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她的尖叫驚醒了睡夢中的父親，父親也一下就坐了起來，一把抓住旁邊母親的手，然后著急叫道:“啊蓮，你怎么呢，啊蓮？”
母親沒有回應，但是父親能感覺到母親的顫抖，她的手把他抓得更緊了，嘴里還在低聲重復道:“有鬼有鬼……”。
父親聽清楚了她的呢喃，然后一把把她拉到自己的懷里，輕聲哄著:“啊蓮，不怕啊，啊蓮不怕……”就那樣哄小孩一樣哄著，母親也乖乖地靠在他的懷里，嘴里還是沒有停止，一直叫著。但身體明顯沒有剛才抖得厲害了。
父親看她稍微平靜了一點，才轉過頭去掃視了一圈房里，他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啊，雖然他一直不信鬼神，但每次都被村里人說得很邪乎，我想任何一個中國人也不能完全忽視對鬼神的敬畏吧。
父親的眼神最后也定在了那樹的倒影上，可能是那些影子讓她產生了錯覺吧，他心里這樣想著。
母親頭縮在父親的懷里，但還是時不時地把頭往出伸，眼神也往那扇墻偷偷看去，但眼神又有些躲避，她可能害怕鬼神把她帶走吧。
父親感覺到她的不安，就輕聲說道:“啊蓮，那是樹的影子，你放心吧，有我在，有我在，不會有人欺負你的?！?p> 母親還是偷偷地張望著，沒有理睬父親的話，其實她完全就不知道父親在說什么。
父親把她越抱越緊了，他知道她還沒有好，她到底是怎么呢？我該怎么辦呢？
父親徹底地失望了，他開始想接下去到底該怎么辦，是先去醫(yī)院檢查下，還是帶到看算命的那里給看看，這好好的人突然就變成這樣了，一時連一向有主張的父親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還是忍過今晚吧，明天再找爹去商量下吧，可能他們見的事情多了，看得出是什么情況，父親這樣想著。
畢竟父親也才二十多歲，壓在他身上的責任太大，他還沒有足夠的經驗和閱歷去處理好生活中的每個坎坷。
母親還是卷縮在父親的懷里，身體不一會兒會抖下，沒有剛才那么厲害了。
看樣子今天晚上是沒有辦法睡了，父親心里想著，這也不敢睡了，最重要的是已經沒有辦法睡著了。
就那樣抱著母親坐了一晚上，母親一時用手去拉下他的手，一時用手去摸摸他好久沒有刮的胡須，有點扎手，就把手縮了回去，甚至有的時候她會用力一巴掌突然打在父親的胸膛上，完全不知道她下一秒要做什么。
父親就那樣坐在那里，沒有說話，沒有阻止她，她要干什么，都配合著，可能他在想這也許就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吧，我只能默默接受吧。
只是如果此生她都這樣了，以后這日子該怎么過呢？她這倒是瘋了還是中邪了，到底會不會好？
父親越想越多，他越想越害怕，因為結婚這幾年，他們已經磨合出自己的默契了，他對她有很深的感情了。
如果她真的瘋了，老婆子肯定要讓他把她休了回家，那她以后該怎么辦呢？為什么要這樣折磨自己了。
父親想得越多，整個人就越崩潰了，他真的不知道接下去到底是什么等待著他的，他的眼睛不禁又濕潤了，因為他此刻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宣泄自己的情緒了。
天邊開始有亮光了，太陽也開始從地平線爬起來了，新的一天開始了，但母親越沒有清醒，她好像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母親一夜沒有睡，父親也那樣坐著，有的時候會打個盹，但母親稍微一動，父親就醒了。
終于熬到了天亮了，父親輕聲對母親說道:“啊蓮，你已一夜沒睡了，先睡會吧！”
母親依然沒有回答，但她此刻很疲倦，眼睛已經開始打架了，但還在努力睜著。
父親見她沒有回復，就按著自己的意思，把她的身體慢慢放平，然后把她縮起的腿拉直，然后說道:“啊蓮，你先睡會，我出去有點事?！?p> 躺著的姿勢當然舒服多了，所以母親并沒有反抗，就按照父親的意思躺在那了。
父親見母親平靜了下來，才放心地起身，穿上鞋子，然后輕輕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他要去找老頭子商量下接下去該怎么辦。因為此刻父親他需要支持，他需要能給他指路的人，但好像除了自己的父親，目前也沒有人能幫助自己了。
他用最快的腳步走到了老頭子他們的房子那邊，然后用力拍著門，然后大聲喊道:“爹，開下門?！?p> 老頭子從里屋回著:“來啦來啦，你怎么這么早啊？”老頭子也是剛剛起床，這個年齡的人了，一般都不會睡懶覺的。
門很快打開了，父親輕聲問道:“娘還沒有起來吧？”
“沒有了，她還睡著了。”老頭子打著哈欠回道。
“哦哦，那就好?！备赣H放心地說道，但是他不知道他剛才的叫聲已經吵醒了老婆子，她豎起耳朵聽著他們在外面的對話。
父親拉著老頭子往外面走了點，因為他不要老婆子摻和進這件事。
老頭子也有些意會了，便跟著兒子的腳步往出走了點，然后關心問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的，爹?！备赣H回道。
“那就說吧！”老頭子當然知道昨天晚上所有的狀況也預料了今天不是一個安穩(wěn)的日子啊。
“爹，啊蓮現(xiàn)在很奇怪啊，她都不知道吃飯也不認識我了，我該怎么辦啊？”父親低聲說道，聲音里有些哽咽，也許不管多大的孩子在父親面前都是個孩子吧，都會無助吧。
“昨天我就看出來了，但看你心情不好，也沒有再去追問?！崩项^子看著兒子誠懇地說道，是的，他是擔心過。
“她看起來像中邪了，但又像是瘋了，現(xiàn)在我也判斷不出是什么情況?！备赣H繼續(xù)說道，說著他不愿意面對的事實。
“那她這幾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知道嗎？”老頭子像是提醒一樣問道。
“不知道她只是說到她二姑家那邊去玩幾天，然后昨天晚上杰哥過來找我的時候，讓我去接她，她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备赣H繼續(xù)著他的痛苦。
“那現(xiàn)在她在干什么呢？”老頭子繼續(xù)問著。
“昨天睡了幾個小時就醒了，然后我就陪著她一直坐到天亮，她嘴里一直叫著有鬼?！边@時父親有些疲憊，但他又不得不用意志堅持著。
“有鬼？？難道真的是鬼上身了?！崩项^子也疑惑道。
“哎，爹，我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辦呢？昨天我已經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备赣H低下了頭，不讓老頭子看到自己的脆弱。
“別急，別急，我們都在，總會有辦法的?！崩项^子安慰著自己的兒子，但是男人對男人的方式永遠都不會很矯情的。
“爹，那我們先帶她找個道士去看下吧，然后不行再去醫(yī)院檢查？”父親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事情總是要解決的嘛。
“嗯，這樣也行?！崩项^子也同意著兒子的建議。
“那爹我先回去收拾了，康娃你們今天幫忙照顧一下。”父親說著就往自己家走去，然后突然又扭回頭對老頭子說了句:“爹，你先不要給我娘說，要不我娘又要罵阿蓮了?！?p> “曉得了?！崩项^子爽快地答應了，但我想他肯定是沒有做到的。
父親快步地走回自己房里，看到母親還是睜著眼，他從衣柜里找出干凈的衣服，然后放到母親的旁邊，輕聲說道:“啊蓮等下我們要出去一下，我給你換套干凈的衣服好不好？”
母親的眼光移到了那干凈的衣服上，是帶著小花的棉布衣，這是她結婚的時候做得衣服，她一直不舍得穿。
母親看著看著，就流下了眼淚，她在傷心什么，沒有人知道。
這件衣服是她活了二十多年來唯一買的一件衣服，是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當時去買這件衣服的時候，還被外公狠狠罵了一頓，還說她敗家，可能此刻她想起了外公，想起了那夜他決絕地離去，留她在路上獨自痛苦，也許她覺得外公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了吧。
父親坐在旁邊，默默看著她流淚，沒有去為她擦掉眼淚，因為他懂她的委屈，懂她的痛苦，就讓她哭會吧。
哭著哭著，母親竟然睡著了。父親也突然意識到，這樣的母親帶出去也不太方便，還不如把道士請到家里來看看吧。
想著，父親又再次走了出去，然后找到老頭子說著他的想法，他對老頭子說:“爹，我覺得還是我去請道士到家里來吧，我看啊蓮這種情況也不方便帶出去?！?p> 父親這樣說是覺得這樣的母親丟他人了嘛，還是擔心母親會累著，我寧愿希望是后者，那說明他對目前是真心疼愛的。
但是前者的可能性還是占主要的吧，因為父親是個太要面子的男人了，在農村面子大于天，他不愿意別人說他有一個瘋子老婆，他的心里還不能接受，雖然已經有幾個人知道了，但是他不想更多人知道。
但是我知道以后母親每次發(fā)病，對父親那內心深深地折磨，對他心靈的考驗，讓他一次次放下了面子，因為他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