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疏星夜,蕭然飛雪天。
瑤山之巔,于漫天飄絮之中,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封神殿外。
來者身形峻拔,看身姿便知非為女子,這人披一身漆黑色夜行袍,手持一把黃泉六冥扇,面容藏在一個神情猙獰的紅色般若面具之后,只露出兩顆烏亮的眼珠子,直直盯著封神殿外的結(jié)界。
他揮動手中之物,幾只鐫刻了彼岸花紋的金棱鏢從扇面下奪風而出,剎那間打在了封神殿的結(jié)界上,然而,什么異樣的轉(zhuǎn)變都沒有發(fā)生,那紅紋金棱鏢掉落在鋪滿了一地的雪堆里,一絲聲響都不曾有。
鬼面人隨即從袖中抽出一張白符來,上面依稀見得畫滿了血色的咒文,他舉止顯得從容淡定,可知早就料想到此種狀況。那血紋白符被輕輕一拋,徑直貼到了那層淡藍色結(jié)界壁上,幾聲清脆的碎裂聲在風雪中飄起,結(jié)界當即如裂冰,一聲明顯的哼笑從面具下鉆出來,隨同碎裂結(jié)界的流光隱沒在飄然雪海間。
鬼面人搖著手中扇,腰間的紅玉扇穗一步一搖,也跟著慢慢踏進了封神殿內(nèi)。
里邊陳設(shè)極簡,僅有幾盞宮燈入得了眼,禁殿盡頭,赫然立著一張青玉案幾,那傳說中的靈玉就在那里,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散發(fā)著蠱惑人心的熒光。
鬼面人不遑多想,當即飛身上前,就在靠近玉臺的一瞬間,一個白色身影從他眼前奪目而過,下一秒,案上的靈玉便已到了對方手中。
適時而來的云起奪下了玄靈玉,喝道:“你是什么人!”
鬼面人沒有接話,旋即抄起黃泉六冥扇奪步襲去,他發(fā)出幾只金棱鏢分散云起的注意,將黃泉六冥扇往對方腹下一掃,從扇骨外端處突然伸出許多短小的刺刃來,云起腰身往后一縮,避開了扇子的刺刃,拿著玄靈玉的手下意識往上一抬,被鬼面人的扇子一挑,靈玉從他手中被拋出。
糟了!云起暗念道。
不及他作出反應(yīng),又一個面帶黑色般若面具的身影一閃而過,搶在二人前頭,眼見就要奪下空中的靈玉。
那紅色鬼面人定睛一看,來人一身墨灰色衣袍,其上雖無族紋,但他還是一眼看穿了對方的身份,低聲呢喃一句:“途川!”
盡管戴著面具,可他和對方彼此都心知肚明著。
紅色鬼面人轉(zhuǎn)手又射出幾只金棱鏢,途川翻身一一躲過,其中一只金棱鏢卻不偏不倚刺中了玉璧,徑直掉落在地上。途川伸手欲再去奪,云起飛快上前攔下對方的動作,二人瞬間纏斗在一處。
再說那玄靈玉被金棱鏢擊中后,一陣靈光閃現(xiàn),玉魂玉魄竟被激發(fā)出來。
紅色鬼面人見到突然出現(xiàn)的玉魂珞,瞬間停了動作,低聲道:“蘇夜弦?”他的語氣里是明顯的訝異,隨即又頗具玩味地說出一句:“有意思?!?p> 玉魂珞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見對方舉著黃泉六冥扇殺將過來,她以劍相抵,目光交匯之間,聽得對方淺淺的一聲冷笑,她暗暗蹙眉,身后玉魄琳的劍凌空劈下,將二人霎時分開一段距離。
紅色鬼面人站定,隨即從手中祭出一個黑色的封靈乾坤囊,玉魂玉魄二靈頓感無形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拉扯著自己,不斷向半空中浮著的封靈囊靠近。
途川從云起身上得了空,立即撲身欺向空中的玄靈玉,玉魂珞艱難地射出一支靈箭阻止,途川旋身躲開,不想?yún)s被紅色鬼面人捷足先登,靈玉轉(zhuǎn)眼間到了對方手中。
此時,玉魂玉魄的靈體已慢慢虛化,大有被吸入之勢。途川見奪玉無望,又將目標放到封靈乾坤囊上。
玉魄琳見無法逃脫,轉(zhuǎn)身看著玉魂珞說道:“珞,你快走!”她雙掌凝聚靈力將玉魂珞化為靈光送出封神殿,自己當即被吸入乾坤囊中。
途川飛身一把抓住靈囊,被緊追而來的云起一腳踢落,紅色鬼面人乘勢搶下靈囊,正是得意之際,身后突然飛來一掌靈光,他適時有所覺,轉(zhuǎn)身抬手企圖用黃泉六冥扇擋住,豈料那靈力不是他能企及,面上的紅色面具摔在地上,帶著點點殷紅,他單膝跪地,手中扇遮住了下半臉,一雙狹長的眼暴露在空氣里,透出一股隱隱的憤恨,不加猶疑便消失在封神殿內(nèi)。
途川見他離去,亦當即從殿內(nèi)撤退。
云起傾身將追,只聽身后人喚了一聲,他停了步伐,回身看到白澤正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來,神情和動作都是淡然的。
“不用追了?!?p> “可是……”
“靈玉之爭,無休無止,這也是意料之中的?!?p> 云起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作罷,轉(zhuǎn)問道:“這封神殿的結(jié)界是白矖進入修煉前親手布下,連你也無法破除,怎么還有人能解得開?”
白澤沒有正面回答,只道:“云起,你可還記得,玄靈玉從何而來?”
“自然是百年前,白矖以血鑄玉而出?!?p> 白澤儒雅一笑,道:“這是其一?!?p> “什么意思?”
“當年白矖曾與鬼君閻羅一戰(zhàn),以神女之血將其封于咸陰山,玄靈玉……也就是在那時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
云起低頭思忖一番,推測道:“難道說……”
“沒錯,玄靈玉就是鬼君閻羅的封印,也是解開封印的鑰匙。”
“這么說來,今夜盜玉之人便是修羅一族,他們是利用封印上的神女之血進入封神殿的!”
白澤沒有否認,沉默一會才說道:“云起,這件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p> 少年一聽,當即猜出了七八分話間意,眸光慢慢黯淡下去。“白澤,這世間,難道就容不下一個玉魂珞嗎?”
白澤沒有答話,只是顧自轉(zhuǎn)身走開。
云起立在原地,半晌沒有動靜。他忽然想到瑤山之上的那只小狐貍,五指隨著流動的思緒慢慢攥緊。
…………
冬日里的臥雪莊真正擔得起“臥雪”二字,整個莊院銀裝素裹,隨意抬眼一瞧都是滿目玉沙。在開滿白梅的枝頭,積淀了一夜的雪慢慢滑落下來,重重砸落在積著厚雪的地上,沉悶的一聲過后,是從后院墻角處傳來的一個女聲。
“小姐,求求你了,你快下來吧!”
侍女碎瓊一邊扶著竹梯,一邊焦急地朝梯子上的韓蒼雪勸說著,焦慮之際,仍不忘壓低聲線。
“找人的事,老爺一直都在做,小姐就再等等吧。”
韓蒼雪攀著梯子,手里抓著素塵劍,背上系一個素色細軟,低頭看著下面的人,雙目微紅,面有不忍。
“碎瓊,我先前因病躺了一年,爹又把我拘了一年,兩年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碎瓊見勸她不住,越發(fā)心急,聲音便也控制不住了。
“可……可小姐就這樣走了,我怎么向老爺交代???”
“你自小同我一起長在這臥雪莊里,我爹不會拿你怎么樣的?!?p> “那小姐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就為了碎瓊留在這吧。這天大地大的,云鶴城相去甚遠,路公子又不見了兩年,小姐武功又不好,自小過的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老爺……”她喋喋不休地講著,帶著哭腔的聲音越來越大,韓蒼雪怕她引來其他人壞了自己出逃的計劃,趕緊噓聲打斷她。
“碎瓊,你莫要再勸了,是生是死,我總得知道他在哪里!”
說罷,韓蒼雪攀著梯子踩了兩級,坐到了墻頭上。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素塵劍,唯有這把劍她是不能放手的。她轉(zhuǎn)而將背上的細軟解下來扔到了墻外的地上。而便是這隨手的一扔,使她一眼便注意到了下面躺著的一個女子的身影。
昨夜的雪在那人身上像蓋了一個墳堆將她埋在下面,只有幾縷烏黑的發(fā)在一塵不染的雪地上顯得格外突兀。這個身軀俯躺著,看不到面容,韓蒼雪的目光向下游移,最終定格在她腰間佩戴著的一塊六角冰花白玉穗上。這是她身上唯一值得打量的東西。
墻那頭,下面的碎瓊見韓蒼雪半晌一聲不吭,也沒有任何動作,怯怯問道:“小姐,你怎么了?”
韓蒼雪沒有回身,碎瓊看著她的背影,只聽見她忽然喚道:“碎瓊。”
“小姐。”碎瓊隱隱不安。
“你到外面去。”
“小……小姐,碎瓊可接不住你?!彼媛峨y色。
韓蒼雪卻仍是背對著她,低頭望向墻外?!皠e磨蹭,快去!”
“哦?!彼荒艽诡^喪氣地應(yīng)下來,轉(zhuǎn)身向后門走去。
韓蒼雪挪了個位置,眼一橫縱身一跳,雙腳落地陷進了雪里,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所幸雙手撲騰了幾下才保持住平衡。
她蹲下來去查看雪地里的女子,掃掉蓋在上面的雪之后將其翻過來,所見只是一張異常蒼白的臉,沒有在她身上發(fā)現(xiàn)任何傷口,亦沒有血跡。韓蒼雪扯下她腰間的白玉穗,拿在手上反復(fù)端詳,拇指指腹在上邊不斷摩挲著。
碎瓊在這時匆匆跑到她跟前,看見昏迷在雪地里的身影,當即嚇了一跳,忙問:“小姐,這是……”
“帶回莊里吧?!?p> “啊?哦,那我去找大夫。”碎瓊見她又突然打消了離家出走的念頭,一頭霧水,嘴上嘟囔著轉(zhuǎn)身欲行。
“不必了!”韓蒼雪叫住她,眼神落到那女子的手掌處,看著流光從那虛幻的掌間流出,低眉說道:“大夫救不了她?!?p> 是夜。
玉魂珞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一臉茫然地起身,坐在床榻上,雙目迷離地環(huán)顧了屋內(nèi)一圈。房間里點著幾盞燭火,眼前一片通明,她的眼睛從混沌的黑暗中打開,尚未能適應(yīng),因此隱隱覺得刺痛,待漸漸適應(yīng)了屋內(nèi)的光亮后,她重新觀察起了環(huán)境。
屋內(nèi)陳設(shè)不俗,該是富貴之家才是,從床榻邊安置的一張梳妝臺可知這是個女子的閨房,可是另一邊卻端放著一把與此處不太協(xié)調(diào)的長劍。
她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她的意識漸漸恢復(fù),猛然想起某事來,立即抬手看看。
沒有虛化!
她心內(nèi)驚疑不定,右手自然垂下,擦過腰下衣袍,頓時驚覺。
阿雪的劍穗不見了!
當是時,屋外傳來了腳步聲,房間的門被突然推開。
韓蒼雪踏進房內(nèi),關(guān)好房門轉(zhuǎn)身之際,脖間頓時傳來一道冰冷的觸感。韓蒼雪抵在門上,屏息不敢動彈,眼睛瞄了瞄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素塵劍,隨后目光沿著長劍投放到對面的玉魂珞身上,強顏笑道:“你這是做什么?”
玉魂珞不為所動,壓低聲音詰問:“把玉佩還給我!”
“玉佩?什么玉佩?”韓蒼雪佯裝不識。
玉魂珞認定對方在說謊,手中的劍又向少女的脖子近了幾分,重復(fù)道:“把玉佩還給我!”
韓蒼雪見她比意料中的要執(zhí)拗,無法,只得賠笑道:“行行行,你先把劍收起來好吧?”她掏出劍穗,吊在手里示意玉魂珞,說道:“犯不著為這么一塊玉如此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吧?!?p> 玉魂珞見她拿出了劍穗,又聽見她話間的“救命”二字,雙眼一低,手中劍一挑,輕巧地接住掉落的玉佩。
韓蒼雪見她眼中的敵意消退下去,走到她身邊,拿下對方手中的素塵劍,轉(zhuǎn)身將它重新插入劍臺上的劍鞘中。
“你是誰?”玉魂珞問道,言語間還帶著明顯的謹慎。
韓蒼雪轉(zhuǎn)身,微笑反問:“你又是誰?”
玉魂珞不答。
韓蒼雪見她緊緊握著玉佩,兀自說道:“我知道你是靈,至于真實身份,說不說由你。我叫韓蒼雪,這里是臥雪莊。你放心,我既然撿了你,你便安心在這住下了,好好養(yǎng)傷?!?p> “為什么要救我?”她將信將疑,略帶謹慎。
“這話可真奇怪,只有惡者才需要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好人好事,是不需要問為什么的?!闭f罷,她沖對方挑眉一笑。
玉魂珞無言以對,覺得對方的話似是詭辯卻又不無道理。她看著手中的劍穗,眼前的韓蒼雪竟讓自己想起了那個也曾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在這一點上,他們是如此的相像。
“我叫珞?!彼察o了半天才肯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但也僅能透露自己的名字。
韓蒼雪低聲念一遍她的名,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
玉魂珞淡淡問道:“臥雪莊……在什么地方?”
“桑林?!?p> “桑林!”她雙眸一顫,韓蒼雪隨口而出的兩個字顯然驚住了她,往事歷歷向心頭涌起。
桑林……桑林……靈修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