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初升,迷霧漸散。潮水愈發(fā)高漲,一浪高過一浪,從堤岸涌向街道。奇怪的是,這一點也無法阻擋市民們的熱情。
一個兒童從屋里跑了出來,手持風車在街道上奔跑,后面是母親一路的叮囑與謾罵。狗狗跟在后頭,不斷吼叫,卻在經(jīng)過絞刑臺時停了下來。它歪著腦袋,看著修長的骷髏,若有所思。男人和女人結(jié)伴同行,突然,他從身后變出一支紅色玫瑰,女人捂嘴腆笑,獻給他一個炙熱的吻。三個富有藝術(shù)氣息的長發(fā)男人,他們站在街道上,人手一把小提琴,拉起琴弦,悠揚的曲調(diào)隨之而起。中央噴泉池外站滿了人,水柱從一尊美人魚式雕像的嘴里噴涌而出,人們紛紛掏出硬幣丟向池中,閉目、祈愿。
這,就是馬圣洛灣嗎?
看著人頭攢動的人群,阿布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沒走幾步,卻在絞刑臺下停了下來。
一具骷髏架子,垂掛在木架底下,海風吹拂,骨節(jié)就會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頭顱陰森恐怖,沒有嘴巴的牙齒,仿佛一開口說話,就會將你拽進萬丈深淵。與此同時,烏鴉尖銳的喙,化腐尸為內(nèi)食。一雙晶黑色的眼睛,好似在提示著:生人勿近。
“今天的酒...可真是不賴??!”一個光著膀子的酒鬼,搖搖晃晃地撞向了人群。
他兩眼發(fā)黑,臉頰凹陷,稀亂的頭發(fā)上有幾撮捋在了耳背上。他拿著酒瓶,撞倒了一個老嫗,老嫗支著拐杖破口大罵。他全身上下都醉醺醺的,口中念念有詞?!伴W開!統(tǒng)統(tǒng)給我閃開!我...我......還沒有喝夠呢!”市民們唯恐避之不及。
他走了過來,一個肩膀撞向阿布,阿布下意識地伸手去扶,反倒遭他一個惡狠狠地瞪視。他摔倒在地,又踉踉蹌蹌地爬了起來。他緩緩地走向堤岸,解開腰帶,脫下了褲子。“?。≌媸抢速M啊......今天喝下去的酒全部又放出來了!......啊......出來了!出來了!身體里面滴水不剩......連一滴汗也流出來了啊!......嗝!......酒神啊......今天也謝謝你了!啊!噗哈哈哈哈哈......原來沒有酒神存在??!......啊啊?。。?!”突然,他腳底打滑,摔下了堤岸。
“等等??!”阿布急忙上前,試圖拽住他。
他,頭部朝下,四肢趴在海面上,海水一浪又一浪地蓋過他,他卻沒有任何丁點反應(yīng),好似海水是他的暖床。
“喂!有人落水了!快來幫忙??!”阿布招手呼救。
奇怪的是,岸上的人都熟視無睹。
紳士從西裝里變出了一只鴿子,女人又驚又喜地撲進了他的懷里。狗兒還在絞刑臺下,搖著尾巴,乞求能掉下來一根骨頭。音律開始變得激昂,人們陶醉于音樂旋律里,輕佻舞蹈。人們拍手,人們叫好,仿佛所發(fā)生之事與我無關(guān),只有幾個好事的孩童聞訊而至,嬉笑、湊熱鬧著。
眼見如此,阿布只好脫下衣服,迅速跳進海中。
阿布以不熟練的游姿,游到他的身邊。他將腦袋撐在對方的腋下,一手打著水,另一手頂著不斷涌上來的海浪,一點點地,艱難地將他馱上堤岸。
“喂,你還好嗎?!”阿布俯瞰著他。
他兩眼發(fā)白,四肢僵直,也不知道是海水喝多了還是酒喝多了,肚子大得就像個氣球似的,與羸弱的身體不成比例。
此時,阿布想到教科書的救人方法。他一手捏住他的鼻孔,一手掰開他的嘴,深吸一大口氣,對著他的嘴吹氣...接著,用手掌對他的心臟位置進行按壓,并與人工呼吸相互切換著。如此反復(fù),直到他的肚子一點點的縮回去...
這下倒好,救人無人問津,兩個大男人之間的親吻,卻一下子聚集了很多人。他們起哄,他們嘲笑...
“嘔...”他醒了,嘴里流出口沫。
“你還好嗎?!”
他的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阿布把耳朵湊近。
“...酒......我要酒......”
“酒沒了?!卑⒉颊f。
“什...什么......?!”他一下子變得暴怒了起來?!靶」?,是你偷喝掉的吧?”
“沒有!”阿布連忙擺手,并試圖尋求周圍人的幫助。
“那可是這個世上最烈的酒?。 彼烈髦?。
“啊?!”
“吐出來...”
“啊?!”
“我說讓你給我吐出來!”他的眼球暴凸,細長的下巴頂在他的喉嚨上。
“我...我真的沒有偷喝你的酒啊......你的酒...剛才和你一起掉到海里去了......如果不信......我可以撈上來給你...”阿布盡力解釋道。
“那就把你的嘴給我張開!”
“?。?!”
“我說:讓你張開?。。 彼活櫚⒉嫉姆磳?,硬是要將他那扁平的鼻子鉆進他的嘴里。兩人相互角力,慌亂之中,阿布扯下了他的褲子...
“呼...?。 眹^群眾呼聲雀起。兩人這才分離。
“呸!”他唾了一口口水?!澳氵@小鬼,是從上面來的吧?!”
“上...上面?!”阿布感到錯愕。
“哼!這可不是你這種乳臭未干的小鬼該來的地方!”說完,他一個肩膀撞向阿布,離開了這里。
他走起路來時仍是一搖一晃,下意識地持起酒瓶,往嘴里輸送,卻發(fā)覺手里已空。
上面來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圍觀的人群開始散去,音樂也戛然而止。
阿布望向天空。
云層四處飄散,迎風大大銳減,潮水保持洶涌之勢。遠眺那一抹藍與天銜接,猶如一塊隆起的藍色大陸,隔海相望。而那一副骷髏,在烈日之下,反而更加瘆人。烏鴉“啞,啞,啞”的叫著,一會騰空起來,一會又落在絞刑臺的木柱上。它那一身碳黑色的羽毛,就像穿著一件黑色大衣般敞亮。它那黑晶剔透的眼睛,仿佛能夠洞悉世間萬物一般。
“嘶,好冷??!”阿布這才驚覺自己上身光著膀子,沒穿衣服。他望向人群,發(fā)現(xiàn)那個跌跌撞撞的酒鬼還沒有走遠。
“等等我??!”他不假思索,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