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牛圈。
劉雪峰滿頭大汗，李淑芬也在一旁氣喘吁吁。
養(yǎng)了這么多年牛，劉雪峰也算是半個獸醫(yī)，今天有頭牛一直不吃東西，剛剛給那頭牛打了一針，顯然這不是輕松的活，他和李淑芬都被折騰的夠嗆。
將恐怖的針管收起來，劉雪峰和李淑芬在牛圈里來回觀察著。
家里養(yǎng)了這么多牛，一頭有病不是什么大事，就怕得的是什么傳染病，傳染了其他牛，那損失就大了，劉雪峰和李淑芬不敢大意，一頭一頭觀察著。
檢查了一圈，沒什么情況，劉雪峰和李淑芬也放心下來，分別給牛槽添著飼料。
“家明今天受的打擊不小啊。”李淑芬有點(diǎn)擔(dān)心地說。
“哪個村子不是欠一屁股錢?！眲⒀┓逭f。
“你也不提前跟家明說一聲?！崩钍绶衣詭ж?zé)怪道。
“說了有啥用，不還是這回事。”劉雪峰說。
“有個思想準(zhǔn)備也好，你看家明今天從村委回來，哪還是之前的勁兒了?！崩钍绶倚奶鄣?。
“準(zhǔn)備啥，家明的那些想法就是太天真了?！眲⒀┓逭f。
“家明那是想為村里做點(diǎn)實(shí)事，你不天真，范老六不天真，這些年咱們村不還是這樣，我覺得家明的想法沒錯?！眲⑹绶艺f。
“想法有個屁用，能當(dāng)錢花么，你就說家明要修路，那現(xiàn)實(shí)么？”劉雪峰無奈道。
“不管咋說，你這個當(dāng)?shù)牡枚鄮椭c(diǎn)?！崩钍绶艺f。
劉雪峰停下來，嘆了口氣：“不是我?guī)筒粠?，你也看到了，這小子剛上來就想把我這個治保主任給撤了，咱家家明現(xiàn)在有自己的想法?！?p> 劉雪峰點(diǎn)了根煙，繼續(xù)道：“你就說爭村長時候家明花的那六萬塊錢，這件事從頭到尾咱們可都沒參與，結(jié)果這小子不但干成了，李明山那邊還一點(diǎn)線索都查不到。這份能耐，我這個當(dāng)?shù)亲霾坏健?p> 咱家家明有想法、有頭腦，年輕是他的不足，可這個東西咱幫不了他。這段時間我也想明白了，家明長大了，咱們也不能總護(hù)著，也護(hù)不住，咱這當(dāng)?shù)?dāng)媽的就這么大本事，幫不了他什么，接下來的路就讓他自己走吧?！?p> 劉雪峰去給牛填飼料了，李淑芬看著這個陪她走過了二十多年時光的男人，他在她的心中一直都頂天立地的，這一刻，他的背影似乎不再那么挺拔。
……
昨晚沒睡好，嘴里還起了兩個大泡，頂著熊貓眼起來的劉家明早飯也沒怎么吃。
看完早間新聞，劉家明就奔村委去了。
今天他和羅樹海、郭大寶三人要開個會，商討一下村子的發(fā)展計劃。
這個會當(dāng)然是劉家明提出來的，盡管羅樹海認(rèn)為根本沒用也沒必要，但因?yàn)榇逦脑捳Z權(quán)不在他這兒，他也沒辦法。
這也是為什么之前劉雪峰會極力讓郭大寶爭會計，就是想靠郭大寶在村里的影響力來給劉家明爭取足夠的話語權(quán)。
劉雪峰為劉家明鋪的路已經(jīng)夠多了，接下來就看他怎么干好這個村長了。
一路上，劉家明想著村委的財務(wù)問題，昨天回家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可一直沒想到好的解決辦法。
沒錢村子怎么發(fā)展，這是個大難題。
還沒到村委，劉家明就聽見一陣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從村委院子那邊傳來。
“咋回事？”劉家明踩了腳油門，摩托車進(jìn)了村委院子。
院子里，男女都有，十七八個人堵在村委會議室的門口叫嚷著，給村委打更的王大爺正滿臉憤怒地跟這些人說著什么。
“村長來了！”
“劉家明來了！”
“劉村長來了……”
還沒等劉家明把摩托停下，這一群人就圍了過來，每個人都是一臉不善，就像劉家明欠了他們錢一樣。
“劉村長，村上欠我們修橋的工錢都五年多了……”
“村長，村上欠我們家的三車沙子錢去年就說給了……”
“劉村長，村里欠我們家的開荒補(bǔ)貼七年了，一分都沒給……”
“村長，前年村里的種子賠償費(fèi)，我們到現(xiàn)在一毛錢都沒見到……”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叫嚷著，劉家明示意了半天，連說句話的機(jī)會都沒有，干脆劉家明也不說了，看著這些人吱吱哇哇地嚷著。
村里欠很多村民的錢不假，可今天這些人都是十組和十一組的。
劉家明剛上任不到一個星期，就算要錢也不至于這么急，為什么其他組的人沒來，偏偏是這兩個組，而且還這么統(tǒng)一？
劉家明再笨也明白，這肯定是李明山慫恿的。
選舉結(jié)束二十多天了，李明山那邊一直很消停，劉家明還以為李明山不計較了，現(xiàn)在來看，他想多了。
“劉村長，我家牛的飼料眼看都買不起了……”
“劉村長，家里孩子馬上開學(xué)了，現(xiàn)在學(xué)費(fèi)還沒湊齊呢……”
“劉村長，我家老頭子，就等著拿這錢去城里看病呢……”
眾人仍舊在說著，越說越心酸，越說越可憐，就像今天村委要不給這個錢，他們就活不了一樣。
劉家明頭很疼。
這些人是李明山慫恿的無疑，但村委欠他們錢卻是實(shí)打?qū)嵉?，不管這些人說的有多夸張，人家來要錢總是沒錯的。
“各位哥哥嫂嫂、叔叔嬸嬸，大家能不能聽我說兩句?。?！”
這些人一直沒有停的意思，劉家明實(shí)在忍不住大喊了一聲。
結(jié)果用力過猛，一口氣沒搗上來，劉家明臉憋的通紅，然后一陣劇烈地咳嗽，不過好在周圍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
劉家明看了眼眾人，開口道：“大家今天就是來要錢的是吧？”
“是！”
“對！”
“村上欠我家的錢都多少年了，到現(xiàn)在也不給……”
“我家也是，八年了，村上也好意思……”
“停停停??！”劉家明滿臉無奈，喊道：“大家能先聽我說兩句嗎？”
劉家明緩了口氣，道：“昨天我看了村上的賬目，不怕實(shí)話告訴大家，現(xiàn)在村上一分錢都沒有，村上欠大家的錢，我也很著急，我保證，一定會盡快把這個錢還給大家！”
昨天看了賬目之后，劉家明就在想如果有人來村委要錢怎么辦，想來想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實(shí)話實(shí)說。
“每次都是這么說，這話我們還敢信么？”
“一次行，兩次行，三次行……這多少次了，村委當(dāng)我們是傻子么？”
“之前范老六就忽悠我們，現(xiàn)在你也在這兒忽悠，不行，今天必須把錢給我們……”
“對，必須給我們……”
與其說不信任，倒不如說這些人根本不買劉家明的賬，他剛說完，這些人又叫嚷起來。
劉家明一陣頭疼。
就算這些人是找茬，也是找的有理有據(jù)，人家說的都是實(shí)話，他根本沒有反駁的借口。
他憋了半天，只能無奈道：“各位哥哥嫂嫂、叔叔嬸嬸，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可我畢竟剛上任，大家也得給我一點(diǎn)時間不是，我絕不是拖延，也不是忽悠大家，我以人格保證，只要村上有錢，一定會第一時間把錢給大家?！?p> “人格？誰信呢，我家孩子學(xué)費(fèi)都掏不起了，人格有個屁用……”
“我家母牛飼料都供不上了，你在這兒跟我們說人格，人格能當(dāng)飼料吃么……”
“我家老頭子都快下不來炕了，現(xiàn)在沒錢看病，是不是等人死了，村上這個錢也給不上……”
“別整那些沒用的，今天必須把錢給我們……”
本來就因?yàn)樽蛱熵攧?wù)的事上火，現(xiàn)在又被這么一逼，著急的劉家明嗓子都有點(diǎn)啞了。
“咳咳咳，大家別著急，咱們?nèi)h室說?！?p> 明知這些人在找茬，劉家明卻沒有任何辦法，他現(xiàn)在也不知道怎么辦，只能等羅樹海和郭大寶來了看看怎么解決。
“不行！就在這！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
本來已經(jīng)有人朝會議室走了，但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人們又迅速把劉家明圍了起來。
“少跟我們打幌子，今天村上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對，必須把錢給我們！”
“我們要錢……”
村委院子本就不大，大早上的這些人這么吵吵，漸漸地，村委院子中聚集了很多村民。
人們也明白怎么回事，村委欠這些人錢，他們來要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過今天這些人顯然不是單純的要錢，這是李明山那邊在整劉家明。
“咋回事？你們這是干什么？”
正在劉家明有口難辯、被噴的狗血臨頭的時候，郭大寶來了。
不用劉家明說，看著這些人，聽著這些人說的話，看著這些人張牙舞爪的嘴臉，郭大寶很快明白了咋回事。
郭大寶強(qiáng)壓著情緒，陪笑道：“大家今天先回去，等我們商量商量，明天，明天我們保準(zhǔn)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fù)?！?p> 郭大寶還是比劉家明老成一點(diǎn)，當(dāng)前最主要的是先讓這些人散了，他話說的很到位，而且臉色也不像劉家明那么難看。
“郭大寶，你一個會計，你的話算數(shù)么……”
“會計一邊去，我們要村長給我們一個答復(fù)……”
“劉村長，你讓一個會計出來算是怎么個事，說話啊……”
這些人根本無視郭大寶，完全針對劉家明。
郭大寶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如果是平時，他早就破口大罵了，甚至上去給這些人幾巴掌，但現(xiàn)在他只能忍。
院子里的人越聚越多，所有人都明白，今天李明山慫恿的這些人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就要逼劉家明，把劉家明往死里逼。
劉家明臉色鐵青。
他想到了李明山可能給他下絆子，可沒想到這么狠。
現(xiàn)在已經(jīng)聚集了這么多人，可以說整個村子都在看著，這件事他如果不能妥善處理，甚至事情會鬧到鎮(zhèn)上去，那對于剛剛上任的他來說，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
劉家明知道，郭大寶不行，劉雪峰來了也沒用，這些人就針對的他的，李明山這是要整死他。
其實(shí)村委欠這些人的錢加起來還不到兩萬，自掏腰包劉家明也能給起，但是給這些人了，其他人呢？
現(xiàn)在這么多人都在看著，他給了這兩萬，接下來還有一個又一個的兩萬，難道村委四十多萬的欠賬他都要給？
“你們到底想要我怎么辦？！”劉家明臉色鐵青，一字一句道。
“我們要錢！”
“沒錯，我們要錢！”
“給錢！”
“必須給錢……”
院子中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見劉家明和郭大寶一味的退讓，也越來越?jīng)]有顧忌，叫嚷著，推搡著，各個都是必須要討個說法的樣子。
“村委現(xiàn)在沒錢！有了，一定會給你們！”劉家明喉嚨沙啞。
“不行！”
“不好使！”
“不行！不好使……”
無論劉家明說什么，這些人根本不聽，叫喊聲越來越大。
在這些人的煽動下，周圍看熱鬧的人中也漸漸有一些參與了進(jìn)來，他們不管是不是找茬鬧事，他們也想把村委欠了他們好幾年的錢要回來。
事情眼看要鬧大，郭大寶也急了，可無論他怎么喊，這些人根本不聽。
就在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他看到旁邊的劉家明從地上抄起一個空酒瓶子，朝他他自己的頭上砸去。
“嘭”的一聲，勢大力沉，酒瓶子直接在劉家明腦袋上炸開，鮮血順著他的腦袋往下流，觸目驚心。
全場鴉雀無聲。
血液染紅了劉家明的一只眼睛，他用另一只眼睛看著周圍這些人：“這樣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