹去名字。”嘈雜的聲音歸于平靜后，巨大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震得托特耳朵嗡嗡作響，好在終于不是借希莉亞之口了。
“讓我成神？是希莉亞封存在我身體里的這些力量，你們出了一份力；還是之前我身體里光明神賦予的生命之力與你們有關(guān)？”托特切掉自己左臂，然后短短數(shù)息之內(nèi)一條嶄新的手臂從斷口處探出，“希莉亞，我知道你不會害我，可是被這些力量同化，我與安娜又有什么區(qū)別?！?p> “抵達貝爾瑪爾的路從來都不止一條?！蓖刑匮銎痤^，眼眶之中閃爍著一股弱小卻無法抹殺的奇異力量，“一定有其他方法改變這世界，這才是我從始至終的倔強。”
“你不是第一個這樣做的?！毕＠騺喿旖菕熘靶Γ恢亲鼋o誰看的，尋找另一種方法改造世界這種事，瑪爾這么做過，帝國這么做過，甚至再早些時候，智慧之神也這么做過。
“但我將會是第一個成功的?！蓖刑赝瑯舆有χl都沒有像他這樣，親自見識過一個幾乎完全實現(xiàn)了人人平等的世界。
周圍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托特的名字徹底暗淡下去，緊接著，噼里啪啦的聲音不斷響起，赤紅色的吞天者，黑色噩夢，無恥的投機商人，許多托特認識不認識的名字一個接一個的黯淡下去，最后的名字是，奔流不息的死亡——海神特銳德。
這家伙什么時候簽的協(xié)約？強忍著頭暈?zāi)垦u晃著想要站起來的托特，隱約看到了一個從視野盲區(qū)緩緩走出的熟悉身影。
一股許久都未曾感受過的欣喜充盈心頭，托特泄了力氣向后倒去，隨即一只白皙沒有任何操勞痕跡的手臂從仿佛從旁邊探了過來，將他一把撈起，是斯塔納。
“做我們這一行的，不準備幾個完全克隆術(shù)還真不敢出門，可惜了。”斯塔納惋惜的說到，尚未踏入傳奇巫師行列的斯塔納自然沒有獨自生產(chǎn)克隆體的能力，這些完美克隆體的價格，差不多抵得上他一整年的研究花銷。
好在巫師對于等級的要求不那么明確。
斯塔納有些不自在的扭動身子，雖然不是第一次做，但這具新身體還是讓他感覺相當(dāng)不舒服，斯坦納隱約感受到這次靈魂轉(zhuǎn)移對靈魂核心的損傷莫名其妙大了三倍，面色不由得難看起來。
不過，托特的情況比自己還要危險，關(guān)于庫洛洛的一切暫時被他拋到了腦后，一摟托特說到：“來幫我找一下腦子，靈魂傳送太倉促了，還有些記憶沒來得及，唉，瞧這滿地的碎肉……”
希莉亞瞇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古老的增殖手法讓她想起某個以“不死者”作為神名的家伙，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但這是她第一次正眼去看除了托特以外的其他人。
好像，是他替托特擋下了背棄盟約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