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歡馨懷有身孕,安盛心中衡量權(quán)力的那桿秤,又稍稍偏動了些。直到安歡顏回府將安歡馨小產(chǎn)的事情告訴他,那桿秤再次回到原點。而董氏聽到消息后直接昏倒在地,安盛急忙讓人去請大夫,將董氏送回蒹葭苑。
書房內(nèi),父女兩人面對面坐著,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有先開口。直到管家安貴前來報訊,董氏并無大礙,安盛方才說道:“你回府不只是為了告訴為父這件事吧?”
安歡顏淡淡一笑,垂眸,擺弄著手中的巾帕,“父親英明,安歡馨怎樣,還不值得我放在心上。女兒此次回來是為了江陵賑災(zāi)一事”
她冷漠的態(tài)度,讓安盛心中一凜,“江陵的事情不是已經(jīng)議定,為父也舉薦了戶部兩位侍郎前去賑災(zāi),還有什么事嗎?”
她仍低著頭,安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她冷笑著,不禁渾身冒汗,如今她竟到了讓他害怕的地步嗎?
“父親,戶部左侍郎是徐家人,江陵又是徐家的地盤,你以為只憑一個周仲康就能夠扳倒徐家么?”她的語氣愈發(fā)冷淡,安盛眉頭皺的更深,袖中的拳頭也握的更緊。
“那么你為何還要讓為父舉薦他二人?”疑問道。既然此人無用,為何還要讓他去。
“江陵那邊父親安排好人了嗎?”安歡顏反問道。
安盛點頭,“已經(jīng)安排好了”
“如果發(fā)生暴亂,父親,您認為周仲康會怎么做?”她接著問道。
“周仲康出身金陵周家,周家雖不是百年世家,但周仲康之父曾是太子太師,周家在金陵也是舉足輕重的名門望族。周仲康此人談不上清廉,卻是真心為百姓做實事的人,對朝廷也是忠心耿耿,所以應(yīng)該會秉公處理”
“凡是都有例外,更何況是人心。周仲康卻如父親所言,但周仲康的忠心是排在家族、自身的利益之后。他是皇上委任的欽差大臣,出了事,頭一個被問罪的便是他,所以他會隱瞞暴動一事。再則徐家也不會放任他將此事上奏朝廷,只要他隱瞞不報,徐家就算是握住了他的把柄,那么戶部就真成徐家的了”
她所言有理,但令他疑惑的是,她如何知道這些?同朝為官這么多年,他自問對朝臣算是了解的清楚了??砂矚g顏每一次點透,都讓他覺得意外,而且最后證明,她說的都是正確的。他不禁懷疑,安歡顏是不是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可她又沒親眼見過周仲康等人。
“依你所言,我們豈不是做了無用功?還將周仲康送到徐家手里?”
安歡顏盈盈一笑,道:“女兒敢讓父親走這一步棋,自然是算好了的。待事情發(fā)生后,父親要讓人將此事傳回京都,讓江陵發(fā)生暴動的事實傳遍京都城。到時皇上必定震怒,另派人到江陵主持賑災(zāi)一事,父親便主動請纓,接下來父親可知道怎么做?”
安盛也露出笑容,道:“好計策!為父明白了。趁機拉攏周仲康,將罪名推到徐家頭上,周仲康為求自保,必定不會拒絕”
安歡顏點頭微笑,道:“此事要成的關(guān)鍵在于鎮(zhèn)國公,所以事發(fā)當(dāng)日,父親的人一定要引開鎮(zhèn)國公,徐有敬有勇無謀,只要他出手,事情必定能成”
“鎮(zhèn)國公平日都坐鎮(zhèn)軍營,無事不會外出,怎樣才能引開他?”安盛是個文臣,對軍中之事知之甚少,沒有法子也屬正常。
“據(jù)女兒所知,江陵一帶,常有盜匪出沒,其中有個叫江陵王的盜賊更是盤踞江陵多年,是鎮(zhèn)國公的老對手。若是水患期間,盜匪橫行,鎮(zhèn)國公定會帶兵剿滅。到時父親只要派人假裝是他的部下,必定能引開鎮(zhèn)國公”
“為父曉得該怎么做了”安盛面露喜色,眉間卻露出淡淡的憂愁。他堂堂一朝宰輔,竟然不如自己的女兒,事事要女兒提點,心里多少有些不悅,卻也不得不承認。
安歡顏明白安盛的心思,閨閣千金卻對朝堂之事了如指掌,大有指點江山之意,作為父親心里定有疑惑。前世的她為幫助安歡馨對付四妃,沒少打聽四妃的背景勢力,當(dāng)然元辰熙的助力占了大部分。后安志杰做到將軍之位,她便通過他,對軍中形勢、勢力劃分也了解的清清楚楚。只是她又不能告訴他實話。再者安盛讀了這么多年的孔孟之道,鬼神幽冥之事他豈會相信。
兩人議定,安歡顏便去看望董氏,出言安撫過后,帶著董氏回宮。將董氏送到仁和殿后,就回到了明德宮。
安貴妃小產(chǎn),德妃被幽禁,容妃被褫奪治理六宮之權(quán),宮中上下又是一片爭議。徐有章因賑災(zāi)銀一事本就被皇上心里記恨著,當(dāng)聽聞德妃害得安貴妃小產(chǎn),對徐家更是沒有好臉色。徐有章雖知皇上不悅,不宜立即求情,奈何架不住夫人的念叨,當(dāng)朝為女兒求情,皇帝是勃然大怒,當(dāng)場斥責(zé),命他三日之內(nèi)必須籌集一百萬兩。
錢財是小事。這是他上任戶部尚書一職后,皇帝頭一次在大殿之上當(dāng)著群臣的面斥責(zé)他辦事不力。他面子盡失,低下頭不敢直面皇上的盛怒。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又不知是哪里不對。
十日后,便傳來江陵災(zāi)民暴動一事,皇帝震怒,免了徐堯、周仲康欽差之職,命丞相帶著一百萬兩賑災(zāi)銀趕往江陵,徹查暴動一事。
此次前往江陵,安盛特地帶著安志杰一起。路上安盛見前因后果一一告知,安志杰內(nèi)心暗暗稱贊,原來他這個妹妹已經(jīng)強大到不需要他的保護了。
到達江陵之后,安盛沒有立即調(diào)查暴動一事,而是將逮捕的災(zāi)民釋放,予以安慰。無論天災(zāi)人禍,必先穩(wěn)定人心。尤其是天災(zāi),一是發(fā)放錢糧,安置災(zāi)民二是朝廷免除災(zāi)區(qū)徭役賦稅,減輕當(dāng)?shù)匕傩肇摀?dān),三是防止盜匪趁機作亂,禍害百姓,四是防止災(zāi)區(qū)時疫發(fā)生。江陵免除賦稅多年,又有徐家軍坐鎮(zhèn),是以發(fā)放錢糧、防疫成為最要緊的事。
“徐太守,治理水災(zāi)是你的長項,此事還要勞煩你。至于人手,可征用當(dāng)?shù)貫?zāi)民、百姓,提供住宿,每日還有餉銀,相信他們會主動參與進來。另外還希望徐太守找些住的的地方,安置老弱病殘。發(fā)動全城的大夫、鄉(xiāng)野郎中,救治受傷生病的災(zāi)民,所花費銀兩全由朝廷提供。希望徐太守立即發(fā)布告示,通知百姓。其余縣城也都按此方法處理”
徐太守領(lǐng)命。因是水患,徐太守管轄江陵多年,更熟悉如何治理,商量好救治細節(jié),便立即吩咐人手去辦。
朝廷連派兩任欽差大臣主持救災(zāi)工作,江陵的官員心中早已明白,朝廷對此事的重視,是以不敢耽誤、敷衍了事。災(zāi)民更是積極參與。官民一心,攜手共建,救災(zāi)工作順利進行。期間受傷生病的災(zāi)民經(jīng)過救治,身子大好后,便投入救災(zāi)的工作,因關(guān)系到自身利益,都十分用心。一月之后,水道疏通,水患解除。災(zāi)民紛紛歸家,重新整頓,開始新生活。
水患一事解決,剩下的便是處理災(zāi)民暴動一事。
縣衙正廳內(nèi),大家依次落座后,安盛開口說道:“此次治理水患,大家的功勞本官定會如實秉奏皇上”在場官員無不歡欣,剛要說些客套話,又聽他說道:“只是本官來此,是為著兩件事,最要緊的已經(jīng)解決,接下來本官要問問在場諸位,月前災(zāi)民暴動一事,大家是個什么說法?”
眾人沉默,尤其是周仲康,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徐堯、徐太守也是尷尬至極。
還未等安盛發(fā)話,徐有敬便上門負荊請罪。
“丞相大人,末將無令私自調(diào)兵,特來請罪”徐有敬恭恭敬敬的跪在安盛面前,心里卻極是憤恨,若不是鎮(zhèn)國公威逼,他才懶得來。
安盛也不跟他客氣,淡淡的說道:“昭勇將軍是武將,本官是文臣,您的罪本官不敢判。來人,將昭勇將軍暫時關(guān)押到縣衙的大牢,待本官查明事情真相后,隨本官一同回朝,由圣上處置”
眾人驚呆,本以為安盛會看在鎮(zhèn)國公和徐有章的份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想到他竟然要將徐有敬押回京都交由皇上處理。
“既然眾位大人都不說話,那本官就來問問,周大人、徐大人,你們二位大人是奉皇上之命賑災(zāi)的,怎么到最后反而引起災(zāi)民暴動,死傷過萬?”
“此事,此事,此事...”周仲康半天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他心中悔恨,千不該萬不該聽了徐太守的意見。本想找個機會和安丞相解釋,奈何這一個月來,安丞相根本不給他機會。徐太守也多番勸他安心,他們已經(jīng)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只要徐家不倒,他也不會有事。
徐堯也回不出話,他總不能說是為了包庇徐家人吧。
經(jīng)過安志杰一個月的明察暗訪,安盛早已找好證人、證據(jù),證明此事是由徐家主使,現(xiàn)在只要周仲康肯投效他。
“眾人大人先回去吧,此事本官會仔細調(diào)查的,徐大人、周大人、徐太守留步,本官還有事情想和三位大人商議”
聞言,眾人立即起身告辭,不敢再多看他們一眼,生怕安盛改變主意。
待眾人走后,安盛問道:“本官聽說此事發(fā)生時,周大人、徐太守在場,不知你們有何說辭?”
“此事乃是暴民生事,昭勇將軍是特來相助的”徐太守一臉鎮(zhèn)靜的說道。
“周大人、徐大人你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周仲康點頭,徐堯說道:“此事發(fā)生時,下官雖不在現(xiàn)場,但下官相信二人大人,定是暴民生事”
“好,本官明白了,你們也都回去吧,今日辛苦各位了”安盛出言送客。
徐太守剛剛回府,就看到鎮(zhèn)國公正在廳內(nèi)等候,急忙上前行禮。
“國公爺,您怎么來了?”
鎮(zhèn)國公神情甚是嚴肅,又因常年待在軍中,身上自有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氣,皮膚也變得黝黑,顯得更是肅穆,令人害怕。
鎮(zhèn)國公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安盛對此事是什么態(tài)度?”
徐太守知鎮(zhèn)國公所言,立即將今日發(fā)生之事告訴他,只見他臉色更是難看。默默地將身子移了移,側(cè)身對著他。
“國公爺,依下官看,安丞相似乎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否則也不會留下我們?nèi)藛栐?。至于昭勇將軍,朝中不是還有徐大人在嘛,更何況昭勇將軍也是好意,皇上未必會處置他”
鎮(zhèn)國公搖頭,此事沒有那么簡單,若真無追究之意,何必抓人,還要讓皇上處置。暴民一事,他細問過徐有敬,據(jù)他所言,那股暴民像是故意生事,還出手反抗,甚至傷了他的人。那些士兵他是了解的,見血就興奮,以為在戰(zhàn)場上呢,下手沒輕沒重,故而死傷比以往多了數(shù)十倍。定是有人故意為之,想要與他徐家作對。到底是誰他無從知曉。
“京都那邊可有什么消息?”
徐太守不知他搖頭是什么意思,也沒膽子問,只好作罷,回答道:“暫無消息”
“安盛那邊你好好盯著,我先走了”鎮(zhèn)國公起身離開,徐太守忙出門迎送。
鎮(zhèn)國公發(fā)話,徐太守不敢不聽,派人跟蹤安盛的人,起初倒是有模有樣的調(diào)查,可慢慢得變得懶散,直到連問也不問。他覺得安盛是死了心了。
待江陵事定,安盛等人押解著徐有敬一起回朝,徐太守的心終于定下來,看來他是無事了。
回京都的路上,周仲康一直想找機會,打探出安盛的心思,可始終沒有機會,安盛身邊的人口風(fēng)也緊,眼見離京都越來越近,他就越發(fā)地著急。直到離京還有一日路程,他終于有了機會單獨接近安盛。
因夜色已晚,安盛下令,在客棧留宿一晚,明日啟程。眾人都忙著洗漱歇息,誰都沒有注意,周仲康悄悄走進了安盛的房間。安盛早已料到周仲康定會找機會接近他,故特將身邊伺候的人遣走。
假裝不悅,道:“周大人,天色已晚你不去休息,找本官何事?”
周仲康哪里顧得了其他,直接跪在他面前,低聲乞求著,“安丞相,請您救下官一命!若您手下留情,放下官一馬,下官必定銜草結(jié)環(huán),誓死效忠”
佯裝不解的樣子,問道:“周大人這是何意?”
“安丞相,您就別逗下官了,下官方才所言出自真心,只要您肯放過下官,下官甘愿為丞相效犬馬之勞”周仲康更加著急,快要哭出來了。
見時機已到,安盛從袖中掏出奏折,遞到他面前。他接過細細看后,方才明白,原來安盛心中早就打定主意,算計于他。頓時覺得無力,跌坐在地上。
“周大人,你看過之后覺得本官在奏折之上寫的是事實嗎?”
他如今還能說那不是事實嗎?苦笑道:“是,丞相所言句句屬實”
安盛起身扶起他,不知深意的笑著,說道:“周大人,既然你誠心投靠,本官也不瞞你,皇上早有除掉徐氏的心思,此次就是皇上授意”
周仲康震驚的望著安盛,不敢相信,背后的人竟然是皇上。
“丞相是說要算計徐家的人是皇上?”不確定的問道。
“是。本官雖是百官之首,卻是寒門出身,比不得徐家是百年世族,而且鎮(zhèn)國公手握二十萬兵權(quán)。比起重用徐家,不如重用本官以及像周大人這樣出身的人來的踏實。更何況當(dāng)今皇上年輕氣盛,怎么會允許皇家以外的人執(zhí)掌兵權(quán)?”
皇上的為人,他父親曾多次提起,更加確信要徐家死的人是皇上,故而不再懷疑,下定決心。兩人又在細節(jié)上糾正之后,周仲康便如釋重負,卸下心頭大石,輕輕松松的回房休息。翌日一早,大隊人馬啟程回京。
回京之后,安盛等人便立刻來到皇宮覲見皇帝?;实劭催^奏折之后,臉色鐵青,憤怒的拍著桌子,嚇得幾人立即跪倒在地。
“好大的膽子,徐有敬呢?把他帶上來!”
御林軍立即將徐有章押進御書房。徐有敬倒是不慌不忙,跪安行禮。
皇帝陰沉著連,壓抑著怒氣,問道:“徐將軍,無令私自調(diào)動軍隊,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回皇上,末將固然有錯,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當(dāng)日暴民生事,徐太守、周大人,還有無辜百姓都深受其害,末將只是帶兵平亂,并無其他”語氣鏗鏘有力,甚是堅定,若非看過奏折,他必然會認為他冤枉了徐有敬。
見他狡辯,將手中奏折扔到他面前,大聲斥責(zé)道:“你看看上面寫的,你還敢說自己喊冤枉嗎?”
徐有敬拿起地上的奏折,一字一字看著,只覺得渾身冒汗,惡狠狠地盯著安盛,怒道:“你陷害我!明明是暴民生事,徐太守喊我去幫忙的。周大人也可以證明的”
徐堯覺得事情有變,心下不安。又見周大人矢口否認,便知自己也逃不了了。
“昭勇將軍,您可別把責(zé)任往本官身上推。皇上,那日臣見災(zāi)民慘狀,心生不忍,便想著將手中的十萬兩分發(fā)到災(zāi)民手里,徐太守等人也同意臣的意見,因為臣并不熟悉江陵縣,此事便由徐大人主辦,為了解災(zāi)情,臣還特地讓徐太守的師爺領(lǐng)著微臣前去查看被淹沒的村莊。臣在場不假,可并不知災(zāi)民為何突然發(fā)生暴動,事前更不知昭勇將軍會帶兵前來,災(zāi)民死傷情況也是昭勇將軍清查,徐太守告知臣的。事后臣主張上奏,但徐太守和徐大人卻攔著臣,皇上大可問問徐大人,此事臣是否胡言”
周仲康所言具是事實,并無作假之處,是以理直氣壯,也不怕與他們對峙。徐大人目光閃躲,不敢直視皇帝。
“徐堯,周愛卿所言,是否屬實?”皇帝聲色俱厲,徐堯早已嚇得失魂落魄,哪里還敢欺瞞,直言周仲康所說為真。
徐有敬本想著再向皇上解釋,奈何皇帝根本不愿意搭理他。直接下旨,“徐有敬無令私自調(diào)兵,違反軍法,處以斬立決。太守徐天倫辦事不力,治理無方,褫職逮京治罪。都尉司馬平云暫代太守一職。鎮(zhèn)國公徐名籍治下不嚴,教子無方,貶為鎮(zhèn)國侯。徐家軍也暫由司馬平云接管。徐堯、周仲康履職不力,有負圣恩,罰奉一年。都退下吧”
皇帝態(tài)度堅決,誰也不敢出言置喙。御林軍將大喊大叫的徐有敬直接拖下去,其余幾人也都接旨謝恩,各自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