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魏三爺（五）

　　魏三爺的家事還在繼續(xù)。

其實，我們早就共處了，那個時間，你婆婆是她村的婦救會長，我是我們村的書記，大家都叫我少掌柜的，開會的時間經常碰面，偶爾還開個玩笑，你婆婆給我的感覺就是整天忙忙碌碌的，直到有人介紹情況，我才知道你婆婆忙碌的原因。我們見面正式談話的時候，很鄭重其事，我先說的，我說，我沒有別的要求，就是結婚的時候，她將我媽放在第一位，老人有不對的地方她感到不滿意跟我說，我去跟我娘交流，不管我娘做事對錯，她都要笑臉相迎。其實，我說這話的時候，感覺不太合理，有點像霸王條款?？赡闫牌判χ饝?。

一直當聽眾的她終于忍不住接過了話茬：“你爹真能擺乎，不管這么樣，我是個沒出嫁的黃花姑娘，媒人在提親之前先征求了我的意見，若我沒有這個意思，你還有機會提條件？不就是歲數大了點嗎？嫁人有點困難我承認，可說不上有個比你好的等著我呢，若不是看好了你的孝順，就你和你家那條件，八抬大轎抬我都不去?！?p> “那我也沒有用八抬大轎，你自己夾著個小包袱走進我家的。”

“那不是給你省錢，給你臉面嗎？真是的，得便宜在這里賣乖。不過，你也太沒有良心了，我還帶來一臺蜜蜂牌縫紉機。”

兩人的對話將聽眾們都逗樂了，笑完之后，魏三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講述。

你婆婆牛的很，我說完了我的條件，她的條件更多，讓我保證結婚后顧家，結婚后不能用臟話罵人（農村的男女兩口家拌嘴的時候，掛在嘴邊挨罵的就算是自己的爹媽了），就事論事。男主外女主內是多年的習俗，延續(xù)習俗可不是當甩手掌柜的，家里的活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就應該干。我沉思了一會兒，覺得這些事情我都能辦到，就答應了。

結婚了，你婆婆進門后拉著你奶奶的手：“媽，俗語說的好，千歲有娘好，我們再有能耐，沒有娘經事多，持家有方，咱們家現在貧窮，以后會好的，要好就需要娘主家，娘，家里的大事小事你做主，我們聽你的，當意見不一致的時候，我們商量著來。我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對你盡管說，打也不要緊，千萬不要憋在心里，說出來大家都痛快?！翱赡憷掀牌耪f什么也不接，因為她白內障，眼睛有些看不清楚東西。你婆婆沒有給你老婆婆機會，事情就這么定了。

你婆婆過門了，對待你老婆婆那個好，我都感動，你老婆婆嗓子有瘡往上走火，你婆婆過門后帶著她到處看病，弄偏方治療都不行。每天需要涼東西降溫，冬天好說，冰天雪地的，弄塊冰含著就行，可夏天到哪里去弄冰塊，我們這里逢五、逢十趕集，趕集的時候有買冰棍的，三分錢一根，你婆婆每次買兩根，什么時間買，等著孩子們都不在家的時候買回來，孩子們在家能不饞嗎？買上以后就開始往家跑，怕的是冰棍化了。別看是六分錢，對于我們這個窮家這也是一筆不少的開支，那個時間買菜是一毛錢10斤，豬肉兩毛錢一斤……。

你婆婆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站在你老婆婆跟前，笑瞇瞇的看著你老婆婆吃冰棍，這樣的情形成了我們村一道風景。

隨著你們姊妹接連到來，緊吧的日子更加緊吧了，你老婆婆把持家很有兩下子，可俗語說的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個把月看不到油星是經常性的?？吹絼e家的孩子拿好吃的，姊妹幾個不和人家索要，但那個饞樣讓我們當家長的看著心疼。你婆婆沒有讓我們談參考意見，趁著你舅舅來我們家的機會，跟你舅舅商量著將老宅賣掉，你舅舅說：“姐，你是老宅的主人，賣或留就你說了算，當你婆婆把六百元錢交給你老婆婆的時候，一切都成了定局。事情過后的第三天，你老婆婆單獨把我叫到一邊：兒子，娘可有話說前面，若這個媳婦你無緣無故讓她受半點氣，我可饒不了你?！?p> 老大媳婦，現在你們一個小時有時候就不止掙六百元錢，可那個時候的六百元錢跟現在的六萬可以劃等號。有了這六百元錢，我們家的日子寬松了的了不得。

你婆婆這樣努力，你老婆婆沒有因此而嬌慣她，每天早晨天剛蒙蒙亮，就聽到你老婆婆喊你婆婆的聲音，讓你婆婆早點起床去打豬草，一般情況下，你婆婆一聲不吭的起床，背著個大籃子就走了，可有的時候就發(fā)牢騷：“媽，你再讓我睡半個小時吧！今天太困了?！薄岸级啻髠€人了，跟孩子一樣，你今天不去打豬草，豬沒有東西吃，去啃你？睡也可以，今天早晨別吃飯了”接著就聽到你老婆婆刷鍋的手加重了，弄得聲音很大。你婆婆不情愿的起床了，故意走到你老婆婆跟前嘟囔：“你年紀大了覺少，不想睡覺了還不讓人家睡，真不講理！”你老婆婆沖著你婆婆喊：“死丫頭，再頂嘴小心我拿巴掌打你?！?p> 這又是一道風景。

過年了，家里的日子再緊吧，孩子們的新衣服總要想辦法做的，到了這個時候，你奶奶拿著布票有空就逛合作社（現在叫商店），看花布的品種和價錢。過年的時候，你婆婆帶著你的兩個妹妹去拜年，穿的襪子都是紅顏色的，人家就開玩笑說你婆婆這么大了還紅艷艷的（那個年代像你婆婆這樣的年紀也就是黑和藍色了），你婆婆一點難堪的樣子都沒有，她說，有媽記掛著是幸福，所以穿媽買的東西是一種幸福。你老婆婆經常的像說自己的閨女那樣說你婆婆，婆娘們聚在一起的時候，喜歡說張家道李家，說到我們家，大家一起支招讓你婆婆這樣對付你老婆婆，大家說了半天，感覺大功告成的時候，你婆婆來了一句總結語：俺媽就那么實誠，說你的時候是因為你做的不對，俺不生氣，你們操的那份心?！皻獾娜思抑闭f你婆婆缺心眼。

我們家在村里這么有威信、有人緣，一個因素是你們姊妹爭氣，在外面的風光無限，在家里的小日子在村里也上上等水平，大家敬你，更大的因素是你婆婆，你問問我們村里和你們這么大的孩子，誰沒有穿過你婆婆做的衣服，那時間沒有錢，大家都等著進了臘月門，村里決算出結果后，分個百八十元錢的，就趕緊的給孩子扯布料做衣服，受大環(huán)境的影響，那時間我是這個村的支書，本著當官不為民造福，不如不干自幸福的目標努力著，雖然一年下來，每家也就百八十的收入，可那就很不錯了，許多村里的農民干一年還要倒找錢給隊里，像我們村這樣的整個縣找不出幾家來。

大家扯好布料就開始往我們家送，你婆婆白天要到集體干活，晚上還要參加全體社員大會，回來后就趴在縫紉機上坐衣服，進了臘月門，你婆婆基本上撈不著到炕上睡覺，困了趴在機器上睡，醒了接著做，就這樣也做不完。于是，想了一個辦法，每家先做一個孩子的，等輪遍后，接著第二輪。剩下的孩子就只要家長用手縫制，第二年接著上一年的往下輪，因為手工做的再好，孩子們也喜歡用縫紉機縫制的。

到了大年三十，你婆婆重復著這樣一句話：過年了，我可解放了。我們家在村里的威望越來越高，這真的應該歸功于你婆婆的付出。

再接著說你嬸嬸過門。

我們家庭這么和睦，所以到了你小叔找媳婦的時候，那提親的用踩爛了門檻形容一點都不過分。你嬸嬸結婚前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過門后唯一的條件就是不分家，我喜歡一大家子熱鬧。就這句話，你老婆婆樂了好多天。

你婆婆能干，你嬸嬸莊稼活更是不一般，為了多掙工分，你婆婆和你嬸嬸要求加入到男人隊里干活，男人隊屬于整勞力，出一天工是10分，婦女隊是半勞力，出一天工是六分到七分，她們有回家做飯的時間。你老婆婆的眼睛越來越不好用了，每次出工前，妯娌兩個將中午要做的飯收拾好放到鍋里，到點后你老婆婆負責燒火將他做熟了。那個年代生活差，主食也就是玉米面餅子和地瓜干，除了過節(jié)的時候炒菜，平日里也就是咸菜疙瘩，簡單的很，收工回來后，兩個人搶著忙活，一點也不耽誤。

這樣馬不停蹄的干，除了晚上，自己一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了，也就是他們的辛勤，讓我們的家每年不吃探頭糧（探頭糧就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到隊里借，等下來新糧食的時候再扣下）。

等你嬸嬸家的弟弟妹妹相繼出生后，本應該是你嬸子在家照看孩子，可你嬸子說什么也不干，理由是她年輕不是呆在家里的人，極力要你婆婆在家照看孩子。起初，你婆婆也不同意，說地里的活累，你嬸子在家正好養(yǎng)活一下身子，爭執(zhí)中，你婆婆甘拜下風留在家里照顧孩子，你嬸嬸自己出工，還是干整勞力的活，這一大家子的孩子都是你婆婆拉扯大的。孩子們出門回家，腳剛邁進來就喊“大媽—，媽—?！狈旨乙簿褪嵌冀Y婚后才實施的，是你婆婆提出來的，她怕小一輩有自己的思想，一大家子人萬一有個差錯鬧不愉快，好日子劃上傷痕不值當的。

從你婆婆過門到你們大大小小的結婚，這么多年，我們家沒有一次爭吵。七九年的時候，我們家庭的和睦還被縣里評為五好家庭，你婆婆和嬸嬸的照片都上了縣里的光榮榜上，那段時間的心情真的好幸福的。

……

“爸，若你不說，我真的不了解我們家的過去，不過，你的兒子已經將我們家的本告訴我了，那就是孝道，我在努力的做一個好妻子和好兒媳的?！?p> 三爺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其他幾個媳婦也提出了追問：“爸，我們在家整天守著你，不滿意的地方你盡管說，都是自己的孩子，沒有說不著的時候。”

三爺笑了：“說家史不是說你們不孝順，人老了，喜歡絮叨，看你們年輕人這么愿意聽，我真的很高興，其實，你們的孝順在我們村也是出了名的了，我是無可挑剔的。”

魏三爺很滿足，人老了，最大的幸福不是穿金戴銀，而是你說話兒女還聽，成家后的兒女們團結，不要窩里斗。這些，他的兒女都做到了。

這時候的魏三爺，老感覺頭頂上有兩個無形的手指打出勝利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