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寶璽失竊 同知滅親
漓月比完顏琮更能體會這種從自嘲到憤怒的心情,完顏琮雖然沒有像自己一樣親自上戰(zhàn)場廝殺,但卻是他不斷地在救治傷兵,在瘧疾、凍傷盛行的時候,保住了許多人的性命。
在他眼前,也有許多人的生命在流逝,有他盡了力也挽不回的人,如今,一年時日的拼殺和用心,被別人說成如此模樣,誰能淡然處之?
“不知元帥……會不會聽到這些話?!崩煸掠行鷳n。
這是自己第一次出征,沒有還朝的經(jīng)驗,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都有這么令人心寒的言語等著將士們,還是這次比較特別,是有心人刻意為之。
現(xiàn)在可以確定的是,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明日,我再找術(shù)虎高琪聊一次?!?p> 一夜無話。
相州府衙的人都各懷心事。
天光大亮,東院外有急匆匆的叩門聲,漓月窩在完顏琮的懷里不愿醒來,“我該不是做夢吧,不是不用起來操練了嘛,怎么好像又聽到了鼓聲……”
完顏琮也不悅地捏著眉心,他可沒有漓月那樂觀,還認為這時一場夢,自己可是清醒地知道這是有人在敲門,雖然明白若不是急事,術(shù)虎高琪的人可是對自己很謹慎的,但他還是不想起來應(yīng)付。
誰不想摟著自家娘子多睡會呢,尤其是娘子還在撒嬌,也想多睡會。
“爺!”是寶嘉的聲音。
漓月似是發(fā)出了一聲哭音,哼哼唧唧地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她認清了現(xiàn)實,這不是夢。
完顏琮摟緊漓月,兩個人似乎是想借此多一會慰藉,寶嘉在門外有些著急,“爺,元帥有要事找您和福晉商議,在西院等您呢!”
兩個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完顏琮低語道:“最好是天塌了!”
漓月笑著擰了他一下,然后兩人便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趕往西院。
路上漓月也曾想過是因為什么事情要和兩個人商量,但直到進了屋,看到只有術(shù)虎高琪和老將軍兩個人在的時候,她覺得,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嚴重些。
寶璽……被偷了?!
漓月不敢相信,在相州府衙,昨晚,這個時間和這個地點,八成,就是身邊人做的。
“鄆王,現(xiàn)在,我?guī)缀蹩梢源_定這件事情的目的了?!?p> 漓月看著術(shù)虎高琪氣定神閑的樣子,再聯(lián)系他所說的話,看來,那日阿琮說的等,是等他們出手了。
相州離汴梁不遠了,之前因為遇襲在這里耽擱了幾天,漓月反復(fù)強調(diào)自己沒有大礙,所以本來定的是明日就要出發(fā),可是現(xiàn)在……
若是和汴梁說寶璽丟了,一是失責、二是會被懷疑,這本來就是個假消息,會被扣上欺君的帽子。
如果不說,弄個假的?雖然本來也不見得是真的,但是……結(jié)果顯然有所差別啊。
一天之內(nèi),能找到寶璽嗎?
漓月的擔憂在完顏琮和術(shù)虎高琪的眼里似乎都不算個事,兩人相視一笑,完顏琮開口,“將軍是不是已經(jīng)有對策了?”
“我們想,把事情鬧大!”
完顏琮抿起唇,神色冷峻,低沉的聲音中似乎透露出一絲絲不悅,“所以你們都有了計劃,叫我們過來做什么。”
這回,換成老將軍張大了嘴巴。
漓月倒是有點猜測,這家伙不會還在生早上的氣吧。這么大的事,他不在意,反而糾結(jié)這個?
完顏琮本是一副不想繼續(xù)多說的樣子,但想著不說清楚,就還會有下一次。
“這種機密的謀劃,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況我們也沒興趣,以后還是不要找我們商量了,告訴我們結(jié)果就好?!?p> “不是王爺自己認為我們……”老將軍不好意思說下去,說什么?說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好像他們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一樣。說他們被綁在了一起?誰愿意被迫和別人成為利益共同體??!
“好了,既然王爺如此信任老夫,那我就全權(quán)作主了。不過你放心,你我之間的約定不會變?!?p> “很好。順便提醒你們另外一件事,相州府的人對于大軍在戰(zhàn)場上的事情似乎很感興趣,故事都編出了好幾個版本,元帥和將軍有時間可以聽一聽,如果已經(jīng)聽過了的話,就當我沒說?!?p> 說完這句話,完顏琮一刻也不愿多待,拉著漓月的手就要回去補覺。
可是漓月哪睡得著,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疑惑。
術(shù)虎高琪到底有什么計劃?為什么不了解一下好做到心中有數(shù)呢。他倆又有什么約定?
漓月跟在完顏琮身后亦步亦趨,完全沒有注意到前面的這個人停了下來,直接就撞到了他堅實的背上。
完顏琮無奈地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漓月,然后抬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亂的頭發(fā)。
“你怎么能這么淡定?”
完顏琮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他們肯定是有萬全之策,我只是不想跟著費心?!?p> “你確定?”
“漓月,在戰(zhàn)場上殺敵,我不如你,治病救人,你不如我?!?p> 漓月直勾勾地看著完顏琮,想望進他的心底,對視片刻后,她似是認命般輕嘆一聲,“阿琮是想說,論權(quán)謀算計,我們不如他們這群老狐貍?”
“老狐貍?”完顏琮笑了,似乎對這個評價一些滿意。
“上次聽你分析的頭頭是道,我還以為……”
“以為什么?以為我有這個本事,還是有這個心思?!?p> “都有吧?!崩煸抡f完好像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小秘密似的,“是不是,只有關(guān)系到你我,你才愿意花心思去琢磨一下,如果是旁人的事……”
“發(fā)現(xiàn)我這么自私,不會不要我吧?”
漓月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眼睛一轉(zhuǎn),“我還真要考慮考慮?!?p> 完顏琮眼中的笑意更盛了幾分,晨光在他柔順的發(fā)絲上折出好看的光澤,他重新牽著漓月的手往東院走,“那就邊陪我睡覺邊考慮吧?!?p> 漓月沒想到完顏琮有一天也會做出這樣的無賴行徑,卻沒有掙開他的手。
兩個人重新倒在床上,卻沒有一個人真的能睡著。
“你們兩個之間有什么約定啊?”
完顏琮將頭埋在漓月的懷里不愿出來,聲音也悶悶的,“等你考慮好了我再告訴你?!?p> “哼!”漓月不滿地在他的腰上擰了一把。
完顏琮發(fā)出“嘶”的一聲,摟著她腰的手加重了力道,漓月也不再用力,這方面,她鬧不過他,他也從來不讓著自己。
當完顏琮傳來勻稱的呼吸聲時,漓月還是沒忍住開口:“寶璽真的沒事嗎?”
完顏琮重重地呼了口氣,“你放心,明天之前,絕對會有結(jié)果。”
“你怎么……”
“你睡不睡?”
漓月想問他怎么這么篤定,就被他這句話給頂了回去,剛想分辯就聽他繼續(xù)道:“你要是不睡咱們就做點別的……”
漓月趕緊將頭一歪,“我睡著了?!?p> 完顏琮嘴角勾起了大大的笑,原來偶爾“壞”一次還能收獲這么可愛的漓月,看來以后要多試幾次。
到了中午,又是寶嘉站在門口叫兩人起床。“爺,午膳好了!”
漓月一起身,肚子還真的咕咕叫了起來。“快進來?!?p> 相州整體上來說不如邢州繁榮,但是這幾日給他們送來的膳食卻比邢州要可口的多,顯然是因為這個同知會做人,或者說,想要討好人。
漓月一邊將驢肉餡的餃子送進嘴里,不住地點頭,一邊隨口問道:“西院那邊有消息嗎?”
寶嘉搖搖頭,“就聽說同知和都指揮使都去了,府衙也封鎖了?!?p> “寶璽的事是密函呈上去的,但后來這事就傳開了,本來覺得是有人在幫忙造勢,沒想到福兮禍兮,這樣大張旗鼓進城,目標太大?!崩煸掳扬溩友氏氯ゲ欧治龅馈?p> 寶嘉也有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會是府里的人嗎?江湖上飛檐走壁的高手和盜賊也不少,他們就沒可能嗎?”
漓月看向完顏琮,她早就有一肚子的問題,卻硬生生被這個人給壓了回去,現(xiàn)在看看他怎么答。
完顏琮對那盤餃子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一直在吃其他的菜,“我還是那句話,不用你我操心?!?p> “你也嘗一個餃子吧,可好吃了?!崩煸聦溩訆A到完顏琮的碗里。
完顏琮又給她送了回去,“我不怎么愛吃這個?!?p> 漓月不疑有他,之前她曾試著吃過一次餃子,覺得味道一般,后來也沒注意這事,現(xiàn)在一想,還真可能是完顏琮不喜歡吃,所以沒有再出現(xiàn)過餐桌上。
一旁的寶嘉卻撇撇嘴,漓月這是今天吃到驢肉餡的餃子覺得好吃,王爺看到了就全讓給她了。之前王爺也是愛吃餃子的,因為他的娘親愛吃,但是看到漓月不喜歡,便沒有再吃過罷了。
這些小細節(jié)啊,漓月還沒感受到呢。
“一會吃完,我?guī)闳プ蛱斓哪翘幖偕缴先?,那里欣賞景色很美,順便消消食。”漓月提議道。
“好?!?p> 漓月帶著完顏琮一出東門,就覺得府里和昨日的感覺不一樣了,明明還是那樣的大太陽,卻說不出的肅殺。
一隊隊的府兵在院中急行而過,見到他們時便趕緊停下腳步抱拳低頭施禮,完顏琮趕緊打發(fā)他們辦差去。
“官爺,我真的睡著了!什么也沒瞧見!”一個老婆子的聲音在隊伍的后方響起。
漓月扭頭看去,老婆子的衣衫破爛不堪,可以看見里面熙攘的柳絮,有些甚至沾上了血痕,她的頭發(fā)凌亂,腿半彎著,想跪下去卻挨不著地面,幾個府兵就這樣架著她往前,她的腳尖托在雪地上,拉出一條深淺不一的線。
“堵住她的嘴,別吵到王爺和福晉?!鳖I(lǐng)頭的府兵吩咐道,并向完顏琮和漓月抱以歉意。
他的屬下得令,不知從哪逃出來的破布,塞進了那個婆子的嘴里。婆子瘋狂的搖頭,卻改變不了什么。
漓月完全沒有了賞梅的心情,看著婆子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
“你是覺得我們放任他們刑訊逼供,心有愧疚了?”完顏琮不確定漓月的想法,按理說,在戰(zhàn)場都能殺伐果斷的人,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緒。
“不是,我不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有資格去判斷一個人是不是無辜?!崩煸嘛@然還算冷靜,“剛剛那個人不見得沒有罪過,善心不是這樣泛濫的。”
“那你是……懷疑他們的查案能力?”完顏琮說出自己的第二個想法。
漓月又搖頭,“不是,我只是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只不過,角度不同?!?p> 完顏琮仔細地聽著漓月的話,“我……好像才是那個辦差的人,但是有人指責我……不過,如果辦差的人真的是我,我還是會堅持我的選擇,不能錯抓,但也不能放過?!?p> 完顏琮點點頭,摟過漓月的肩,“我相信你,你一直有自己的堅持?!?p> “可是……我怎么會辦差呢?”漓月側(cè)過身,有些不解,“宋人,應(yīng)當沒有在外辦差的女官吧。”
完顏琮挑挑眉,在仔細了解漓月之前,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啊,后來他讓寶嘉細查才知道,漓月——也就是楊普緣,很優(yōu)秀。
他誠懇道,“我行醫(yī)這么多年,也未曾了解到宋朝在大內(nèi)以外地方有過女官?!?p> 見到漓月黯然的神色,他趕緊補充,“不過,說不準你開了個別人不知道的先河呢!等開春后我們?nèi)ヅR安,悄悄打聽一番。”
漓月點點頭,是的,之前也不是沒想過找自己的身世,可是當初自己是以那樣的遭遇被完顏琮所救,不知道自己是惹了什么樣的仇家,該不會什么在逃的要犯吧,要是打聽,可不得悄悄打聽。
“好了,帶我去看看你口中那位春妮小娘子盛贊的梅林吧?!?p> 有完顏琮在,時間把控的很好,這次兩人回到東院的時候天還亮著,她的臉也沒有被凍得癢癢的。
“我還擔心今天碰到了春妮,怎么和她解釋你家王爺和我一同出現(xiàn)的事呢,沒想到她今日沒來?!崩煸鲁鋈ヒ惶?,心情好多了,一邊脫下裘衣一邊和寶嘉玩笑道。
“你以為人家和你一樣啊,還想著天天去,她才是真的偷偷往外跑?!睂毤谓o漓月遞上一杯熱茶,調(diào)笑道。
“鄆王,福晉!”門外傳來陌生男子的聲音。
寶嘉將裘衣放好,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看看是誰在叫門。
漓月的一口熱茶還沒有喝完,寶嘉就沖了進來:“爺,寶璽找到了?!?p> 完顏琮看向漓月,一副“我說的吧”的表情,漓月翻了個白眼,但心里著實踏實了不少。
“是告訴我們一聲,還是還有別的事?”
門還是開著的,寶嘉喘的氣變成白霧飄散,“是焦大人請您和王爺過去,說是要賠罪?!?p> 漓月和完顏琮對視一眼,和術(shù)虎高琪早上才說了不用商議,估計是已經(jīng)處置了,但是沒想到這個焦大人又出什么幺蛾子。
難道是中午那會讓他們誤以為自己被“驚擾”了?
漓月想不通,索性不費那個腦子,直接干了那晚熱茶,再次穿上裘衣,跟著完顏琮往二堂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北風忽然變得有些凜冽,完顏琮停下來將漓月的領(lǐng)口緊了緊,忽地一片梅花吹落到漓月眼前,漓月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梅林離這里遠著呢,她撿起來仔細瞧瞧,還真是一片梅花。
兩人走到二堂,焦大人就趕緊迎出來,和完顏琮客套寒暄了好一陣子,漓月卻不知為何,有點心神不寧。
進了屋子,術(shù)虎高琪和幾位將軍都站在屋里,都指揮使面色不好,他們將完顏琮和漓月兩人請到正位坐下,才一一落座,焦大人便開口解釋。
什么從早上知道寶璽被偷了的心情,到自己如何召集人去尋找,漓月聽的頭大,這人廢話太多。
一直到最后,才說到重點,原來寶璽也不是被他和都指揮使手下的人找到的,而是術(shù)虎高琪的親衛(wèi)找到的,更神奇的是,寶璽竟然就在三堂的書案中,要知道,這地方是同知和都指揮使每日和其他官吏商議州府事宜的地方,除了他們幾個人,誰還能進去。
漓月瞳孔微張,這個地方可謂是十分敏感了,怪不得剛剛都指揮使面色那么難看,若是術(shù)虎高琪抓住這件事不放,那整個相州府都得完蛋,但是,焦大人神色從容,看來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
漓月回過神,焦大人還在那滔滔不絕,“沒想到,最后竟是我那家眷做出了此等惡行,好在,她已經(jīng)以死謝罪了?!?p> “焦大人的家眷?”完顏琮的聲音清冷,不帶一點感情,“不知焦大人的家眷為何知道寶璽所在?又是如何將寶璽偷盜并藏入書案下?!?p> “王爺問的是,”焦大人顯然早有準備,他不疾不徐道:“說來慚愧,我那家眷平時就愛同我打聽些朝中趣事,最近知道大軍還朝要路過相州,也讓我給她多說說軍中的事,我也沒在意,就當小故事一樣給她講著聽,誰知道,她竟是宋朝的奸細,近日趁我公務(wù)繁忙,便借著我平日的驕縱出入各處,打探好了寶璽的所在,便偷了出來,至于放在書案下,可能是想栽贓于府衙吧?!?p> “宋朝的奸細?”完顏琮說完看了術(shù)虎高琪一眼,這話他聽了都想笑,也不知道術(shù)虎高琪是怎么做到面色如常的,“焦大人的家眷是宋朝的奸細,這……你在其中又扮演的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