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已氣勢洶洶地向吳縣殺來,而姜云此刻正和一幫子縣領(lǐng)導(dǎo),在衙門二堂悠然而坐,聽著縣令曹大人的“會議報告”。
“各位同僚,本官初來乍道,于縣務(wù)之事,一時怕難以完全掌握,平日里,還需仰仗諸位,多多幫襯一把?!?p> “應(yīng)該的,此乃我等本份,縣尊大人太過客氣了?!闭f話的是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華縣丞。這兩日,他心情極不美麗。費盡心思挖出來的一件案子,原以為天衣無縫,卻沒想讓曹瑞分分鐘化解了。怎能不讓華縣丞生出一股挫敗感。
若只是偷雞不成,靜等下次機會也就是了,談不上損失。可誰曾想,竟還蝕了把米。由于這件案子的性質(zhì),曹瑞不但迎來一個開門紅,且“青天大老爺”的稱號在全縣不脛而走,聲望歷時就趕了上來,穩(wěn)穩(wěn)地在吳縣站住了腳跟。
如今再想把這狗皮膏藥揭走,恐怕什么手段都不管用了。這件事,已然成了華縣丞的一塊心病,兩日來,可說是食不下咽,寢不安枕,憂慮煩躁的很。
趕是趕不走了,既然如此,便只能在權(quán)利上動動腦子,多爭取到一些,總是好的。華縣丞不陰不陽地回了一句場面話后,便低著腦袋,細細思索著突破口。
“各位同僚,下面幾點,本官認為有必要強調(diào)一下?!?p> ?。ǜ魑煌緜兒?!根據(jù)會議安排,下面我就今年以來全縣的一些工作,講幾點建議。)
“首先,對于百姓鳴冤告狀,我等需加強重視,尋訪,查探,審理等,不得延誤?!?p> ?。ǖ谝唬J清形勢,切實增強當(dāng)前查訪維穩(wěn)工作的責(zé)任感,和緊迫感。)
“其次,尋訪方向,探查手段,審理技巧,不應(yīng)太過古板?!?p> ?。ǖ诙?,高度重視,突出重點,強化措施,進一步做好查訪維穩(wěn)工作。)
“最后,要聽從上官安排,有效處理各項事宜?!?p> (第三,加強組織領(lǐng)導(dǎo),無條件服從組織管理。)
“下面,本官就深入地談?wù)?,具體措施。。?!?p> 坐在人群中的姜云,大腦自動將曹縣令的一番話,翻譯成了耳朵早聽出繭子的白話官文。不由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說了半天,全是些沒營養(yǎng)的東西,就不能好好說話么?非得說成這一套一套的,才能顯示出當(dāng)官的與眾不同,高人一等?哎。姜云暗嘆,讀書少是硬傷,自己果然不是塊當(dāng)官的料子。
“洪員外的案子,本官也是下了一番苦功,方能順利化解,如今回想起來,也是頗為不易的?!辈苋鹪掍h一轉(zhuǎn),淡淡地瞄了眼如老僧入定般的華縣丞,開口說道:“洪員外感念朝廷還其清白,愿號召一眾鄉(xiāng)紳,共同出資,修繕本縣與蘇州府之間的官道,此乃利國利民之舉。本官,頗感欣慰?!?p> “修繕官道”四個字,早讓姜云在腦海中設(shè)置成了關(guān)鍵詞,如今突然聽見,心中頓時敲響了警鐘。
來了!繞了一大圈,終于還是回到了這個問題上。
曹瑞微笑著掃視眾人一眼,猶豫道:“如今修路的人手不難湊齊,修路的銀子也將即日送入庫房,只是。。。尚缺一主持之人?!?p> 華縣丞聞言,耷拉著的眼皮不由微微一顫,輕置腿上的手掌不禁無意識地緊緊抓了下膝蓋。
姜云一直在默默注視著眾人的反應(yīng),華縣丞這細微的動作卻沒逃過他的雙眼。姜云不由暗道一聲壞了,老華動心了!
華縣丞確實動心了。前一刻他還在費盡心思捉摸如何奪權(quán),后一刻曹瑞就悍然出了昏招送上門來,這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的節(jié)奏,貼心得無以復(fù)加??!
大周縣令的權(quán)利,劃分下來,大致有四種。行政權(quán),司法權(quán),財政權(quán),和兵權(quán)。
其中,行政權(quán)是任何方式都奪不走的,這點根本不用浪費心思,朝廷授予的七品大印如何搶奪?這枚印章,就是行政權(quán)的化身,兩者源出一體。至于兵權(quán),奪不奪都沒區(qū)別,根本用不上。除非要造反,否則要兵權(quán)何用?再說造反?蘇州府的衛(wèi)指揮使司可是駐兵五千,朝發(fā)夕至,憑著縣巡檢旗下的那一千人,能有何作為?再往遠點說,金陵城的五軍都督府,吳王旗下三衛(wèi)兵馬,分分鐘可以拉起至少五萬大軍,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造反?找死還差不多!
因此,吳縣巡檢羅軍只是一個擺設(shè),無論他立場如何,根本沒人會去關(guān)心。
排除掉這兩個,所以華縣丞才在司法權(quán)上下了一番功夫,尋思著給曹瑞挖個坑,卻不想后者穩(wěn)穩(wěn)地邁了過去。反而將司法權(quán)緊緊抓在手里,根本容不得華縣丞染指。
四已去三,華縣丞想要攝取權(quán)力,架空曹瑞的唯一方法,就是將財政權(quán)拿到自己手中。
修繕官道,就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突破口。
若此事由他主持,則人員安排,銀料調(diào)動,全由他一人決定,曹瑞必須按印讓權(quán),至于修完官道之后,這財政權(quán)還不還,可就不是曹瑞說了算了。無需太費心思,一個拖字訣,或是立刻安排另一個工程頂上去,他華縣丞就能緊緊將全縣銀子攥在自己手里。
沒有銀子的縣令,還是縣令么?充其量是一個令不出府門的傀儡而已。如此一來,華縣丞還有何懼之有?
這個誘惑,太大了!即便華縣丞混跡官場多年,此刻手心也不由微微滲出了點點汗珠。
華縣丞當(dāng)即就想站起身,大義凌然地說一句,“下官愿為大人分憂”之類的話,但他還是努力地忍住了,他不明白,為何如此精明的曹縣令,卻出了這么一個爛倒不能再爛的昏招。
就猶如一個君王,對著大臣坦然問道:“朕身體不適,今日哪位愛卿愿意幫忙臨幸下朕的愛妃?”
可能嗎?
冷眼看著華縣丞陷入了兩難的天人交戰(zhàn)中,姜云不由拱手道:“大人印掌本縣,如此重要的事,何不親自主持?”
華縣丞聞言猛然抬頭望向姜云,眼中不由透著幾分不滿之色。
曹瑞卻輕笑著搖搖頭道:“此事本官原本的確是想親自主持,然而本官上任不久,還有太多縣物需費時了解,若本官將心思放在修繕官道上,政務(wù)不免懈怠,豈非本末倒置之舉?若有心人借此事,上告朝廷,說不得,本官得落下個沽名釣譽的惡名,反而不美?!?p> 華縣丞皺著眉頭,細細品味著曹瑞的這番話,心中不免有些松動。這話,說的在理!事實如此,莫非是我多慮了?
曹瑞嘴角微微一扯。“不知姜典史可愿為本官分憂?”
“承蒙大人看重,下官慚愧。”姜云嘆道:“下官身為本縣典史,執(zhí)掌緝捕,司獄之事,本縣雖小,然百姓眾多,大小事務(wù)不斷,下官實在無力兼顧,還請大人另擇賢人?!?p> “如此,還真是遺憾吶。”曹瑞語出雙關(guān)地輕嘆一聲,忽又面色和藹地轉(zhuǎn)向華縣丞,柔聲道:“不知縣丞大人,可愿為本官分憂?”
華縣丞不由站起身來,白皙的面龐微微漲紅,咬牙道:“下官。。。下官愿意!”
“如此,甚好!”曹瑞滿意地點了點頭,補充道:“明日修路之銀便會送入府庫,本官限你一月之內(nèi),將官道修繕完畢。如若事成,本官當(dāng)上表朝廷,為縣丞大人請功,若事不成。。。呵呵,縣丞大人難脫玩忽職守之嫌,說不得,本官只能公事公辦了?!?p> “正當(dāng)如此?!比A縣丞連連點頭,不覺絲毫不妥。當(dāng)官么,成賞敗懲,向來如此。一點風(fēng)險相對于巨大的收益而言,華縣丞果斷將前者選擇性忽略了。
姜云聞言,心中卻陡然一沉。曹瑞最后一句話已然是窮圖匕現(xiàn)了,這貨是依樣畫葫蘆,同樣的一招原封不動地還給了華縣丞,可笑老華還蒙在鼓里,做著架空曹瑞,獨掌大權(quán)的春秋美夢。
此事,不必再看了,無論成敗,老華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