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yī)黃芪有一個得意作品,叫“百毒不侵”,物如其名,人們將其含入口中,此藥能夠作用在各種有毒氣體或顆粒物上,中和毒性,達到為人體過濾消除毒性的效果。
這樣的好物,我知道,武林第一家云府自然也知道,他們重金購置了一批“百毒不侵”藥丸。黃芪做事嚴謹,在詢問需要使用的場景后,以防萬一,又制作幾個垂紗斗笠和手套。斗笠、垂紗和手套皆藥物浸泡過,同樣可以過濾中和毒氣,其中垂紗做了收口設計,減少毒氣未經過濾被吸入口鼻或接觸皮膚的可能。
進入煙云澗腹地的先遣部隊,自然是由我們幾個二代毛小子和毛丫頭組成,剩下的眾人原地待命休整并由關星軼統(tǒng)領。一邊,云清麟仔仔細細的叮囑關星軼留守的注意事項,另一邊,我們認認真真的穿戴垂紗斗笠和手套。
我望向入口深處的白霧,即使自己經歷過暗黑“錘煉”,心里也不免有些發(fā)毛:冷易君五年前來過煙云澗,事后他告訴我里面的生態(tài)完全失衡,沼氣毒氣日日新生,新的毒物層出不窮。一句話概括,煙云澗已經不只是廢墟殘骸般的魔域,而變成了兇險萬分的毒沼魔域。這樣的地方,不是我們這些凡胎俗體能抗衡得了。
很快,云清麟叮囑完返回,領著我們進入密林。
此時午時已過,不知是否毒物們在午睡,整個密林很安靜。
密林枝葉茂盛,但不時也有些空隙漏入大把陽光,有陽光的地方暖和,背陰的地方涼一些。腳下的小路雖是泥土路,卻寸草不生,應該是土里被前人埋了石灰粉等藥物,阻斷草木生長。泥土小路上,連落葉也很少見到,我不由得佩服腳下泥土里的藥物實在是高明:密林多雨水,雨水浸濕泥土,藥物成分發(fā)揮作用,把掉落的落葉及時溶解掉。
和小路上的情形截然相反,小路旁和密林樹下散落堆積著厚厚一層落葉。我的視線不時掃過附近的落葉,卻也沒有捕捉到疑似毒蟲的行蹤。難道毒蟲懂得避開行人?我很快否定這個想法,因為毒物只要毒性夠猛烈,它們就會無所畏懼。
走了一刻鐘左右的時間,密林深處的白霧近在眼前。
云清麟拿出一根細卻結實的長繩,讓眾人前后依次牽著,以防被白霧迷繞方向而走散。
好了,這下子大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云清麟一馬當先,把繩子的一頭在手上繞了幾圈,毅然走進白霧,看上去還挺帥氣。緊接著是甄明明和潘語辰,他們一前一后走進去。云翊磊和聞人湘站在繩子的兩側,并肩走進白霧,看來云翊磊說會保護聞人湘,他做到了。唐翎書手腕轉動,把繩尾繞在手上,用眼神示意我放心往前走,他會保護我。我深吸口氣,握緊繩子,走入白霧。
白霧的密度很大,可見度很小,我只能隱隱看見云翊磊和聞人湘的身影,根本看不見走在最前面的云清麟三人。考慮到周圍環(huán)境不明,大家也都沒刻意放重腳步,反而更加輕手輕腳,所以耳邊很安靜。肉眼看去,腳下比馬車窄的泥土路也仿佛只是普通小路,沒有加入障眼術改變方向,前面五人走過后,他們的腳印真實可見。
總覺得有些奇怪。
我忍不住稍微用力吸了一口空氣,或許是黃芪的神醫(yī)實力太過超群,絲毫聞不到也感覺不到異樣,但心中升起異樣。
一行人又在白霧里行走了兩刻鐘,白霧的密度依然很大,可見范圍不足兩米。
忽然,余光里似乎有一道拳頭大的黑影在樹枝上一晃而過。我眼睛一抬,心中警惕增加,但腳步不變,只輕輕拽了拽連著唐翎書的那段繩子。很快,身后的繩子上傳來力量,力道連續(xù)兩次,被我停止在握緊繩子的拳中,意思是他也發(fā)現了異常。
周圍環(huán)境不明的情況下,按兵不動是不錯的辦法,尤其如果此時一直有眼睛盯著我們,那么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注意。所以我們沉住氣,比耐心,以不變應萬變。
有一次異動就會有第二次,而且來的很快。大概走了五百米的樣子,余光里又閃過一個小黑團,這次我明確看出那確實是個小動物,還是個行動飛快的小動物,但它是個小可愛還是個小毒物,就看不出來了。
提著警惕的心又在白霧古道中走了兩刻鐘,白霧忽然變淺,我可以看到前方潘語辰的身影,往前沒走幾步,眼前豁然開朗,白霧沒了。眼前又是一片開闊地,地上一條寬寬的溪流,溪水兩旁巖石蔓延,形成開闊地。溪水清澈見底,巖石上青苔翠翠綠綠,巖石邊滿滿的小野花向陽而生。再看周圍的樹木,雖多有風雨的鞭塑痕跡,卻掩不住健康朝氣。哪里不對?
我摘下斗笠,回頭望向白霧,其中若隱若現的樹木好像也是郁郁蔥蔥,健康得毫無被毒侵的痕跡。我心中突然有一個非常驚訝的想法。
我看向唐翎書,他也恰好仔細打量完周圍,看他雙目中送出的訊息,應是跟我一樣,他也開始懷疑,懷疑冷易君五年前勘探離開后,煙云澗又發(fā)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和唐翎書都沒有說出心中的想法,其他幾人也一樣,都是七竅玲瓏心又“各懷鬼胎”。
云清麟有武林盟主云玥瑯當年繪制的地圖,而我腦子里也有冷易君五年前繪制的地形圖。根據地圖,煙云澗的大本營就在此片密林盡頭,約有五公里的距離。在煙云澗被毀傾覆之前,眼前密林的盡頭是難得一見的桃花源般的地方:潺潺又甘甜的溪水自斷崖而下,蜿蜒在一片平地上,滋潤養(yǎng)就平地上迎風搖曳的青草;為了媲美傳聞中的桃花源,煙云澗的發(fā)起人即辰天靈辰天宇兩兄弟,特意在空曠的平地種上百棵桃樹,不同的桃樹品種因而桃花顏色也不同,有白色的、粉色的、艷紅色和黃色等顏色。清州云城幾乎四季常春,所以煙云澗的桃花花期長,于是浪漫常在。
不過辰天靈和辰天宇倆兄弟可不是浪漫之人,相反,他們是真正的狠人。十五年前,云玥瑯帶領眾人攻陷煙云澗,辰家兩兄弟玉石俱焚,啟動自毀機關,地動山搖,地裂山崩,一片浪漫的桃花源沉入地下,被碎石山土覆蓋。最惡毒的,是辰家兩兄弟還在機關中藏了大量劇毒藥物。他們只顧一己之私,不僅要銷毀煙云澗所有的秘密,還要毒殺所有的入侵者,不在乎是人類還是動物。他們忘記了,他們才是這片土地的后來者,不是那些無辜的原住動物們。山崩地裂、風云變動之后,往日桃花源變成毒沼魔域。
我望著眼前的密林深處,總覺得很奇怪,完全看不出五公里之后就是兇險之地:樹木是郁郁蔥蔥,天空是湛藍如水,甚至四周的鳥叫聲聽起來也是歡快輕松。所有這些都不像是一個兇險之地的樣子,真是奇怪。
在眾人的認知里,前方是此次即將面對的最毒之地,煙云澗。雖然感覺怪異,大家也都不敢掉以輕心,都重新戴好斗笠,仔細整理好身上的防護衣物。
“走吧?!痹魄鬻胝f完,便一人當先邁步前行。
眾人緊隨其后,開始最后一段尤為漫長的路程。
一路無話。
和想象中不同,沒有奇奇怪怪的毒物怪叫聲,也沒有毛骨悚然的毒物行動聲,相反,都是些平常得讓人舒服的動物叫聲和行動聲。
怎么形容此時的感受呢?我們心照不宣,懷疑未知的劇毒已經達到超乎想象的詭異程度。
途中最無奈又搞笑的,是不時有色彩各異的鳥兒從我們頭頂飛過,還有體型不同的鼠兔從我們腳邊蹦跶經過。每每它們出現,我都能感受到大家的緊張氛圍升到極值。甚至有一次,隔著斗笠都能看清楚甄明明的身體顫抖。再這么精神高度緊張下去,我也擔心我的藍血會控制不住蹦出來。
不近不遠五公里,仿佛比云清麟的馬車跨越兩州都要久遠漫長。
終于走過密林盡頭,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望著前方。
看著眼前的景象,我忽然明白“煙云澗”有多美,完完全全就是這三個字所表達的浪漫:溪流崖下,水霧升騰,云霧繚繞。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是無法領會這三個字之美;如果沒有親眼所見,更無法領悟這煙云二字既形容水霧,也形容的是滿目桃花浪漫如云。
是的,我此時既領會也領悟到,因為我正是親眼所見。
山谷中微風徐徐,花香拂面,斗笠上的面紗隨風搖曳。我的世界觀開始崩塌:這哪里是魔域,明明是仙境?我按捺住摘掉斗笠的沖動,直到云清麟猶猶豫豫小心謹慎的把斗笠取下,才緊隨其后,一把摘下斗笠,更直接的觀察眼前的景象。
五彩桃花林,鳥語花香,這就是傳說中十五年前煙云澗的樣子,除了崖下沒了煙云澗的大本營房子,但原址之上多了一間茅草木屋。
我沒有特意看向聞人湘,但余光一直關注她,果然,一向冷靜如她,也望著眼前的景象陷入沉思。好在其他人都萬分震驚,倒也沒有人注意到她。我明白聞人湘,她曾和慕香夫人短暫生活在這里,她知道以前的煙云澗有多美。
眾人平復心情后,穿過桃林來到木屋前。離得近,才發(fā)現木屋前立著一塊石碑。石碑上的字看得眾人更加驚異稱奇:
“善惡一念間,救人也是救己。任由魔域擴散愈演愈烈容易,但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誰知道哪天會波及到自己。既是路見不平,也是為當代和后世盡微薄之力,環(huán)境是大家的。清毒五載,終見成效。人可以處心積慮,但不能不尊重生命和自然?!甭涔P署名“閑事先生”。
石碑上的字,一句比一句更擲地有聲,重擊我們的心靈。是啊,在如今世道上,每個人都喊著要更愛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為自己好?沒有多少人認真想過。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還是以愛自己為借口把自私自利變得更理所當然?事實上,人生活在社會之中,怎么可能真的獨善其身?就比如一片莊稼地,有人引進非常優(yōu)良的品質,但風吹過、蜜蜂蝴蝶飛過,周圍的花粉互相交換,怎么就能保證結出的果實全是最好的?這位“閑事先生”心胸寬廣,有大局觀,是有大智慧大通透的奇人。他取名“閑事”,真是詼諧有趣之人。
我注意到聞人湘的目光久久落在“閑事先生”這個署名上。聞人湘幼年在煙云澗生活的時間不長,但也是她人生回憶之一。親眼見到幼年時代的美景被這位“閑事先生”辛苦改造重現,她心中除了對他欣賞,也會有感謝之情。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領悟“閑事先生”的用心。比如甄明明兄,他對美景毫無興趣,反而有種氣急敗壞、計劃被打了水漂的情緒,忍不住嘟囔一句:“真是多管閑事”。
他的心思我懂:他是來立功的,是來揚名立萬的,他所面對的情形當然越兇險越好;何況身邊有這么多高手,真到了危機時刻,他只需要躲在一旁,坐收漁翁之利;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至于毒域擴散到底危害多少,他才不要管,甚至他覺得比他有名氣的江湖人都被毒死,就是最好的。
不過像甄明明這樣的人,他不拿別人當人看,也不會被別人當人看。人就是這樣的,你對別人好,別人不一定對你好,但你對別人不好,那別人肯定對你不好。這叫啥,這叫做小人就留給小人治。
我悄悄后退一步,湊到唐翎書旁邊,小聲說:“這位‘閑事先生’跟某位‘百變書生’還真有得一拼?!?p> 唐翎書不以為然:“‘百變書生’只是在體驗生活,‘閑事先生’卻是在改變生活,他以身作則,用行動表態(tài),很有魅力?!?p> “有魅力,這個形容有趣,很貼切,”我想了想又問,“那這位‘閑事先生’會在這茅屋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