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走?!睏顙鹨娙吮荛_了到處拍照的游人,從一條小路一直往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片斷崖下有一間茅草屋,四周還用木板簡陋地扎了一個小院子,院里桌椅衰朽不堪,甚至爬滿了青苔和蔓生植物,卻讓人新奇不已。
一個身體佝僂地不得了的老人,背對著眾人獨自一個人下著桌上的殘局,頭也不曾轉(zhuǎn)過來就聽他道了一聲:“大老遠(yuǎn)就聞到那股若有若無的深淵臭味,你們把那小子帶過來啦?”
楊嬸四師姐弟不敢怠慢,馬上行大禮,向師父問安,然后講了講前因后果。
“這些年你們四人也確實辛苦了,一個個也都青春不再了……”老人嘆了一聲,“不過咱們師徒敘舊還是留在以后吧……”
老人艱難地側(cè)了側(cè)身子,乜斜了一眼后面的蘇薊北還有那幫少男少女們道:“姓蘇的那小子,你過來?!?p> 蘇薊北立刻走上前去,剛準(zhǔn)備行禮,被突然被一股無形之力制住了身體。
“你不要拜我,我跟你師父從小到大都互相看不順眼,他不喜歡我,我也討厭他,愛屋及烏,我也不喜歡他的門人,你不用拜我。你過來罷?!崩先死淅涞?。
蘇薊北走到桌邊,倏地悚然一驚——老人的左半邊身軀早已經(jīng)衰朽得不成人形,放在桌上的手掌仿佛枯死的樹枝早已經(jīng)和爬滿青苔的桌子長到了一起,而這個老人竟然還活著!
老人示意他坐下:“看到了我面前這盤棋了嗎?這盤棋便是當(dāng)年他和我的對局,他星夜上別山,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我不肯,他便提出要與我下一局棋,如果我不能贏他,便要幫他這個忙?!?p> “下到白79我就已經(jīng)沒辦法繼續(xù)下去了,但卻不肯認(rèn)輸。他自認(rèn)為已經(jīng)贏了,便匆匆回到帝都,為他的弟子頂罪,在午門被凌遲而死,而我從那一天起在此長考至今,卻還是沒想到能贏他的方法……”
“我知道你還有你帶的這幫孩子來別山是為什么,凡事都有代價,你便先解了這盤棋局,我們再談其他?!?p> 蘇薊北訝然,這位其貌不揚的老人竟然在一個棋局前長考達(dá)四十多年,肉身都已經(jīng)在這漫長的棋局中衰朽,對局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而他還在這里堅持,果真如楊嬸之前說的,她的師父是一個好勝如魔,不死不休的家伙。
他望向棋盤——果然,是老師一貫的路數(shù),前78手,黑子如影隨形的落子,料敵機先,洞破了白子的所有的考量,給對手造成了最大的心理壓力,所以到79手之后,白子不管選擇再哪里下,都會被黑子跗骨之蛆一樣的棋路所震懾,陷入想下而又不敢落子的猜疑長考之中。
而老師又算好了自己這個好勝的師兄,無論如何不可能投子認(rèn)輸,也不可能繼續(xù)在局中被自己牽著鼻子走,所以最后老師以不勝而勝,師伯以不敗而敗。
蘇薊北看著殘局,略一沉吟道:“您的白子太兇了,處處一爭成敗,形意俱散,自然有形而無勢,不能共進(jìn)退……”
他直接拿起白子,“啪”的一下落子了:“不爭!便可解?!?p> 老人看著殘局愣了愣,仿佛悟了似的露出笑容,哈哈大笑:“老夫竟是不如你這個小子了!”
“師父,他可不小了,按歲數(shù)應(yīng)該得有七十多了,比咱們四個師姐弟大多了……”老王回山依然沒忘記吐槽。
“罷了!罷了!”老人一朝郁結(jié)竟然被人如此輕易地解開,他右手一撫,棋盤、棋子瞬間被打飛出去。
正當(dāng)眾人想要老人小心身體的時候,卻見老人突然闔目,默念了幾句,一道微光開始出現(xiàn)在他的印堂之上,光點慢慢裂開,變成線,最后變成巨大的光球,吞噬了老人的身體。
“師…師父!”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的眾人一邊擋著強光,一邊想要近去,卻瞬間都被一股強勁的氣浪震飛出去。
煙消云散之中,一雙稚嫩的小腳從椅子上蹦了下來,只聽到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說:“罷了,小子,從今天開始,我便留你在別山上修行?!?p> “師……師父!”眾人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驚呆了——剛才還衰朽得如木乃伊一般的老者竟然在須臾之間變成了一個兩尺來高的小嬰孩!
“這就是師父傳說之中的……返童之術(shù)!”老王第一個叫了起來。
“一個個大驚小怪什么!在那嚷嚷嚷嚷!”小嬰孩厭惡地蹙著眉頭,卻格外可愛。
如果說之前的那些平日里看多了超能英雄電影動漫的少年們在心理上多多少少還是可以接受的,那么現(xiàn)在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力。
“太…太棒了!這是什么?是元嬰嗎?”
“這是天山童姥那種武功嗎?”
“好神奇!我們也可以學(xué)這個嗎?我好想變回去讓皮膚好一點!”
變成小嬰孩的師父卻不想理他們了,輕輕一縱跳到了蘇薊北的肩頭:“你們都留在這,我?guī)н@小子去后面。”
楊嬸幾個人忙應(yīng)聲。
蘇薊北跟著他一路繼續(xù)往山后的小路往里走,直到進(jìn)了一片谷地,卻見四處鮮花盛開,茂竹修林,而谷地正中間是一塊墓地。
“這里便是你師父的墓地了?!眿牒⑻涞孛妫噶酥盖胺?。
蘇薊北一步一步走到墓碑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只是個衣冠冢,把他當(dāng)年留下別山的一些用過的東西埋在里面了。”嬰孩淡淡道,“我當(dāng)年其實是反對他回帝都的,因為我不認(rèn)為他有什么理由要去認(rèn)罪伏法,以我們的能力大不了殺了狗皇帝,換個人坐天下便是了?!?p> “他卻笑著說殺誰都解決不了問題,他要給后人鋪路之類的?!毙牒⒗^續(xù)說,“哼,當(dāng)年我就因為這一點很看不上他,別山當(dāng)年就剩我們倆人,我是干什么都沒興趣,在山門上坐吃等死,每天睡了吃,吃了誰,他卻整天在那跟我說什么能力大責(zé)任就大之類的屁話,什么蕓蕓眾生,什么出世救人,我呸……”
“就因為這個我們當(dāng)年鬧翻,在別山上大打了一架,我繼續(xù)守在我的別山,而他下山去了江城,創(chuàng)辦了飛鳥塾堂,收了七個寶貝徒弟,開始了他的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廈之將傾之路……”
“呵呵……”小嬰孩突然冷哼一聲,“他輔佐成祖皇帝趕走了西方諸國,重新奪回了天下,拯救了戰(zhàn)亂中被屠戮一空的百姓,最后大業(yè)已成,天下初定卻因為你被成祖皇帝一道詔書賜了凌遲,午門刑場上帝都百姓皆來觀刑,爭相食其血肉……”
“這就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嗎……”
蘇薊北恭恭敬敬地在墓碑前磕了三個頭,然后起身:“所有事情皆因我而起,所以也只能由我來結(jié)束了,所以煩請師伯襄助……”
“這就是你帶著這幫孩子上別山的原因?”
“是的。我將重建戰(zhàn)略局,以這群孩子為起點,建立我自己的戰(zhàn)略局……”
“你仍要走你師父的老路?”
“不,你剛才說的對,老師的路是走不通,俗世的掣肘太多,就算是老師也無力抵抗,但是我又有必須要負(fù)的責(zé)任,所以我會繼續(xù)走下去,但是會是我自己的方式?!?p> “你要知道你現(xiàn)在的處境其實比當(dāng)年更艱難,沈淮南讓朝廷在普天之下遍開能力之門,這對帝國來說,比戰(zhàn)亂的破壞性更大,很快你們就會看到一個行將崩壞的帝國,而你的敵人也將一個比一個強大?!?p> “至少他們還是人類不是嗎?”蘇薊北突然淡淡笑道,“我們和那一位以后總歸是要見面的吧……如果連人類都不能擊敗的話,那以后對上那一位不就是一個笑話么?”
小嬰孩突然用富含深意地眼神看著他:“好吧。反正老夫在這別山上剛好也呆得悶了,便陪你們鬧一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