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云清麟的書房,靜悄悄的。
沿著來時的路,到了和唐家兩公子分開的走廊。
歡樂暢快的樂器聲清晰的從院內(nèi)傳出,身旁只有零星的賓客和我們一樣,在往宴會院中趕去。
白巧從腰間取出一朵精致的絹絲紅花,笑嘻嘻的把它別在頭上。
我瞧了一眼,手藝真是不錯。
繼續(xù)往前,來到招待客人的主院。
主院的客廳比起憶水閣的,大的不是一點(diǎn)兒半點(diǎn)兒,儼然就像個小院子。今天應(yīng)該是特意加了座椅,里三排外三排的,完全不覺得擁擠。賓客或坐著,或站著,難得有機(jī)會近距離接觸江湖上各家各派最負(fù)盛名的人,都在積極的攀談著。
這里面最受歡迎的,或者確切的說最享受被簇?fù)淼?,?dāng)屬北州北齊山莊的莊主甄展齊。甄展齊長得不錯,高大挺拔,出生于地方上的世家,為人酷愛奢華。今日一身孔雀藍(lán)精品綢緞,束袖交領(lǐng)長袍,領(lǐng)口和袖口鑲著金絲暗紋邊,手工精繡的腰帶下垂著一塊不小的玉佩。玉無疑是名玉,不過最有意思的是,玉表面看似光滑,仔細(xì)一看,淺淺的繪著暗紋。很少有人發(fā)現(xiàn)這暗紋,更少有人看出暗紋的走勢,因為晦澀難明。
這塊玉出自雕刻世家李氏,玉佩上的暗紋是:饕餮紋。饕餮,龍的第五子,象征貪欲。
甄莊主侃侃而談,身旁年輕的后輩們或欣喜、或仰慕、或認(rèn)真的環(huán)繞著他,仔細(xì)一看,卻不是江湖上最出名的弟子。我離他們不近,聽不清談話內(nèi)容,但按照經(jīng)驗,想必談?wù)摰?,又是各個派別的武功和心法吧。
和甄莊主相距不遠(yuǎn)處,坐著一位小眼淡眉,衣著上道骨仙風(fēng)、神情目光中卻飽含人間煙火的中年男子,保持一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纳駪B(tài),在和兩位小輩講話。這是玉蒼派的掌門王義夫,雖在道法上造詣并不十分突出,然而他的江湖地位,卻也不低,這其中,自是有原因的。
王義夫身旁一位小輩長相普通,中等身高,清瘦的體型,衣著得體,許是江湖上崛起的新秀,似乎對道法很有興趣,不時問上幾句。另一位小輩長相如月之皎潔,目光靈動,窄袖淺灰色長衫,外頭還穿著一件薄透如蟬翼的外衫,他站在兩位的對面,保持讓人舒服的社交距離,安靜的聆聽。
兩位年輕人看見我,均禮貌的點(diǎn)頭,我受寵若驚,也回了禮。
我環(huán)視一周,并沒有看到唐家的兩位公子,猜測他們可能還在廂房內(nèi)休息。
賓客們大多三三兩兩的聚著,我仍站在外圍,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他們。
“小姐,咱們要去女眷所在的內(nèi)廳嗎?”白巧輕聲問道。
我注意到遠(yuǎn)處的侍女開始引領(lǐng)男賓去宴席所在,于是搖搖頭,說:“不用,我們直接去宴席,吉時快到了?!?p> “好嘞!”白巧難掩興奮,仔細(xì)整理好衣衫,帶著我繞過人群,尋了一個花園小路,直通婚禮所在。
正走著,身后響起兩串腳步聲,步伐快速,漸行漸近,伴著銀鈴的清脆響聲。
一旁的白巧聞聲皺起眉頭。
我眨了眨眼,把關(guān)注放在其中一串聽上去自信又霸道的腳步聲上。
突然,肩頭一個撞擊,一身鵝黃色打扮的女子從我身邊走過,毫不停頓,仿佛從未跟我身體接觸過。緊接著,一位身材稍顯修長、身著翠綠色襦裙半臂裝的丫鬟也從我身邊走過,她稍稍沖我和白巧欠了身,算是行禮和替主子致歉。丫鬟也不停留,快步跟上她的主子。
鵝黃色女子的力氣可真不小,我回憶著。
“小姐,你別在意,走在前面的是柳州潘府的大小姐,她脾氣性格就是這樣,一雙眼睛長天上去了。后面跟著的是潘小姐最寵愛的丫頭于瑤,倆人性格相仿,也是極為合拍。”白巧向我解釋說道。
原來是柳州的潘語辰。雖然她在眼前匆匆而過,我卻也看清楚了:她身材嬌小,長相明艷可人,峨眉鳳眼,眼角一顆小巧的美人痣。半綰發(fā)髻,裝飾著各式精美的銀飾。一身鵝黃色的打扮:窄袖交領(lǐng)單色長衣打底,袖口和領(lǐng)口繡著柳葉花紋;外面一件寬袖寬領(lǐng)外衣,袖口、領(lǐng)口皆短一寸;腰上束著兩層腰帶,底層三寸多寬,和衣服同色,外層兩寸多寬,和袖口的柳葉花紋一致。鞋是白底黃布,藏于裙下。
我點(diǎn)點(diǎn)頭。
“時辰不早了,小姐,這邊?!卑浊烧f。
沿著小路,幾個彎彎繞繞后,我看到宴席的所在,有種視野豁然開朗的感受:院子很大,院中擺了三十幾個圓桌,一個圓桌上至少可以坐十人,卻還可以空出十人寬的走道。
唐翎書和唐圣元兩兄弟已經(jīng)入座,皆換了一身稍微明亮顏色的禮服。二人喝著茶水,不時交談。
白巧把我領(lǐng)到宴席的主桌,背靠著鄰桌唐家兄弟的位置。這倒讓我受寵若驚。
唐翎書轉(zhuǎn)過身看看我,淡淡一笑。唐圣元則被桌上精美的點(diǎn)心吸引,并未注意到我。
江湖人豁達(dá),男女可一同入席,可同桌。
剛落座,一道目光將我鎖住。
白巧抿嘴笑,小聲跟我說:“潘小姐這個人,就是看不慣別人比她好。水月夫人不在了之后,宴席的主桌上就幾乎見不到女眷,沒想到大公子這么看重小姐,真是太有魄力,有情有義?!?p> 隨著賓客陸續(xù)入座,好多視線都落到我的身上,一些竊竊私語聲相繼傳來。有情有義?把我安排在主桌,我看云清麟是別有用心,把我放在風(fēng)口浪尖處,看我如何應(yīng)對。這是存心和我過不去吧?
“水姑娘?”聲音清澈謙和。
“云二公子?叫我曦晗就好?!蔽姨ь^看向眼前人:明眸皓齒,眉目如畫,正是江湖上貌勝美人的云府二公子云翊磊。
“正是翊磊?!痹岂蠢谛辛艘娒娑Y,在我右手邊坐下。
見我手中拿著茶杯,云翊磊突然說道:“曦晗的手確實(shí)像水氏的手。”
“哦?”
“食指長,和中指長度近乎一致。”云翊磊將自己的左手舉到我的眼前。
果然,他的手指比例和我的極為相似。
“這個特點(diǎn),我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看著他說,“你和云大公子一樣,遺傳了云盟主的目光如炬?!?p> 云翊磊聞言一笑:“曦晗過獎了。這個特點(diǎn)許多人都有,不過水氏族人幾乎每人都是?!?p> 云翊磊的容貌,真是像極了水月夫人。我在心里感慨,忽然腦子里想起另一個人,隨即搖頭跟自己解釋:大概天下絕美的男子都有神似之處吧。
“雖然過了多年,曦晗你才出現(xiàn),不過云府和水氏始終是一家人,這里也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盡管說?!?p> 云翊磊不愧是書生氣濃厚,禮儀道德深入內(nèi)心,一番在我看來非常誠懇的話,他卻說的再平常不過,讓我感到了一絲的溫馨。
我回道:“好的,我會的?!?p> 云翊磊眼角一笑,傾城傾國吧,至少我是這么覺得的。
賓客皆入座。
我左邊的位子和主座空著,從主座的一側(cè)順著看下來依次是:黎州聞思山莊莊主聞人思,禮部侍郎朱洛原,云府二公子云翊磊,我,空座,籽州唐府二當(dāng)家唐郡陽,北州玉蒼派掌門王義夫,北州北齊山莊莊主甄展齊,柳州潘府當(dāng)家潘奕維。而我們均簡單的見過禮。
一道腳步聲輕輕的響起,穩(wěn)如安靜在鞘中的寶劍。余光中一抹紅色衣擺出現(xiàn),云清麟在我左邊的空座上坐下。
“云大公子,吉時將到,你還先來看我們這些老人,真是受寵若驚。”禮部侍郎朱洛原打笑說道。
“新郎迎客,這些婚禮的禮儀可不敢在朱叔面前有懈怠?!?p> “朱兄,瞧,又被云大公子找到機(jī)會‘恭維’你了?!甭勅怂己呛且恍?,他與朱洛原是多年的好友。聞人思和當(dāng)今的武林盟主云玥瑯曾在多處設(shè)立學(xué)費(fèi)很少的私塾,因而有機(jī)會和當(dāng)時在虹州豐城渭縣做縣令的朱洛原相識,并逐漸相熟,三人成為了好友。
“麟兒,我看我們這些老相識,都比不上你和朱兄的長少感情好?!?p> 云清麟聞言起身,恭敬的施禮,說:“爹,您來了。”
我隨著云清麟的視線望去,見到聽聞已久的云玥瑯:儒雅卻威嚴(yán),英俊依舊,身材修長,只不過,眼角的皺紋和頭上的白發(fā)卻比在座的前輩們都要多。
見他看向我,我準(zhǔn)備起身,他卻抬起手讓我繼續(xù)坐著,朝我和云翊磊點(diǎn)點(diǎn)頭。我只好坐著回了個簡單的禮。細(xì)細(xì)探究他的眼神,竟什么也看不出。
“不過爹,您剛說的老少感情好,這位‘少’,可不是我。要說和朱叔最聊得來的,除了咱家的翊磊夫子,還有誰?”
朱洛原和云翊磊聞言,皆樂呵呵笑了。
“說的也是?!痹偏h瑯贊同的點(diǎn)頭。說完,便看向了眾賓客。
“各位武林的同道,朋友們?!痹偏h瑯看似尋常講話的開口,卻把聲音傳遍了整個宴席。
院子頓時安靜下來,賓客們視線齊刷刷的,看向站在主桌前的武林盟主云玥瑯。
“今日是犬子的大婚,非常高興江湖上的朋友們能抽空前來助興,云某在此有禮了?!痹偏h瑯雙手抱拳,對上眾人的目光。
“來人——上酒——”
云玥瑯的這一聲發(fā)號施令,大概是用了不少的內(nèi)力,這道話語在偌大的院子里激起層層的波紋,撞擊每個人的身體,桌上的器皿也都晃動起來,尤其是離他最近的幾桌。
我紋絲不動的坐著,并未被影響。隔壁云翊磊看了我一眼,隨即露出一個微笑,我當(dāng)作未看見。
期間,云清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流雖被內(nèi)力氣流影響,十分躁動難控,卻也盡數(shù)落入杯中。
云玥瑯令畢,從內(nèi)院中走出來兩隊神氣盎然的侍從。每位侍從手中的端盤上擺放著兩個約兩斤酒容量的酒壺,他們個個腳步輕盈,像是手中并無一物,輕巧平穩(wěn)得很。這讓在場的賓客嘆為觀止,大院內(nèi)更加的安靜。
不一會兒,賓客們面前的酒杯已被斟滿。
云玥瑯舉起酒杯,向眾人說:“云某先敬各位一杯。各位請隨意。”說完,一飲而盡。
眾人見狀皆舉杯,大多數(shù)也同樣干杯見底。
云玥瑯放下酒杯,朝司儀看去。
司儀會意,指揮樂師將曲風(fēng)一轉(zhuǎn),樂曲的曲調(diào)由喜慶變得溫婉。
“吉時到,請新人入堂?!?p> 眾人的視線齊刷刷的看向院子的另一端。
新娘,也就是清州第一家樂家的千金樂臻樂小姐,她手托繡球,頭披紅蓋頭,在引導(dǎo)侍女的陪同下,緩緩走過來。
云清麟?yún)s不急不緩的將手中的茶飲完,才起身,走到桌旁鋪著紅毯的走道上,靜靜看著新娘朝自己走近。
雖然樂臻頭上頂著紅蓋頭,卻遮蓋不了她的身材婀娜、姿態(tài)娉婷,儀態(tài)萬方。一時之間,贊揚(yáng)之聲不絕于耳。
“樂家的千金果真是傾國傾城??!”
“就是??!就是那滿山的珠寶,也敵不過樂小姐的光彩奪目!”
“這云家的大公子也是英姿颯爽,氣宇非凡!”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云清麟接過新娘手中的一段紅綢,和她并肩站在禮臺前。
“一拜天地——”司儀大聲喊道。
新人雙雙對著賓客的方向行禮。
新娘剛直起腰,突然身體一晃,卻也穩(wěn)住了身形。身邊的侍女一愣,連忙將新娘扶穩(wěn)。
賓客們都瞧得仔細(xì),但也只是以為新娘長途跋涉,許是累著了。
“二拜高堂——”司儀雖也疑惑,卻還是繼續(xù)進(jìn)行婚禮流程。
新娘的身體又是一晃,她轉(zhuǎn)身的時候踉蹌走了幾步,才在侍女的幫助下站好位。侍女驚訝又緊張,手中加大力氣,緊緊扶住新娘。
新娘正要行禮,驟然一躬身,竟一口血嘔在地上,隨即她人像是渾身失去力量一般,墜倒在地上。
賓客皆嘩然。侍女也驚嚇的愣在原地。
云清麟眉頭一皺,上前將蓋頭掀開。只見樂臻的臉色已蒼白無血色,她的氣息有出無進(jìn),嘴角還留著一道血痕,血色發(fā)黑。
云玥瑯和聞人思趕到樂臻的身旁,分別查看她的手腕脈搏和頸動脈。兩人對視一眼,縱然他們早已閱歷豐富,卻還是駭目驚心:新娘瞬間斃命。
在座不少人看懂了云玥瑯的神情,張目結(jié)舌,難以置信。場面一時之間變得嘈雜混亂。
突然,我察覺到云清麟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