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打算法
卯時,所有應(yīng)該參加大朝的文武官員,全部都在大慶殿外面集中了。
正月的清晨,氣候寒冷,吹過的風(fēng)是刺骨的,不少人身體哆嗦,不停的搓手。
可不要以為大朝會在卯時開始,此刻距離大朝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在這一個時辰的時間之內(nèi),諸多的文武官員,就要在大慶殿的外面賣凍肉。
這就是權(quán)勢,皇家的權(quán)勢和威嚴。
沒有誰覺得不公平,大家早就習(xí)慣了,歷年都是如此。
只是今年參與大朝的人多了一些,主要是殿前三司所屬的諸軍的統(tǒng)領(lǐng),悉數(shù)參加大朝,還有部分的武官,以前沒有資格參與大朝,這一次也參加了。
大宋的朝廷,完全是文官的天下,武官在這里沒有多少發(fā)言權(quán),最高的軍事機關(guān)樞密院,同樣是文官把持,左右丞相都是樞密使,兵部協(xié)助樞密院管理軍事事宜,兵部尚書、左右侍郎全部都是進士出身,他們都是讀書人。
大宋的軍隊,皇上直接掌控,樞密院負責(zé)落實皇上的旨意,兵部負責(zé)落實樞密院的敕書,說到底,掌控軍士命運的,都是讀書人,而且大都是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讀書人。
軍官沒有任何的機會進入到樞密院和兵部,取得功名的讀書人才有資格。
指揮作戰(zhàn)的統(tǒng)帥,必須是文官,武官不得擔(dān)任主帥,只能夠做副手。
由此可見,大宋的武官,身份遠低于文官。
吳邵剛年輕,身體好,不在乎寒風(fēng),可那些文官就不一樣了,有的人跺腳,有的人搓手,絕大部分都是縮著脖子,甚至有人開始打噴嚏。
吳邵剛雖然是低著頭,但是他用余光觀察周遭的一切。
文官與武官的隊伍是分明的,文官在左邊,武官在右邊,中間隔著近一米的距離。
幾乎沒有文官朝著武官的隊伍張望,倒是有不少的武官,看向左邊的文官。
左為尊,文官的地位明顯高于武官。
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也不奇怪。
漢朝的時候,剛剛奪取天下的劉邦,不耐煩陸賈總是要求他讀書,于是說馬背上奪得天下,看那些書有什么用,想不到陸賈毫不示弱,說出了一句延續(xù)幾千年的名言: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
也就是這句話,道出了文官與武官的區(qū)別。
這句話毫無疑問是正確的,只不過被后來的讀書人極致化了,用來拼命削弱武官的地位,宋朝的時候,這等的情形更加的突出,就連應(yīng)該是武官負責(zé)的打仗進攻等事宜,都是文官取代,也難怪有宋一朝,軍隊基本都是孱弱的。
終于到了辰時。
十二名班直出現(xiàn)在大慶殿外面,每人手里拿著皮鞭。
為首的班直甩動手中的皮鞭,打在地上,清脆的鞭聲在四周回蕩,接下來其余班直一次甩動皮鞭,打向地面。
清脆的皮鞭聲音在大殿外面回蕩。
看見這一幕,吳邵剛微微點頭,他曾經(jīng)在一本書上面見過,此舉為鳴鞭,從北宋時期就開始了,皇上上朝以及出行,都要鳴鞭,一來展現(xiàn)皇家威嚴,二來提醒官吏集中精神,三來警告宵小回避。
鞭聲尚未完全消散,鴻臚寺官員開始高聲唱皇上駕到,百官跪迎。
宋朝的官員見到皇上不用跪拜,唯一的例外是大朝和早朝的時候,跪拜必須雙膝著地。
吳邵剛皺著眉頭跪下了,這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下跪,很不情愿,不過如此的場合,他一個人若是不跪下,等待的將是無法預(yù)料的后果。
大朝終于開始。
三品以上的高官,進入了大慶殿,其余的文武官員,依舊在大殿之外。
吳邵剛的位置幾乎在最后面,在這個位置,不可能看到皇上。
不過皇上想要看到某個人很簡單,因為皇上的御臺很高,不僅能夠看清楚大殿之內(nèi)的情形,也可以一眼看見大殿外面的情形。
皇家威嚴無處不在。
吳邵剛對這樣的大朝,沒有絲毫的興趣,他索性低著頭,看著地下,至于說大朝有些什么內(nèi)容,與他沒有絲毫的關(guān)系。
鴻臚寺的官員站在大慶殿前方的臺階上面,開始大聲的宣讀圣旨,這是皇上新年的第一道圣旨,無非是祈求新的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萬事平安,文武官員勤勤懇懇,認真勞作等等。
大朝的時間其實不長,因為不討論具體的事情,就是皇上與文武百官見面,順便告誡大家?guī)拙湓?,倒是早朝,有些時候時間延續(xù)很長,官員甚至可能在內(nèi)廷發(fā)生爭執(zhí)。
吳邵剛身邊是殿前司所屬踏白軍統(tǒng)領(lǐng)常明全。
常明全與吳邵剛的態(tài)度完全不一樣,看上去頗為激動,而且一直都是抬著頭,試圖看到大慶殿內(nèi)部的情形。
吳邵剛感覺到好笑,但也能夠理解,他畢竟是穿越之人,對這些事情不在乎,常萬全可不一樣了,進入到大內(nèi),本就是非常激動的。
圣旨太長了,足足宣讀了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
鴻臚寺官員宣讀完畢圣旨,所有文武官員再次跪下,領(lǐng)旨謝恩。
吳邵剛感覺到不耐煩了,參加這樣的大朝有什么意義,純粹是耽誤時間,難不成皇家的威嚴,需要從這些地方體現(xiàn)出來嗎,有那個閑心,還不如多多關(guān)心百姓的生活,多多關(guān)注崛起的蒙古草原。
不一會,鴻臚寺的官員再次走出大殿,手中依舊拿著圣旨。
這一次,鴻臚寺官員宣讀圣旨的時候,吳邵剛集中了精神,禁不住抬起頭。
他聽到了一個詞:打算法。
這個詞,在南宋是很有名氣的,也是衛(wèi)國公、右丞相、樞密使賈似道提出來的。
所謂的打算法,就是針對合州與鄂州之戰(zhàn)的,具體的做法是,朝廷派遣官員,趕赴各地清理參與作戰(zhàn)的諸軍的支出,諸軍需要全力配合,清算的方面包括所有的收入支出,每一路大軍被抽調(diào)征伐的時候,朝廷都會專門撥付軍餉,這些錢財是可以使用的,但除開這些錢糧,其余的錢糧都是不準征收和使用的。
打算法要嚴懲的文武官員,就是在征戰(zhàn)過程之中,動用了地方府庫的錢糧,或者是臨時征收了百姓的錢糧,不管這些錢糧是不是用于軍需開銷,主帥以及主要將領(lǐng)一律嚴懲。
罪名也很是明確:侵盜隱匿罪。
聽到侵盜隱匿罪這個詞的時候,吳邵剛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這是一個異常嚴重的罪名,絕非千年之后的理解。
大宋律之中的重罪,包括五項,分別為謀反、殺人、忤逆、**以及侵盜。
尋常的百姓,被確定為侵盜隱匿罪,那是可以直接處死的。
戰(zhàn)爭時期,錢糧消耗巨大,錢糧缺乏,以至于影響到作戰(zhàn),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動用地方府庫的錢糧,這是有可能的,只要及時的稟報,且說明情況,那就應(yīng)該允許,當(dāng)然這里面有貪墨的情況,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賈似道提出來的打算法,沒有任何的例外情況,凡是動用地方府庫的錢糧,一律定罪,這絕不合理,也不會讓人心服。
不合理的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軍隊貪腐之情況非常嚴重,到了必須要狠下決心整頓的時刻,所謂亂世用重典,要么就是有人想著算計他人,排除異己。
只有這兩者可能性的存在,不會有其他的可能性。
歷史上的賈似道,是著名的奸臣,影響很不好,這樣的一個人,難不成會下狠心去整治貪腐,似乎不大可能,那么剩下的就是排除異己了。
吳邵剛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管是合州之戰(zhàn)還是鄂州之戰(zhàn),最大的功勞被賈似道獲取,特別是黃州之戰(zhàn),斬殺千余的蒙古韃子,這個功勞,被賈似道獲取,因為是賈似道英明的指揮,可實際情況絕非如此。
從蒙古使者郝經(jīng)那里,吳邵剛已經(jīng)知道,賈似道根本不敢與蒙古韃子作戰(zhàn),就在蒙古韃子兵分兩路進攻SC與京西南路的時候,已經(jīng)嚇破了膽,派遣使者與蒙古韃子議和,后來親自領(lǐng)兵出擊,馳援鄂州之時,更是多次派遣使者,前往黃州與忽必烈接觸,懇請議和,承諾拿出錢財,忽必烈因為草原部落的內(nèi)亂,必須要回到草原繼承汗位,故而同意議和。
此事被賈似道完全隱瞞,給皇上和朝廷稟報的時候,大肆宣揚自身的功勞,夸大朝廷大軍取得的勝利,甚至說是大敗蒙古韃子,讓皇上異常的高興。
參與作戰(zhàn)的諸多統(tǒng)帥,不可能個個都是瞎子,什么都不知道。
賈似道未必不心虛,心虛的情況之下,那就要出手整治,讓所有人都屈服。
難道這就是打算法的真正目的。
想到這里,吳邵剛不寒而栗,不敢繼續(xù)多想了。
南宋朝廷已經(jīng)處于風(fēng)雨飄渺之中,若不是忽必烈忙于穩(wěn)定草原,恐怕京城臨安早就危險了,南宋也將提前滅亡,這個時候,身為衛(wèi)國公、右丞相、樞密使的賈似道,沒有想著如何加強自身防御能力、抵御蒙古韃子的進攻,卻開始在內(nèi)部排除異己,穩(wěn)固自身的權(quán)勢。
如此,南宋的滅亡,就是老天注定了。
吳邵剛閉上了眼睛,內(nèi)心隱隱覺得不舒服。
不過是瞬間,他睜開眼睛,眼睛里面閃過一絲的光芒,他似乎明白自己穿越的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