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整座武當山都哭了

　　天人震怒又如何，我自一劍向天笑。飛劍千里取人頭，青龍昆侖如無物！

　　云山盡這一番狂言可謂是猖獗到了極點，也有點一語雙關的意思。一方面自然是藐視仙人，說自己本身有一劍在手，天下我有的氣勢。另一方面則是，云山盡曾一劍斬青龍，東方大明有一刀開山，這兩樣在我王依山面前都如無物，自然也能做到。若宋逸安在此地，肯定要腹誹老匹夫一句臉皮厚。這還算好的，若綠魚在，八成就破口大罵不要臉了。

　　東方大明抬頭看去，以他的視角，便可看到大蓮花峰頂，有一巨大氣柱頂天立地，卻在緩緩消散。王依山俞鴻瑞自然也能看到這些，前者唏噓不已，后者緊抿起嘴唇，眼眶泛紅。

　　而此時小蓮花峰上，那間由宋宗主親手搭建的竹屋內(nèi)，余光躺在床上在熟睡。這位宋宇軒唯一的弟子似乎睡得很熟，呼吸平穩(wěn)，面容安詳，讓人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該叫醒他。但就在余光躺著的竹床旁邊，站著一位如鬼魅一般和藹的中年道人。

　　道人身穿古樸道袍，云履白襪，頭戴木冠，發(fā)絲由一根梨花木簪束住，腰間紐扣處飄著兩條劍形白布帶，整個人似神似仙。他手持浮塵，就那么笑著站著，就讓人覺得世間道門中再無比他更仙風道骨之人?？傻廊说男误w很虛幻，讓人有股錯覺，風一吹就會消散一樣。

　　道人轉眼看向與小蓮花峰遙相呼應的大蓮花峰，本來兩座山峰之間隔了不短的距離，但在道人的目光中，卻好像他真的看到了此刻那座山峰在發(fā)生什么一樣。道人收回目光，會心一笑轉過身輕輕邁出一步，異象橫生，中年道人竟是一步邁出了竹屋，更是一步邁出了小蓮花峰，一步邁過了整個山谷！

　　這中年道人難道真是仙人不成？

　　大蓮花峰山腳下。

　　本來在與東方大明對峙的俞鴻瑞突然身子一震，如遭雷擊。這時李三清的大弟子趙文律莫名其妙轟然下跪，對著小蓮花峰方向，五體投地，語氣無比尊敬，老淚縱橫說道：“武當?shù)茏于w文律恭迎祖師爺！”

　　俞鴻瑞與陸熙緣同樣雙腿下跪，滿臉虔誠。

　　王依山看著小蓮花峰，咂咂嘴，眼中泛著晶瑩，不知在呢喃什么。這世上能真正與我王依山稱為朋友并且還活著的人，就你一個啊。

　　武神東方大明竟是不再強勢前進，停下了腳步。這時候御劍趕到此地的云山盡落到他的身旁，目光與王依山一樣望向小蓮花峰，這位大明劍道第一人在此刻眼含淚花。

　　王依山看見云山盡，略微有些吃驚，皺眉問道：“我躋身劍仙，本來就是雙刃劍的氣運就更加能束縛我。但你又不懼氣運反噬，還能到那兒，怎么不多幫李三清擋一會兒？”

　　云山盡穩(wěn)定情緒，幽幽說道：“是李三清讓我不要出手的，即便我不懼氣運反噬，但對于日后想進入天道卻是百害而無一利?，F(xiàn)在看來，李三清知道那位可能會出現(xiàn)，所以讓我早早撤了下來?！?p>　　王依山默然，心里不平靜反而更加波動。云山盡嘆口氣，苦笑看了一眼王依山，自嘲說道：“他們師徒這份心胸，我和你一輩子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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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王依山，東方大明，俞鴻瑞等人不遠處，一對兒也雙腿跪地的忘年道士默默看著發(fā)生的一切，一直沒作聲響。直到那中年道人由小蓮花峰一步邁到大蓮花峰，小的那個道士才收回目光，哽咽道：“劉師叔祖，圓真好想哭。”

　　劉青流著淚卻笑著揉了揉道童腦袋，柔聲說道：“掌教可以與他師傅相見，這是件好事，我們應該高興才對?！?p>　　圓真使勁點著頭，努力用袖子擦臉，但就是擦不凈那流不止的淚水。劉青見狀，將圓真攔在懷里，輕聲說道：“掌教的對余光好，就連你幾位太上師叔祖對他都很好，你之前嫉妒他，如今也知道原因了。”

　　圓真抽泣道：“圓真再也不嫉妒余光了！”

　　劉青拍了拍圓真后背，安慰他道：“行了行了，余光應該不會有事。掌教的敢與天人為敵，想保自己徒孫一命應該不是難事。況且祖師爺提前出鞘，為的也是能徹底斷開天上與人間的這段因果?！?p>　　圓真神情驚喜得抬頭看向自己的劉師叔祖，“真的？”

　　劉青點點頭，還是傷心說道：“不過，掌教的肯定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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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蓮花峰頂李三清已經(jīng)做完了一切。

　　玉虛宮內(nèi)，宋宇軒躺在床上睡著了，李三清坐在床邊，眼神溫柔得看著前者，會心笑著。這時的天下第一武道宗師，雖然外表看起來還依舊，頭發(fā)和胡須還是那么雪白，但若真有高人在場，肯定會感知到李三清已然是油盡燈枯了。玉虛宮外的天上，雷聲依舊，轟鳴嚇人。

　　“三清?！?p>　　一道柔和嗓音在李三清身后響起。

　　李三清身子震動，慢慢轉身后，當看到那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后，這位百歲有余的老人，竟然老淚縱橫，就欲下跪。

　　中年道人趕緊上前，笑道：“你如今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身份，可不能隨便跪。”

　　李三清執(zhí)意下跪，哽咽說道：“師傅！”

　　武當李仙人的師傅，自然就是武當?shù)拈_派祖師趙重陽。

　　中年道人看向床上熟睡的宋宇軒，默默點頭，輕聲道：“是棵好苗子，若死了真是可惜了?！?p>　　李三清起身，眼含淚花笑問道：“師傅不怪我吧，拿了武當山的氣運替這孩子逆天改命?！?p>　　真正是那道門之祖的中年道人溫和一笑，搖頭道：“怎么會，師傅還要以你為榮呢，武當山的傳承你做的很好?！?p>　　趙重陽回頭看向小蓮花峰，幽幽說道：“若將來我又做上掌教，可一定讓人告訴我武當山的箴言，不要走入歧途。”

　　這時天上雷聲突然大作，振聾發(fā)聵。又好似有仙人在云端怒聲呵斥道：“趙重陽，孤魂野鬼，還不速速前去投胎轉世！”

　　趙重陽抬頭，豪氣縱生，哈哈大笑道：“一千年前仙人道祖開天門，進天門而又返。五百年前有人為天下蒼生守天門。三百年前，李玉玄一劍開了仙路，卻又一劍斷仙路。他們皆是不愿你們再騷擾人間罷了，說我趙重陽是孤魂野鬼，你們又算是什么？天人天人，天上仙人。要我來說，是天真之人才更為妥當！百年前我趙重陽不屑上天成仙，便是不愿做那天真之人，固步自封！”

　　山腳下的云山盡，王依山，東方大明，包括剛下了山的木真青，聽到這番話，皆是心神激蕩，心中受了啟發(fā)。

　　大蓮花峰上雷鳴聲在此刻已是連成了一片，幾乎壓滿了整座了山峰。又有大怒聲從天外傳來：“趙重陽，你就不怕天道將你鎮(zhèn)壓，永世不得投胎為人？！”

　　趙重陽眉頭一皺，隨手將浮塵倒拂上天，沉聲吐出兩個字：“聒噪！”

　　平民百姓求了一輩子也沒能聽到仙人跟自己說上一句話，這位倒好，敢說仙人聒噪。

　　隨著趙重陽話聲落下，他手中浮塵倏然沖出一道粗壯氣機天柱。天地間雷聲頓時消去，大蓮花峰頂云霧一下子消散得無影無蹤，即便在夜里，也猶如天突然亮了一般。

　　李三清吐出一口氣，呵呵笑道：“師傅還是那樣生猛，徒弟真是難以望其項背啊?！?p>　　趙重陽像以前那樣，輕拍了一下自己這位弟子的腦袋，笑道：“手上功夫不見你有長進，嘴上這拍馬屁功夫倒是越來越擅長了?。　?p>　　已油盡燈枯的李三清笑容安詳，瞇著眼低聲呢喃了一句“真好”。

　　趙重陽驀的不說話了，他上前坐在李三清身邊，將老人的頭放在自己肩膀上，輕輕哼起一百年前，他這對兒師徒常哼唱一首歌謠：

　　“清風為我翻書，日月為我照明，笑問天上仙人，何苦百年求長生？”

　　“江河波浪滔滔，山岳高陡峭峭，笑問天上仙人，天上可曾見此景？”

　　“孩童歡喜渡年，老漢痛快收獲，笑問天上仙人，幾年不曾動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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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三清嘴唇輕輕蠕動，應該也是在隨著趙重陽哼唱，卻就是不見有聲音發(fā)出。他與趙重陽，雙雙安詳笑著閉上了眼睛。

　　這一年武當大雪，掌教李三清仙逝大蓮花峰。

　　山腳下東方大明轉身而去，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王依山見狀，嗤笑道：“怎么，覺得這氣運燙手便不敢要了，你東方武神若就這點魄力，想進入天道，踏出天人那一步難比登天。”

　　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的東方大明腳步不停，冷冷丟下一句話：“我等你邁出那一步?！?p>　　王依山一笑置之。

　　感覺到那股令人忍不住拜服的氣柱徹底消散，云山盡，木真青，王依山重重暼了一眼大蓮花峰頂。他們想上去送他們真心認為的仙人一程，卻又怕打擾到那對兒師徒，沒有動身。

　　劉青與圓真慢慢走了過來，隨著趙文律陸熙緣俞鴻瑞三位一把年紀的親傳弟子，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王依山掃視武當上七十二峰，可以隱約聽到各處道宮在這一刻，皆是傳出了大小不一的嗚咽聲。

　　整座武當山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