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村里人的事（五）
進臘月門到正月初二，村里沒有發(fā)生過偷雞摸狗的事，大家小家沒有爭吵的事件，人們湊在一起發(fā)出同一聲感嘆：生活好了，吃什么穿什么都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舒心是生活的關(guān)鍵，若每天的生活都能跟過年這樣該多好??！
話沒有打蔫，村里就有了吵鬧聲，是狗剩那出嫁的閨女和狗剩兩口子吵起來了。
正月初三是出嫁的閨女回娘家看父母的日子，狗剩那出嫁閨女可是好多年沒有回娘家了，結(jié)婚頭幾年回家，狗剩和媳婦往外攆人家，原因是選擇對象的時候沒有聽他們的話自作主張，后幾年，閨女的日子過的很緊吧，孩子剛強，不用攆也不回去了，如今回來是因為閨女成人的兒子成了公司的老總，狗剩倆口子勢利眼，一遍又一遍的捎信讓人家回來。吃飯的時候狗剩多喝了幾杯酒，又翻起陳年老賬，閨女不讓了，就爭吵起來。去勸架的人沒有一個幫著狗剩倆口說話的，都知道他們在這件事情上做的的確過分。
農(nóng)村就是這樣，只要有一點事情發(fā)生，大家就會不自覺的湊在一起，這樣事情經(jīng)眾人的嘴過起了小電影。
狗剩有三個孩子，二兒一女，閨女是老大叫翠姑，翠姑學(xué)習(xí)很好，是眾人看好的考大學(xué)的好苗子，農(nóng)村的孩子，七十年代若有出息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大學(xué)，考上大學(xué)吃上皇糧，小鯉魚跳出龍門了。為了將來，翠姑在學(xué)習(xí)上對自己要求更嚴格了，可就在高考的前夕，家里出了狀況，一天，翠姑回家后跟母親商量（翠姑知道家里的一切都是娘說了算），翠姑說：“娘，老師讓我跟你們商量一下，畢業(yè)的時候讓我考大學(xué)。”
“你考大學(xué)？你兩個弟弟怎么辦？女孩子讀書再多也是給婆家讀的，沒用。”
“娘，你就高抬貴手吧！每次我要有個轉(zhuǎn)折點，你就阻攔，女孩子怎么啦，上大學(xué)長本事后更能好好孝敬你?！?p> “我不稀罕，讓姑娘孝敬，癩蛤蟆肉也能當豬肉吃?！?p> “爹，咱們家對的錯的都我娘說了算，你就不能挺起腰桿說算一次?！?p> “哼，還得敢！”
“唉！你娘那脾氣，你就遷就點吧！”
翠姑一氣之下摔下筷子走人：“這叫什么家？呆下去保證郁悶死人。”
“小兔崽子，你這叫人話嗎？反了你了，我是你娘，你現(xiàn)在吃我的喝我的，我有這個權(quán)利管束你，明天你就給我回家種地。不信我擰不過你！”
在這個家庭里，娘是絕對的權(quán)威，并且眼睛里揉不進一點沙子，她真的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到了學(xué)校，找到了校長辦公室：“你是校長嗎？”
“你是……”
“俺閨女叫翠姑，俺是她娘?！?p> “快請坐，小馬，倒茶，大嫂，你真養(yǎng)了個出類拔萃的好孩子。”
“校長，你別忙活了，我也不坐，茶也不喝，俺地里有活忙著呢，就一件事，俺家孩子多，干活的少，俺想讓翠姑退學(xué)幫俺回家種地。”
“有困難慢慢解決，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你可……”
“校長，講大道理我沒有你這個能耐，我就知道我是翠姑的娘，孩子的一切我說了算！別人勸我的話都是無用的?！?p> 正在這個時候，翠姑和班主任小跑步進來。
翠姑氣喘吁吁的過來拉她娘的胳膊“娘，你在這里干什么，快回家吧，有事回家說。”
“我已經(jīng)跟你校長說好了，趕緊收拾一下，回家給我種地去?！?p> “娘，你不要這樣，我要上學(xué)，你就答應(yīng)我吧，女兒給你跪下了！”
“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的，回家吧！鋤頭我都給你準備好了?！?p> 校長、班主任、村支書、許多許多的人都來給翠姑講情，最終也沒有說服翠姑娘，翠姑就這樣退學(xué)了。
傍晚，翠姑扛著鋤頭推門進來，一臉的疲憊，翠姑爹后腳進門來。
“爹，我鋤地的時候摘了個甜瓜，沒舍得吃，專門留著回家孝敬你老的。”
“嗯，讓你娘先嘗嘗。”
翠姑咬了一口。
“爹，很甜的，你不吃，我可都吃了，別說養(yǎng)閨女不孝敬你?！?p> 翠姑娘在一邊拿眼睛瞪著翠姑，退學(xué)以后，翠姑幾乎每天都跟她對著干，時間一長，她真的拿她沒有什么辦法，畢竟在上學(xué)這件事情上，她做的太出格了。
劉媒婆進來。翠姑娘趕緊的迎上去：“她大嬸子，那陣風(fēng)將你刮到我家了，快屋里坐?！?p> “前陣子，東升娘給你家翠姑提親，你家翠姑回絕了，說嫁人就嫁個有書香味的家庭，這不，我找到一個有書香味的家庭，距離我村二十里路的李家，婆婆原來是大學(xué)教授，聽說犯了點錯誤讓政府送回婆家改造，成分被劃為地主，這家人家知書達理，男孩也長得好，就是成分不好?！?p> 聽說成分不好，大家一陣沉默，翠姑爹搭話了：“明明知道成分不好還提親，我家響當當?shù)呢氜r(nóng)，地主跟貧農(nóng)，根本就不能結(jié)合，你這不是瞎參合嗎？”
翠花嘴里嚼著瓜，走到劉媒婆跟前：“大嬸，我同意，約個時間見上一面，好就這么定了，告訴男方家，只要是合我的意，農(nóng)村的所有規(guī)矩都免，結(jié)婚那天，他騎車來我家接我就可以了?！?p> “你敢！”翠姑娘鼓著眼睛沖翠姑喊起來。
翠姑又一次擰起了脖子：“我上學(xué)花的是你的錢，你說了算，我無法抗拒?？涩F(xiàn)在我不花你的錢了，還給你掙了兩年，結(jié)婚，我不需要家里一分錢陪嫁，我就得說了算?！?p> “她娘，你就別跟她較勁了，讓她看著辦吧！”
“你懂個屁！”
翠姑爹一聲嘆息：“都是些犟驢，翠姑，你就不能跟你娘好好說話，下學(xué)以來就沒正八經(jīng)的叫聲娘，辦事故意氣他，真不知道她哪輩子欠你的?！?p> “這輩子就欠我的！”翠姑小聲嘀咕著。
“爹，都說樹大自然直，我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老了也不會直了，就這德行了，你們就別瞎操心了。”
翠姑穿著紅紅的棉襖、棉褲、紅鞋走出家門，門口支一輛自行車，翠姑的男人大成站在那里。按照當?shù)氐娘L(fēng)俗，結(jié)婚的這天，新姑爺要進丈母娘家吃幸福水餃的，這種局面不用說也是吃不到餃子，只有在門口等待的份了。翠姑見到大成，笑著拍了拍他的背部：“走吧，別讓媽在家等急了，我早飯還沒有吃，不知道媽為我準備了什么好吃的？”
翠姑坐上了大成的自行車，輪子轉(zhuǎn)動的那一瞬間，翠姑朝后瞥了一眼，門縫里有一只眼睛在看，那肯定是軟弱的老爹，翠姑的心有些傷感，同學(xué)中不喜歡上學(xué)的大有人在，可人家的爹娘逼著上，并一遍又一遍的教育孩子，書中有黃金，農(nóng)村的孩子上好學(xué)是唯一的出息之路。再看自己的爹娘，爹整個的一個傀儡，娘不孝順老的他不敢管，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不按照常規(guī)出牌，他視而不見，自己的一輩子就這樣毀在了娘的手里，按常理離開這樣的家是一種解脫，畢竟從小到大生活在這里，感情讓時間揉進了腦子里沉淀下了。一點傷感沒有是不現(xiàn)實的，可想到娘的那一樁樁一件件，翠姑真的很寒心的，當?shù)赜芯渌渍Z：嫁出的閨女潑出的水，既然水已經(jīng)潑出來了，她打定了主意永遠不踏這個地方了。
翠姑的婆婆遣返回婆家之前，是一所著名大學(xué)的教授，每天都要早起抱著幾本大厚書看，翠姑過門后，每天都起的比婆婆早，將椅子擺好，上面墊個墊子，為的是讓婆婆看書的時候舒服一些，然后一邊做飯，一邊笑瞇瞇的看著院子聚精會神看書的婆婆，天天如此。
今天早晨，翠姑將婆婆伺候好后，剛蹲下來往灶門里添了一把柴，門讓人推開了：“翠姑，翠姑?！?p> “喲，是大嫂，快進來坐，大清早的這么急火，肯定有事吧！”翠姑說話間拿眼睛偷偷的撇了一眼院子里看書的婆婆，婆婆好像沒有聽見大媳婦進院，眼睛沒有離開書本，專注的很。又偷眼看了一下大伯嫂，大伯嫂更不理會院子看書的婆婆，徑直進屋里來了。
翠姑早就耳聞婆婆和大伯嫂的關(guān)系不好，在娘家，母親對待奶奶一點都不好，翠姑真的傷透了腦筋，她真的不喜歡在婆家重復(fù)這樣的局面，等大伯嫂進屋后，她悄悄的說“大嫂，媽在院子里看書，你又不是看不見，叫媽一聲借機把關(guān)系搞好多好?！?p> “弟妹，你剛過門還沒有嘗到婆婆不受用的滋味，時間一長領(lǐng)教后再說。不過，弟妹，我先給你提個醒，像現(xiàn)在這樣的風(fēng)景，你千萬不要延續(xù)下去，等你感覺不對頭的時候再改，那所有的付出都白費了?，F(xiàn)在是農(nóng)忙季節(jié)，誰家的婆婆還這樣悠閑，就咱婆婆能干出來，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帶有書酸味的樣子，”
“嫂子，說正題吧，這大清早的來到底有什么事？”
“你不說我真的忘了正題了，你哥上午去耕地，讓你家大成給搭把手?！?p> “沒問題，我這就叫他起床，吃完飯就去?！?p> 大伯嫂走到院子站住了：“弟妹，別忘了叫大成早點去。”
“你放心走吧！我忘不了?！?p> “弟妹，干活揉著點，雖然我們是丫鬟命，畢竟是條命，別人不珍惜，自己要學(xué)會珍惜?！闭f完，斜眼看了看院子里看書的婆婆，婆婆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谀抢?，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大兒媳討了個沒趣走人了。
翠姑怕婆婆生氣，趕緊的走到院子找話說：“媽，早晨有點寒氣，不要坐的太久了，起來活動活動或者是回家吧！”
婆婆將書合上，笑著站起身來：“書太吸引人了，真的有些累了，若不是你提醒，我還不知道要傻坐到多久呢！”
大伯嫂的大嗓門在村里都出名了，她那刻薄的話婆婆不會沒有聽見，只是人家懶得和她計較，“知書達理”，有學(xué)問就是好，翠姑不明白大伯嫂為什么和公婆老死不往來，有這么優(yōu)秀的婆婆，孩子的教育問題不是一下子就解決了嗎？
翠姑喜歡婆婆讀書這道風(fēng)景，翠姑真心的喜歡上了這個家庭。
時間過的真快，轉(zhuǎn)眼間，翠姑家的孩子都四歲了，孩子的名字是奶奶給起的，叫“樸實”，用意是做人要低調(diào)，扎實、不管多大的本事，都要做到問心無愧。許多人都說這個名字不好，翠姑一直很崇拜婆婆，只要是婆婆說過的話，她是信服的很。別人說兒子的名字不好聽，她卻聽起來順耳的很。攤上文化水平這么高的婆婆，兒子的教育一定是很到位的。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孩子剛會叫奶奶，婆婆腦梗塞死亡，本來身體就不是很好的公公半年后也隨婆婆而去，翠姑很失落也很無助，上天為什么要這樣跟自己過不去，本來學(xué)習(xí)很好的她人為的沒有上大學(xué)，本指望學(xué)問很高的婆婆能在孩子的教育上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讓自己又一個好的延續(xù)，誰料想會是這樣……。
命，不可抗拒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