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棄川之底,慕容曌幾乎是生平第一次產(chǎn)生了“后悔”的念頭,她要是沒有跳下來一探究竟就好了,不過就是一條詭異的肥魚,換來如今這種被千萬人追逐的場面,實在是不值當。
水流沖散了她束發(fā)的發(fā)簪,一頭如瀑布般的長發(fā)四散開來,濕掉的衣衫也呈現(xiàn)出起伏的曲線,暴露了她原本的女子面貌。
但她已顧不上這么多,只能強忍著畏水的本性,拼命向前游去。
水波劃動,一團黑影從前方水面移過,慕容曌凝神一看,是木質(zhì)的船底,有救了。
“救命,救命!”
她閉上眼睛,咬牙蹬在追逐之人的背上,將身體往上一拔,好不容易將一只手和半個頭露出了水面,至于船上的人能不能看見,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好在她運氣不錯,或者說此書中的女二命不該絕,船上之人不但一眼就看到了她,而且毫不費力就將其拉到了船上。
一上船,水下追逐之物自動散去,這水面就像是一道天然屏障,隔絕了兩個世界。
“這可是棄川,你居然敢下水?”
船上之人是一個劍眉朗目、唇紅齒白的勁裝青年,氣質(zhì)冷峻,腰間懸劍,頭戴箬笠,黑靴白履,整個人就跟剛出鞘的寶劍一般干凈利落,難掩鋒芒,是個武力值不錯的練家子。
“感謝俠士救命之恩。”
慕容曌驚魂未定,猶在平復心境,出于禮貌,還是立即鄭重道謝一聲。
“三更閻王巡棄川,五更浮尸見天日,若嫌命長河邊走,水鬼言君來太遲。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若你是真想不開,我也就不必救你了?!?p> 船上青年目光冷寂,語氣疏離,一直抓住慕容曌的手腕未放,一來是測其脈搏確認活人身份,二來對方若是尋死之人,他不介意再將其甩下船去。
著急趕去投胎的人,他向來不屑救之。
剛才若不是聽見了一句清晰的“救命”,他才不會多瞧上一眼。
“我沒有尋死,我想好好活著,事先我并不知道這條河就是棄川。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不必了……”
勁裝青年忙不迭截下慕容曌的話頭,盡管眼前這女子長相不差,但他并不想惹上這樣的麻煩,他師父說過,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麻煩。
“無以為報,就先不報。若有機緣,我會答應為你做一件事,先說好,謀財害命除外?!?p> 慕容曌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容易讓人誤解,連忙笑著解釋道。
以身相許?小說橋段真是害人不淺。
“那……好吧?!?p> 勁裝青年知道自己會錯意,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微飛紅,慕容曌見到這一幕,忍不住想起了陽牧青,他經(jīng)常也有同款表情,甚至只是說上一句情話,都會紅上許久。
某些人,天天呆在身邊的時候尚不覺得,直到分離開來,方覺得看世間萬物,眼中無一不是他。
她突然之間覺得有些委屈,對于心中這一日日加深的情意,有點想讓它們停下來,已經(jīng)快滿了,再多就會溢出來了。
萬一她找到陽牧青的時候,他已在書中換了一個身份,娶妻生子,富貴榮華,過上不被她所累的一生,她應該以何種姿態(tài)應對呢?
大概,會心碎吧。
“嘿,我叫鳳來儀,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曌不能再讓自己繼續(xù)亂想下去,便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之人身上。
至于真名,她是萬萬不會告知一個初見的陌生人,哪怕他剛救了她的性命。
“萍水相逢,就不必告知姓名了?!?p> 青年聽到她自報身份后,神情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慌張,行走江湖這么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打聽當年鳳家留下的血脈,沒想到還真被他遇上了。
只是遇上了又能如何,當年的真相牽涉太過深遠,他只能保守秘密。
終究還是太年輕,或者說人設太過單純,慕容曌幾乎可以斷定,此人與鳳來儀一定有所關聯(lián)。
“那我叫你小黑吧,小黑恩公?”
她得逼著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在這個誰也不能信任的地方,身份可不能成謎。
“什么小黑?”青年臉色頓時不好了,“我姓墨,單字諭。”
墨諭,書中男二,鳳來儀官配。
這下輪到慕容曌臉色不好了,她又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了墨諭一番,直看得他頭皮發(fā)麻。
“怎么了?這個名字有什么問題嗎?”
墨諭的警惕性還是比較高,直覺也很準。
“我在想,給你取名之人會不會是一個和尚?”
慕容曌隨口胡謅。
“你怎么知道?你認識我?guī)煾竼???p> 墨諭大驚失色,而慕容曌無言以對。
“我就是瞎猜的,畢竟,你的名字……太有寓意了?!?p> 慕容曌一臉真誠地說道,墨諭見她神色不似做偽,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這名叫做鳳來儀的女子應該并不知道師父以及自己的身份,當年鳳家慘案發(fā)生的時候,他們都還只是小孩子。
一時之間,他又想起了那個藏在米缸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姑娘,埋著頭看不清面容,但手中的刀一直緊緊握著,像被逼到絕境的小獸,隨時準備拼盡全力反擊。
他和師父都發(fā)現(xiàn)了她,卻不約而同裝作沒看見,放了她一條生路。
“唉,我的白駒呢!”
慕容曌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原先拴在樹上的棕髻馬已經(jīng)不見蹤影,連一根馬毛也見不著了。
“白駒?我倒是見到一匹馬跑掉了,但不是白的?!?p> 慕容曌有點不想回應,但大約能猜到那匹馬就是白駒了,它以為主人已無活路,便自行逃生了,倒也不能怪它。
只是這樣的話,自己連代步工具都沒有了,再去順一匹,也得到比較繁華的縣城才行。
“墨諭,你是要去哪里?可以捎我一程嗎?”
慕容曌盯緊了墨諭的眼睛,要是他有一絲絲的猶豫,她就準備要哭上一場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硬漢難擋女兒淚。
她的表演天賦可不能浪費。
“錦州城,你可順路?”
墨諭自從知曉此女身份后,便難以說出拒絕她的話語,內(nèi)心僅存的一縷柔軟,像浪一樣翻了出來,不受控地滋生。
“只要是向南,就順路?!?p> 慕容曌看著這條似乎沒有盡頭的護城河,神色堅毅,心里感受到一種冥冥之中的召喚。
牧青,再等等我,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