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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舊夢

第三章 舊宅

北平舊夢 何融 2759 2016-07-19 21:06:17

  何婉芝聽勸收住淚,拉著女兒的手,自有做母親的一番話敘談。柳金娥給林老太太上了香,禱告幾句,就往舒玉鳳的屋子來。林正芳不在,舒玉鳳就是這一大幫子人的主心骨,又在醫(yī)院為著林書蘭煎熬了這么多天,實在是累,這會兒衣服都沒脫,正在炕上歪著。

  柳金娥一看她滿面倦色的躺著,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就要走,舒玉鳳出聲道:“我沒睡,有事兒進(jìn)來說吧?!闭f著就坐起來。

  柳金娥忙搶上前,拿了枕頭給舒玉鳳在背后墊好:“這些日子可累著大姐了,老小幾十口都靠著您一個,好在蘭丫頭平安.”

  “是啊??偹惚W∫粋€,要不然當(dāng)家的回來,我都不知道怎么見他?!比毡究隙ㄈ藭邮郑终枷嘈劈S顯聲將軍等人的判斷,是有了防備的。當(dāng)初兩口子就說好,一旦真打起來,舒玉鳳的責(zé)任就是帶著老老小小的入關(guān)避難??烧l會想得到,幾十萬的東北軍啊,有槍有炮有坦克,竟不抵抗,才讓日本人來得那么快!

  想起林書楊那個五歲小胖子的可愛,柳金娥紅了眼圈,恨聲道:“小日本兒就不得好死!”

  “報上的消息你也看了,瞧著小日本兒這陣勢,咱們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家的。老三,家里家外的,人多事兒也多,這些日子你也受累了?!?p>  柳金娥娘家有不大不小的買賣在BJ,這些日子買東買西的零碎活兒,她娘家的外甥侄子沒少跟著跑腿出力。這一大家子,人生地不熟的,單靠著一把年紀(jì)的老七叔老七嬸可是忙不過來。

  “大姐這是打我臉呢?一家人咋跟我說這話呀!”屋里火炕已經(jīng)燒上了,柳金娥順手拿了個薄被子給舒玉鳳搭在腿上,“您這回可得好好歇歇,炕頭熱,晚上別睡那兒,您這些天也熬得厲害,怕虛著呢,別再上火。”

  柳金娥這番殷勤逗得舒玉鳳現(xiàn)了笑容:“剛才我讓成林媳婦買肉去了,晚上包餃子。一會兒你出去看看,收拾一下,就在那個花廳吃吧,咱們也熱鬧熱鬧?!?p>  “哎,我知道了。孩子們也受苦了,咱們這些人家,哪家不是三天五天就燉肉的,哪有現(xiàn)在這么緊巴過!”

  “緊點兒吧,我爹和當(dāng)家的都說過,日本人就是喂不飽、沒良心的餓狼,他們惦記咱東北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大明朝那會兒就開始了。真占著了,還能便宜的還了咱?日子長著吶!”

  柳金娥話到嘴邊,卻還是換了:“大姐您歇著,我出去看看?!苯K究心里尋思著事,腳下就顯出猶豫。

  舒玉鳳哪里看不出來,就問道:“我這些天凈顧著蘭丫頭了,家里沒什么事吧?對了,怎么沒瞅見老四?!?p>  舒玉鳳問到了,柳金娥也就直說了:“我也正要跟您說呢,老四她,出去好幾天了。”

  “啥意思?哪天出去的?她出去上哪兒了?”舒玉鳳直覺不太好,四太太沈秀英自從五歲的兒子林書楊死在那天夜里,就不對勁兒。常見的喪子之痛在她身上絲毫不見,不哭不鬧,吃喝不誤,只是眼神發(fā)直,神情有時恍惚。

  可你跟她說話,又全是明明白白,好人兒似的。何婉芝為了林書蘭哭,沈秀英還跟著勸,只字不提自己兒子。倒讓舒玉鳳心里毛毛的,囑咐了柳金娥幾個,注意看著點兒。

  “就蘭丫頭醒的那天,早上我們一起在二姐屋里吃的飯,中午您回來說蘭丫頭醒了,咱們凈顧著高興了,現(xiàn)在想想,午飯就沒看見她了。后來聽景義媳婦說,看見老四那個師姐過來找過她?!?p>  “四五天了,你怎么才跟我說!”舒玉鳳有些氣。

  “大姐您別生氣!老四以前不是也去她師姐那兒玩兒過嘛,我尋思第二天就回來了,誰知道這回老四會跟著出去。我找過了,她師姐的街坊說,她們戲班趕廟會去了,啥時候回來說不準(zhǔn)…….”柳金娥心知這件事是自己疏忽,不占理。

  她一向自覺管家不比舒玉鳳差,但真的交托事情給自己,卻處置失當(dāng),出了紕漏。因此聲音就越來越小,頭也低下,不敢看舒玉鳳。

  舒玉鳳放緩呼吸,壓下火氣:“她師姐的家搬了嗎?”

  “沒有,家什都在?!币娛嬗聒P口氣和緩,柳金娥心下稍定,答得極快,“她們是月頭走的,走的時候還續(xù)了三個月的房錢。”

  還好。戲班還得回來,就不怕她們害了沈秀英。至于戲班子會不會碰上什么麻煩連累到沈秀英,現(xiàn)在想也沒用。

  舒玉鳳想了想,正色道:“老四要是好人兒一個,想出去散心,我也不攔著?!蓖O驴戳丝疵嬗欣⑸牧鸲?,又道“戲班子趕廟會,要四處跑,外邊人多,亂,咱們?nèi)松夭皇?,也沒個男人,沒法兒找,最好就是她自己回來。這事兒,就到這兒了?!?p>  柳金娥松了一口氣,忙道:“我知道這事兒是我的錯,等老四回來,我一定跟得緊緊地,再不犯了。”

  林家這會兒住的房子,原是滿清一個國公府的一部分。民國建立后,只優(yōu)待遜帝溥儀,滿人及八旗貴族就斷了收入了。首先是再不能不勞而獲,原本一出生就有的俸銀、祿米一律停發(fā);其次是沒了政治地位,王公貴族們不僅沒了大收賄賂機(jī)會,反過來還得給民國新貴們行賄,以求庇護(hù);再有就是清初跑馬圈地強(qiáng)占來的“莊地”,也因佃戶、農(nóng)民的乘機(jī)抗租,失去了巨額的地租收入和各種白得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

  收入沒了,但”坐吃山空”這詞兒本來也是用不到這些八旗權(quán)貴身上的,因為“山”太有規(guī)模了,要是只維持富足的生活,至少到這些人的孫子輩,也能得個衣食無憂。

  可驕奢揮霍慣了的貴族們開支不減,依然比排場,講身份,坐吃山空的速度好比順?biāo)兄塾猪橈L(fēng)。很快,府里的金銀珠寶用完了,就賣莊地,莊地賣完了,就典當(dāng)古玩房產(chǎn)。而且這些貴族子弟幾乎個個懦弱無能,以往權(quán)勢在手還能讓人忌憚一些,這時失了勢,大量的財產(chǎn)就被原來的管事、莊頭乘機(jī)吞了。所以清亡后,BJ城里的貴族大戶在短短的二三十年里就全都敗落了。

  林書蘭她們現(xiàn)在住的國公府就是其中一例。本來這一支的富貴是從努爾哈赤那算開始的,哪任皇帝那兒都有這家一號,這么多代累積下來,家底是相當(dāng)豐厚的??赡┐鷩退淖訉O在收入斷絕后,仍是吃喝玩樂,更因為民國政府下,對八旗貴族交友串親戚、離京等等的限制都沒了,花起錢來愈發(fā)的花樣翻新。

  先是賤賣了莊地,得的錢修花園,學(xué)著那些時髦的新貴人家安電話,買汽車,也不想想,人家置辦這些,那是賺錢的一部分,在他們手里就只是燒錢的玩意兒;接著再賣古董珠寶,得的錢倒不少,可讓一群酒肉朋友拿話捧著,去了一趟天津,沒幾天的工夫,連花帶賭,那錢就水兒似的流出去了;最后只能靠典當(dāng)房屋借錢了,可沒多久又花完了,一來二去,連利息都交不起,就被債權(quán)人告了。

  于是房子就被法院查封了。本來這房子賣了足夠還債,但是這起子懦弱無能又無知的遺老遺少一見法院封條,竟以為一貼封條,房子和東西都屬于人家的了,嚇得匆忙搬家,府中的汽車竟送給司機(jī)當(dāng)了工錢。

  又因為沒了大宅子,地方不夠住,相當(dāng)多的東西因無處存放,只能暫寄在當(dāng)鋪里,卻又只開了張幾百元的當(dāng)票。

  更離譜的是,這些東西后來居然無人過問!等想起來,已經(jīng)成了死當(dāng),全便宜了當(dāng)鋪了。末代國公的子孫如此無能,最后連擺小攤維持生活的日子也沒過多久,貧病交加的死在了舊日家宅的門口。

  這時的國公府已經(jīng)換了新主人,北洋政府的一位方姓要員。此人出身江浙豪門,正宗海歸,青年出仕,年未不惑就身居高位,“青云直上”這種詞就是說他了。但是,買下這國公府不久,方姓要員就在一次應(yīng)酬晚歸時,上臺階的時候一腳踏空,跌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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