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0年,某夜。
鈴響。
真是討厭,誰三更半夜擾人好夢?
半睡半醒中,風小計很不耐煩,喊:“不接”。
于是手環(huán)便得到風小計的指令,來電被掛掉。
忽而她彈跳起床,趕緊對著手環(huán)喊:“重撥?!?p> 果然是從白打來的。
從白剛剛失婚,她是現(xiàn)今少有的結(jié)婚族,追隨愛情,相信承諾。
可如今不幸失婚,她尋死覓活,風小計和玳琪守了她三天三夜,見她情緒稍微穩(wěn)定才敢回來蒙頭大睡。
電話一接通,從白就哇哇大哭,風小計縱然被她哭得心煩意亂,但還是柔聲問:“從白,怎么了?!?p> “風小計,夜好長,我想我熬不過來了……”從白還在哭。
風小計心一咯噔:“你別亂來,別想不開,你等我,很快,我現(xiàn)在立馬過來?!?p> 她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著睡衣,胡亂抓來一件外套,上街攔了臺無人駕駛出租車,直奔從白家里。
一進門,風小計拖鞋都沒顧得脫,連忙奔到從白房間。
滿地酒瓶,從白倚在窗臺上,披頭散發(fā),她埋著頭。
風小計連忙跑去搖她。
她雙目無神,面如死灰。
幸好還活著。
風小計抱緊她說:“天下男人多得是,區(qū)區(qū)一個紀如天,你當他是免費鴨子好了?!?p> 如此的話,風小計和玳琪已經(jīng)說了不少,風小計知道從白不會聽進去。
怎知從白卻說:“風小計,記憶真的可以消除?”
風小計松下一口氣來,連忙說:“當然,許多許多人都試過了,效果奇佳,可以精準選擇某部分記憶進行消除,所有記憶帶來的傷痛一并被消除得無影無蹤,身體機能并不會受損,還不影響生活?!?p> “好,我去做記憶消除,你是記憶科高材生,親自給我做,好不?”從白猛搖我雙手。
風小計笑了笑:“從白,我只是學生,還不具備給人做手術的資格。”
“可是由你來做,我會安心些?!?p> “放心好了,執(zhí)業(yè)醫(yī)生會比我專業(yè)得多,你幾時愿意去做?”我語氣極盡溫和。
“現(xiàn)在!”從白是多一秒都不愿意再忍受了。
風小計說:“最快要等明天9點開門。但我現(xiàn)在就可以幫你預約,先將資料發(fā)過去?!?p> 從白眼神繼續(xù)空洞。
風小計說:“你乖,快點睡,一睡醒就可以去做記憶消除了?!?p> 她搖頭:“風小計,睡不著的,你不懂這種痛的了,但愿你永遠都沒有機會懂?!?p> 風小計是不懂。
她所有心思都放在記憶醫(yī)學上,無暇分身談情說愛,浪費時間風花雪月還惹來一身傷,圖什么?
她們都說戀愛是美好的,所以,就算為此受多少傷,也在所不惜。
風小計并不這樣認為,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做。
從白緊緊揪著自己胸口說:“真的,心痛到連肋骨都痛,受多一秒都覺得快要窒息,尤其害怕夜晚,一秒一秒地吊著過,卻永遠都不會天亮的樣子。”
但天還是亮了。
風小計雖仍未經(jīng)歷過什么情愛之事,但她知道,這世上,沒有了誰地球照樣會轉(zhuǎn)。
可從白卻深深認為天塌了。
這一晚,她服過安眠藥才得以入睡。
風小計不敢離開她寸步。
她仍不能睡得安穩(wěn),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滿額都是汗。
第二天天一亮,風小計攜她來到解憂記憶所。
天很冷,風也大,但此地來客絡繹不絕,可見記憶生意真正是火爆的。
一個蠢萌的機器人來接待她們,它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問從白:“請問您需要什么服務?”
從白已無心思應答什么,風小計代為回答,專業(yè)病發(fā),調(diào)侃一下這機器人:“你們都有什么服務?”
“記憶鞏固,記憶儲存,記憶消除,記憶旅游,記憶恢復?!?p> 風小計繼續(xù)深究:“只是這些嗎?記憶生產(chǎn),記憶修改,記憶監(jiān)測,記憶替換呢?”
而后,機器人卡機了。
時至今日,智能機器人已有一百多年歷史,不可能會這么不智能的。
而后,一名真人客服連忙跑來,繼續(xù)服務:“您好,小姐,我們這里是不提供您說到的那些服務的?!?p> 可見他們已經(jīng)檢測到機器人的客服情況。
“真的嗎?”風小計心中卻想:不可能。
只不過,這部分服務因為涉及個人隱私或者各種機密,還未被規(guī)范化,尚屬灰色地帶,大多記憶所不敢明著來做。
但從白已經(jīng)沒有耐心了,她推了推風小計的手,說:“小計,我們不是只來做記憶消除嗎?”
客服一聽,如釋重負,說:“是來做記憶消除嗎?”
從白點頭。
客服便問:“那么,你要保存記憶嗎?”
“什么?”從白聽不懂。
“消除掉的記憶要不要做記憶備份,以防將來想要翻閱這段記憶?!笨头忉?。
風小計代答:“既然要選擇忘記,還備份干什么?徹底刪除!”
風小計真心想從白徹底忘記紀如天這渣男,日后都不要再想起。
從白卻猶豫不決。
她又哭了:“風小計,是不是一做消除,就什么都沒有了?”
“那不正好嗎?”風小計看著她說。
但善變的從白反悔了。
她搖頭:“可我們約好了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不容易我們這一輩子可以找回對方,我不能再忘了他,再忘了他又要重新找到他,這是何必。”時至22世紀的科學社會,從白還堅持她的浪漫前世說。
“什么今生前世,你們手上的痣不是前世的約定,只是巧合。他已經(jīng)不愛你了,他不要你了?!憋L小計大聲說,她知道這樣的話很殘忍,但是必須拍醒從白。
“不,你們不懂,只有我倆可以感應到,我和他就是注定的一對,不管我們以前遇到誰,以后遇到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一定都會找回對方。”
這樣的話風小計和如影聽了不下數(shù)十次,雙耳已經(jīng)起繭,麻木到不得了。
但從白每次說到都心痛不已。
此刻她又淚如雨下。
風小計緊緊抱著她,安慰:“從白,你看清楚,你信這些宿命論沒用,事實上是他已經(jīng)變心,誰都知道他不可能回心轉(zhuǎn)意,他將來更加不會后悔,他不會再愛你,再找你,你已經(jīng)為此痛苦不堪,你要為自己著想,讓自己好過些,忘了他吧,忘了一切苦與樂,萬一真的命中注定,你就算現(xiàn)在忘了他,將來他也一定可以找回來?!?p> 風小計心想:呸,他還有臉找回來我和玳琪砍死他。
但從白十分遲疑。
風小計只好稍微扭動了一下手環(huán)上到小按鈕,呼叫玳琪支援。
玳琪火急火燎趕到,她一來就將從白從沙發(fā)上拎起來,問她:“你還要不要活下去?”
玳琪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有點讓人生怯,但這妖精終究是美艷的,她就是那種一顰一笑一哭一叫都會讓人賞心悅目的人,紅唇欲滴,秋水明眸,五官標志,輪廓突出,一張臉上只得黑白紅三色,20出頭,眉眼間已有魅惑的風情,襯在一張嫩得掐得出水來的臉上,嬉笑怒罵間仿佛就能攝人魂魄。
不僅是風小計,就連一旁的客服也十分愿意看她動怒,因她怒起來也是迷人的。
從白向來忌憚玳琪,即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還是強作精神站了起來。
玳琪還是不滿意,她向來最看不慣女人為情要死要活,總覺得這種人就是女人敗類,她自手提包內(nèi)取出一枚鏡子,先自照了照,捋了捋揚出來的幾根發(fā)絲。
而后將鏡子放到從白眼前,說:“你看看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從白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眼睛已經(jīng)紅腫,披頭散發(fā),面容憔悴,已然失了魂。
玳琪繼而說:“你爸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子,不知會多氣多心疼?!?p> 從白一聽,立馬蹲在地上,終于崩潰,又再哇哇大哭起來。
不到萬不得已,玳琪都不敢拿從白爸爸說話。
這次,她似乎得到徹底宣泄,可見玳琪的話對她起了作用。
風小計和玳琪由此都松了一口氣。
玳琪這才軟了起來,蹲在從白身邊,說:“你真的要守著這份痛來記住他么?你答應過你爸要好好活下去的,可是你看看你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消沉了好久,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的?!?p> 從白一直搖頭,臉部扭曲。
玳琪撫她肩膀,說:“那就忘了他,好不?”
從白似乎終于想通,點頭。
玳琪又說:“靠時間去淡忘他,恐怕要三五年,太不值得,你為他已經(jīng)浪費了太多眼淚,別再浪費青春了。你連失去你爸都可以挺過來,區(qū)區(qū)一個紀如天算什么??烊ハ洃洶?!手續(xù)什么的備份什么的,我和風小計安排就好了?!?p> 還是玳琪有法子,從白霎時間便下了決心走進記憶消除室。
她雙手捧著一箱資料,里面放的都是與紀如天有關的照片、禮物、錄像、日記、行程及消費記錄等等。
一坐下,從白盯著這個箱子看得發(fā)呆。
曾經(jīng)愛得那么深的一個人,收拾出來,真的就只這箱東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箱子小心翼翼放到歸置區(qū)。
那名叫于懷的醫(yī)生了解到她相關的記憶內(nèi)容后,鄭重問她:“你確定要舍去這些記憶嗎?”
從白再度猶豫。
她想,真的要因為他傷害了自己就忘掉關于他的一切嗎?
可他也曾使自己快樂過,如此快樂過,他會將剝好的橘子把絲脫去,一瓣一瓣放入她口中,他睡覺要用一只手拖著她,他們曾一起潛入深海,一起看極光,他曾背著她爬了三十幾樓,他曾寵她如孩子,她也陪了他住了一個月的醫(yī)院。
她第一個香吻,第一次砰然心跳,第一次到外太空旅游,那么多的第一次,都與這個人有關,如今忘記了他,意味著那一段快樂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一天,這個紀如天就算站在自己面前,也是縱使相逢應不識。
所有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當然會有不舍。
但,從白此刻更深切感受到的是入骨的痛,越是想起當初美好,越是心痛不已,她心臟只得那么大,怕再難承受這般痛楚。
她用手用力掐著大腿,已經(jīng)不覺痛了,比起心的痛,這點痛根本不算什么,于是她狠心點頭,哽咽著說:“醫(yī)生,我決定了?!?p> 隨后,她在同意書上簽字,她知道,以后的自己,再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叫紀如天的人以何種方式出現(xiàn)過自己的生活。
于懷對她說:“不確定也沒關系,你可以選擇記憶備份,日后后悔,可以重翻?!?p> 從白氣若游絲,無力地說:“都忘記了,哪會知道后悔。”
心里就算萬般不舍,也覺得記憶備份無甚意義。
但于懷卻牽嘴一笑。
據(jù)他統(tǒng)計,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會回來重找記憶。
為什么?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