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水患,災情嚴重,早朝之上,皇帝與眾朝臣商議賑災一事。
安盛身為宰輔,百官之首,首先說道:“皇上,應立即命各州府衙開倉放糧,延緩當?shù)貫那?。朝廷即派欽差大臣押送銀兩運往災區(qū),再號召民間大戶、士紳散財舍糧賑災”
眾臣附議,元辰熙也覺得這是個好辦法?!靶鞇矍?,戶部拿得出多少銀子?”
“回皇上,五十萬兩已是極限”江陵也是徐有章的老家,他也想多拿點出來,可修筑堤壩一事,他才回過戶部無閑余銀兩,這次真要拿出個幾百萬兩來,皇帝非宰了他不可。
五十萬?杯水車薪、滄海一粟而已。即便宮里黜衣縮食,又能節(jié)省多少?眾臣也都沉默。即便戶部拿不出銀子,他們手里的可有不少貪贓枉法得來的臟銀。皇帝想從他們腰包里掏出銀子,也得看那些人愿不愿意給。更何況此時并無一人站出來,主動提出捐自己的銀子,他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向他們要。平時個個喊著為國為民,真到了他們要出力的時候,一個個縮頭縮腦。元辰熙氣急,頓時感到一陣眩暈,腹部絞痛,口鼻間傳來血腥味道。
福貴見元辰熙臉色煞白,嘴角處微微有血絲,便知他有事??蛇@是金鑾殿,群臣還在下面看著,他又不敢自作主張,只能悄悄退到一旁,對來福悄悄吩咐幾句。來福聽后便急匆匆的退出大殿。
“也罷,徐愛卿你先帶著那五十萬銀子趕往災區(qū),賑災一事,就交給你了”
徐有章剛想領旨,安丞相出言反對,“皇上,戶部掌管賦稅錢糧,若說籌錢沒有比徐大人更適合的人選。賑災人選不如交由別人,戶部左侍郎徐堯,右侍郎周仲康兩位大人,因往年澇災一事,曾多次去過江陵,更熟悉江陵事務,不如派徐大人、周大人前去”
“丞相所言極是,徐愛卿你就留在京都想辦法籌錢吧。傳旨,特命戶部左侍郎徐堯,右侍郎周仲康為欽差大臣,前往江陵救災”
徐堯、周仲康跪恩領旨,“你們凡事多和徐太守商量,江陵的事務、災情,他比你們要熟悉的多,凡事多聽聽他的意見。下去準備吧,明日一早便啟程吧”元辰熙囑咐道。
“臣遵旨”兩人領旨退下。
強撐著一口氣,不讓自己倒下,說道:“徐愛卿,朕不管你怎么籌錢,七日之內,務必籌集一百萬兩。無事退朝吧”
不容得徐有章提出異議,元辰熙直接退朝。若非丞相出言提醒,他差點就相信徐有章拿不出錢來,看來徐家真是留不得了?;氐角迩镩w,元辰熙便昏倒在地,福貴不敢聲張,將元辰熙扶到榻上,小聲喚著他。此時來福正好回來,曹天佑跟在身后,滿頭大汗,想必是跑著過來的。曹天佑顧不得行禮,急忙上前查看。
半天不說話,臉色也甚是凝重,福貴急的直催促著,曹天佑這才開口,“皇上無大礙,一時氣急攻心,吃貼藥就好”
福貴看得出元辰熙的情況,不相信緊緊是氣急攻心導致昏迷,冷聲道:“曹太醫(yī),你可要仔細診斷,皇上的龍體若是因你診脈有誤,出了差錯,你可擔當不起!”
曹天佑剛想反駁,只見元辰熙慢慢睜開眼睛,有氣無力的說道:“你不要小題大做,曹太醫(yī)所診無誤”又側頭對跪在地上的曹天佑說道:“好了,你下去吧,今日的事不許外傳”
曹天佑退下后,福貴扶著元辰熙靠在靠枕上,又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勸慰道:“皇上,您還是讓太醫(yī)好好看看吧,奴才實在不放心。這兩個月來,您已暈倒過多次,胃疾也不時的復發(fā),奴才真的很擔心您”
元辰熙勉強擠出笑容,道:“放心,朕還舍不得死,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朕怎么舍得死呢?”
江陵一事,也傳到后宮中,安歡馨提出節(jié)儉宮中開支,一是想為百姓做點事,二也是想著為腹中龍子積福?;实圩匀煌?,容妃也欣然答應。
“皇上,縮減后宮吃穿用度,所節(jié)省的下來的銀兩,也只怕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過幾日便是立夏節(jié),以往,皇上都會率文武百官到京都南郊,舉行迎夏儀式,祭祀赤帝祝融,祈求百姓豐收。臣妾提議,后宮舉辦一個立夏宴,邀請有品階的命婦前來,到時臣妾便提出為災民捐款一事,想必她們也不會推辭”
安歡馨暗暗后悔,她怎么想不出這個好點子。臉上陪著笑,道:“姐姐的主意甚好”
元辰熙也點頭稱贊,“難為你了,此事你看著辦吧。朕也有段時間沒見過雅靜了,今晚陪朕一起去明月宮看看她吧”
容妃喜上眉梢,忙謝恩領旨。安歡馨氣的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容妃撕碎,剛掌宮就敢在在仁和殿和她爭寵,以后還不得騎到她頭上作威作福啊。送走他二人,立即讓香怡去傳安歡顏。
安歡顏稍稍驚訝,難得安歡馨會想起她來,立即坐著轎攆來到仁和殿。安歡馨屏退下人,只留下香怡、丁香伺候。又將剛剛之事轉述給她聽。
“妹妹,此事你有何看法?”安歡馨迫不及待地問道。
“姐姐是想在立夏宴上做文章?”安歡顏疑問道。
被說中心事的安歡馨一怔,嘴角抽動著,表情甚是尷尬,她本想讓安歡顏嫉妒,最后生事,沒想到卻被她當場挑明。只得說道:“妹妹此言差矣,立夏宴是容妃特地為災民籌集善款舉辦的,姐姐可不敢破壞”
安歡顏心里鄙夷,佯裝怒道:“既然姐姐無心破壞,那叫妹妹來此何干?”
見她生氣,立即好言相勸,“妹妹,立夏宴本是為災民所舉辦的,這是善舉,也是容妃討好皇上的手段。既然要辦,可不能只讓她一人出風頭”
“姐姐有什么想法不妨說出來,你我二人也好商量商量,看是否可行?”
安歡馨搖頭,說道:“我還沒有主意,所以特地叫你來,想問問你的意見”
低頭思考片刻,“立夏宴是個不錯的想法,既然容妃要出頭,姐姐不妨就讓她出這個頭”聞言,安歡馨驚愕,安歡顏抬手示意她別著急,“立夏宴看似是個邀功的機會,實則是得罪人的,而且得罪的還是那些命婦,也就是她們背后的那些朝臣”見她不解,接著說道:“此舉明明可得圣心,為何那些朝臣沒有主動請纓?那只能說明江陵百姓在他們眼里不如銀子來得重要。為了不相干的人,為何要損害自己的利益?你以為朝臣們是慈善家么。同樣的道理,那些命婦也會和他們做出相同的選擇。然而容妃定不會讓此事發(fā)生,必會使出手段迫使她們捐銀捐糧,否則她在皇上面前不就失了面子嘛”
安歡顏的分析有理有據(jù),安歡馨直直的點頭,方才露出笑容,“妹妹說的有理,既然如此也不必我們出手”
“不,既然能讓皇上解憂,得皇上青睞,我們當然要出手,而且我們還要幫著容妃”
“什么意思?”她不解的問。
安歡顏盈盈一笑,垂眸擺弄著手上的巾帕,道:“容妃姐姐有心,我們也不是無情之人。那日姐姐要主動提出今日之事,而且還要慫恿三妃也參與進來”
安歡馨更是疑惑,安歡顏上前在她耳邊,小聲的說著自己的計劃。
立夏顧名思義是夏季的開始。民間也有‘立夏不下雨,犁耙高掛起’,‘立夏不下,旱到麥罷’之說,因此對于百姓來說也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尤其是以耕地為生農(nóng)民。不知何時起,大元王朝便有了,立夏之日,迎夏于南郊,祭赤帝祝融的儀式。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會在立夏日與眾朝臣舉行迎夏儀式,以向上蒼祈求百姓豐收,安居樂業(yè)。元辰熙自然也是如此。
前朝轟轟烈烈的舉行著祭祀儀式,后宮也是熱熱鬧鬧,熙熙攘攘,不得安寧。容妃特地在御花園設宴,宴請品階在三品以上的命婦。安歡顏基本上從未見過,也指認不出誰是誰家的。倒是嫡母董氏最是熟悉不過,卻又懶得和她說話。安歡馨不同,這些人她都見過,雖不能完全說的上來,但凡其夫君在朝堂上能說的上話的人,她都打過交道,是以挺著剛剛顯懷的肚子和她們有說有笑的。四妃的母親都有品階在身,故也都位于邀請之列,進宮后,便拉著各自的母親說話。
安歡顏遠遠的觀望著,這些命婦年齡大都相仿,保養(yǎng)的也都不錯,和宮里的妃子站在一起,說姐妹也都有人信。完全不是那些被稱作半老徐娘的普通婦女可比??磥頉]少在臉上下功夫。
此次宴會雖是容妃舉辦,但宮中最尊貴的是娘娘貴妃,故坐在首座上的是安歡馨。容妃即便不甘,也只得忍著。然后是四妃,嬪位,貴人等等以此遞推,直到三品命婦落座,宴會正式開始。
安歡馨恭敬肅立,擎起酒杯,說道:“今日本是容妃姐姐設宴,可容妃姐姐因著宮規(guī),非要本宮坐于首位,妹妹不敢推辭。但今日的主人不是本宮而是容妃姐姐,況且本宮有孕在身,不宜飲酒,特以水代酒敬各位夫人一杯,大家隨意”
貴妃敬酒,那些命婦豈有不干杯之理,立即起身擎起酒杯,各自喝完。
“今日請各位夫人前來,其實還有一事,江陵水患一事,想必各位夫人也有所耳聞”不等容妃發(fā)言,安歡馨主動提及,說完看向那些命婦,一個個都在點頭。
容妃也考慮要如何開口,不料安歡馨幫了她的忙,暗自喜悅。正當容妃沾沾自喜,只聽得安歡馨將那日在仁和殿之事,一字不差的向眾人交代著。
容妃一時無語,心里憤恨,既然已經(jīng)成這樣了,必須得達到目的。面上只得笑著說道:“宮中上下節(jié)衣縮食,節(jié)省下來的不過幾千兩,雖是微乎其微,卻也是后宮姐妹的一點心意。本宮不忍災民流離失所、挨餓受苦,家母也自請捐贈白銀五百兩,救百姓于水火,登于衽席。方才丞相夫人、蘇夫人以及葉夫人也都向本宮表示,捐贈白銀五百兩。想必各位夫人也是一樣,本宮說的對嗎?”
在場的各位夫人臉色鐵青,心里認定這是容妃聯(lián)合安貴妃以及三妃設計她們。容妃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份上,她們還好意思說自己囊中羞澀,無錢可捐嗎?紛紛表示自己一樣為災民感到痛心,當場捐贈。
容妃看著各位夫人的臉色,便知今日已經(jīng)把她們得罪了,暗自惱怒自己,心里更恨安歡馨。安歡馨自然也看到各位夫人橫眉怒目、咬牙切齒的模樣,自是心情愉悅。但卻不知,那些人連她也記恨上了。
白花花的銀子出去了,誰都無心再待在這里,紛紛請辭,容妃更是面紅耳赤,氣急敗壞。卻又不能解釋什么,只得看著她們憤然離去。
宴會之上,只剩下安歡馨、安歡顏以及四妃。容妃被擺了一道,此時自然不想再看見安歡馨,甩袖離開。賢妃、淑妃也起身一同離去。安歡馨心情正好,也懶得理她們,讓香怡伺候著,坐著轎攆回仁和殿。德妃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她們,搖搖頭,也準備要走。安歡顏卻擋在她面前。
“安嬪妹妹,你這是什么意思?是有話要說嗎?”德妃蹙眉問道。
安歡顏蔑視的看著德妃,眼里的不屑傾瀉流出,譏笑道:“是不是沒有看懂方才演得那出戲?也難怪,憑你的腦子若是看得懂,那才真叫我吃驚了”
德妃不敢置信,當前這個氣焰囂張,傲慢不遜的女人是安嬪嗎?“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別的來。
對她的震驚置若罔聞,接著說道:“不妨告訴你,容妃設宴本是為皇上解憂,想討得皇上歡心。卻沒想到安歡馨公然設計她,那些人滿心歡喜來赴宴,最后卻自己掏腰包付賬,你想想誰能高興,最后又會記恨誰呢?”
德妃一想便明了,惡狠狠地盯著她,道:“恐怕這里面也有你的份吧?”
“嘖嘖,說你笨,還真是沒冤枉你”當下冷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還沒那么厲害能夠傷得了容妃姐姐。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姐姐被禁足一事,可還記得?應該記得,畢竟事情過去沒多久。你以為此事是賢妃、淑妃陷害你,可是大錯特錯咯。蕓珊是安歡馨的人”
“蕓珊怎么會是她的人?”
“安歡馨身邊有一個叫蕓兒的宮女,姐姐想必有印象吧”
蕓兒?德妃思索了半天,才想起來,蕓兒是安歡馨身邊的掌燈姑姑。
“蕓兒自小入宮,在宮中服侍已十年,算起來也是個老人了,做事勤快,被安歡馨看中調到了仁和殿。誰都不知道她還有個姐妹,此事無意中被安歡馨得知。之后么?蕓兒便做了掌燈姑姑,我想蕓兒那位姐妹,我不說姐姐心里也有數(shù)了吧”
蕓兒?蕓珊?可不就是姐妹么。原來她是安歡馨的人,那么前些日子她還故意找淑妃、賢妃茬,竟是做了無用功么?想到這里,就覺得心里冒火,怒不可遏。
德妃的貼身丫鬟徐蓮,只覺得安歡顏是故意激怒她家主子,至于為什么她就想不出來了。有心勸解,可看到安歡顏那冰冷的目光,她就畏縮了。
火勢已起,若想有燎原之勢,就差澆點油,讓它燒的更旺一些?!芭叮瑢α?,還有一件事,前幾日凌煙被打,我上門挑釁,也是安歡馨故意設計。目的嘛,已經(jīng)很明顯了,就是讓你我反目,讓你丟臉”
提起那日之事,她更是怒火中燒,暴跳如雷,抬步便走,去找安歡馨算賬。徐蓮不敢勸阻,只得往熙和殿去找容妃。
上好的酒席就這樣無歡而散,安歡顏看著那些精致可口的菜肴,不僅感到惋惜。腳傷還未痊愈,并不妨礙走路,自己一個在前面走著,青蘭跟在身后,什么也不說。
良久,快要都明德宮門口時,安歡顏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青蘭,你覺得我可怕嗎?”
只聽得青蘭哈哈大笑,安歡顏回頭,困惑的看著她。忙止住笑聲,含笑說道:“難得主子你也有不明白的時候。奴婢不覺得主子可怕,奴婢是主子的人,只需要跟在主子身邊,聽主子差遣”
“如果我做的是傷天害理、傷人性命的事呢?我相信你也明白,方才我那番話,德妃聽后會有什么后果”
青蘭點頭,“知道,德妃娘娘會去找貴妃娘娘,因此發(fā)生口角,說不定還會動手,更有甚著,可能連累貴妃娘娘小產(chǎn)”
“既然知道,那你應該明白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你還愿意跟著我嗎?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勉強,我會送你出宮”安歡顏低著頭,表情也變得黯然。
青蘭看不到安歡顏晦暗的表情,但從低沉的語氣里,也察覺得出來,她此刻正在猶疑。抬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誠懇的說道:“我和凌煙、杜鵑都是奴才,主子卻當我們是姐妹。凌煙受罰,主子不顧自己身上的傷,也要去為凌煙討回公道。主子是什么樣的人,我清楚,凌煙她們也清楚,所以不管主子做什么,我們都會支持”
安歡顏笑了,也哭了,抱住青蘭,嘿嘿的笑著,“嗯嗯,我相信你,也相信她們。你放心,今世我一定會守住你們”
青蘭不理解她話里的意思,以為她心情激動,說錯了話,也不在意。擦干眼淚,青蘭扶著安歡顏進了明德宮。待踏進門檻的一剎那,她回頭望著天空,心里喃喃道:這小小的四方天又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