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因為他知道他不說清楚,老頭子還是會繼續(xù)問下去的,老頭子聽完,嘆了口氣,然后說道:“哎,早知道就不讓她去了?!?p> 父親沒有說話了,他也沒有心情吃飯了,那剩著的半碗飯就放在那了,他只是對著里屋喊著:“蝶兒,你來把碗洗了?!?p> 我從里屋走了出來,只剩下小哥哥一個人陪著母親,母親是睡著的情況,呼吸是均勻的。
我走出去就聽到老頭子說著:“那還是帶到上次那個醫(yī)生那去看吧,應該是可以治好的?!?p> 父親點點頭說道:“希望吧?!?p> 我靜靜聽著他們說話,沒有插話,因為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們小孩子不說話就是對父親最大的幫助了。
到了晚上休息的時候,父親對我說:“蝶兒,你晚上就睡你娘的腳下面。”
因為大哥哥和小哥哥早就分開睡了,我還一直跟著父親母親睡,家里只有兩張床,所以沒有任何選擇的。
我回著:“好?!?p> 在洗漱完畢以后,我就乖乖地自己上了床,然后安靜地躺在了床的最里面,讓自己的眼睛大大的睜著,就是無法入睡,我能聽到母親呼吸的聲音。
曾經(jīng)那么熟悉的人,可現(xiàn)在她卻又不認識我們了,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我沒有害怕,我只是緊縮著身體卷在那。
不知道就那樣持續(xù)了多久,我才進入了夢想,父親是什么時候睡得,我不知道,但是在睡夢中我的鼻子里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地聞到一股煙味。
苦難總是在煎熬著父親,可是父親又不能放棄,母親的病一直以來就是父親的心病,周邊很多的親戚和鄰居都知道,所以他們很多時候都不會輕易去刺激母親,擔心她發(fā)病了,直到現(xiàn)在也是這樣,身邊的親戚也是擔心著母親,這病跟了母親一輩子,誰都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會發(fā)作,讓我們這些兒女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
父親心里的苦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他一直都很樂觀地面對著,不管母親在什么情況下,他都依然不會兇我們,他很少發(fā)脾氣,他的理智讓我都覺得震驚。
他也是個人,他也需要發(fā)泄,但是父親卻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顯露過,從記事起,我就沒有見到過父親崩潰的一面,或許他認為作為父親,作為丈夫,作為一個男人這些都是自己應該做的。
所以很多時候我很羨慕母親找到了一個真正愛她的人,不管她什么樣都會不離不棄的人,而這樣的情,算得上愛情嗎?還是說只是一份責任呢?誰都說不清楚。
也或許給得愛太多,美好太多,所以他才會那么早早地離開她,讓她后半生獨自承受著煎熬和苦難。讓她時刻提醒自己不敢發(fā)病,因為她知道沒有一個人會像父親那樣照顧她,對她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很香,因為再不好的事情,都不會影響一個孩子的睡眠的,也不要去問一個孩子會不會失眠,不會,永遠不會。
突然我感覺自己的腳被一雙手使勁拉著,而且再使勁拽我,我一下就清醒過來了。
大聲叫了起來“啊啊?!闭麄€人一下就坐了起來,然后睜大眼睛看到對面的母親,她正笑著看著我。
倒是她就一直傻笑,不說話,只是用力握著我的雙腳,我的腳動不了,但我的手一直揮舞著,心里有些害怕。
她越握越緊,我卻越來越害怕,便開始大聲哭起來:“爹,爹爹?!?p> 父親聽到我的聲音,跑了進來,問道:“蝶兒,怎么呢?”
父親走進一看,見母親緊緊地握著我的腳,而且已經(jīng)把我的腳裸握紅了,母親還是沒有松手。
她只是笑著,不說話,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父親走到床邊勸著說:“啊蓮,你把手松了,你看你把蝶兒弄疼了。”
母親還是沒有松手,父親也安慰著我說:“蝶兒不怕啊,娘只是想你了,你不要怕?!?p> 我哭著點點頭,我知道那是娘,我不是怕,我只是不能接受這樣的娘,因為以前娘不是這樣的。
“啊蓮,來把手松了,我好給蝶兒穿起來,她好到外面去玩。”父親依然耐心地勸著母親,然后用手去握在我腳上的手。
父親越是往開來拉,母親就越握越緊,最后終于在父親的努力下,把她的兩個手拉開了,我連忙站了起來,快速地穿了鞋子,跑了出去,我真的很想逃離那個地方。
現(xiàn)在想想有些對不起母親,但也請她原諒我那時候的無知,因為我的內(nèi)心深處確實是沒辦法去接受這個陌生的母親。
我像是逃跑似的一口氣跑到院壩邊,然后喘著粗氣,這時老頭子見我跑出來,便問道:“蝶兒,你干啥呢,跑這么急?!?p> “啊爺,我……”我猶豫了下,最終咽下了所有的話,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表達了。
“什么?”老頭子繼續(xù)問著,他拿著個鋤頭準備去地里了。
“沒事,啊爺?!蔽揖谷坏ǖ鼗刂?,可能是不想當著別人的面承認剛才自己的心虛吧。
“哦,沒事就好。”老頭子說著就走了。
我松了口氣,然后才轉(zhuǎn)過身再次走進屋里,自己打了一盆水洗了臉,然后找了個梳子把頭發(fā)稍微梳理了下。
我就坐在了臥室門口的凳子上,臥室的門還開著,我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也不敢再踏進去。
我能聽見父親一直在勸說著母親的話語,我能聽到母親在父親背上用手掌拍得啪啪響的聲音,我只是偷偷地往里面看著,眼神里都是驚恐。
這是在我記事起,我第一次經(jīng)歷母親發(fā)病,以前都是聽他們說的,我都不相信母親有病,因為母親正常的時候,對我們很細心,所以我一直都不相信。
直到這次親自看到了,我才知道母親的病是這么嚴重,比他們說的還更恐怖。
雖然我知道她不會傷害我們,但我還是不敢靠近她,因為她的笑里總是帶著讓我無法抗拒的同情。
我呆坐在那里,一直不吭聲,從那以后,我的話越來越少,以前總是愛笑,可是自那以后我連笑都減少了。
突然覺得那時候一下子長大了一點,想替父母去分擔一些東西,但是我一直壓抑著自己不再表達出來。
那段時間,整個家里的環(huán)境都是黑暗的,我們都不再說話了,飯桌上只有筷子碰到碗盤的聲音,沒有了往常的歡聲笑語。
終于在父親帶母親去醫(yī)院后的第三天,我們在飯桌上吃飯,灶旁邊還給母親熬著中藥,那股中藥味夾雜著飯菜味,確實是讓人減少了食欲。
小哥哥還是忍不住地問著:“爹,娘什么時候會好?。俊?p> “快了,別擔心了。”父親只是淡淡說著,他心里也希望著。
“娘要快些好起來?!蔽乙哺胶椭f道。
“會的,一定會的?!备赣H笑著說著,好像是壓抑著心底所有的委屈,只是給我們一個堅強的形象。
母親的病在折磨了一個多月以后,慢慢地恢復了,她剛開始還是話很少,而且各方面也很遲鈍,但慶幸著她慢慢恢復著。
我們心里都期望著她能回到那個開朗樂觀的母親,那個動不動就罵我們的母親,那個會擔心著急的母親。
還好經(jīng)過時間的治愈,母親好了。她的這種病是一陣一陣,這完全就是受到刺激以后就會出現(xiàn)的癥狀,但是很嚇人,但可能她心里一直有牽掛,所以她又會在一段時間以后自己痊愈了,而不是一直都處于那種瘋的狀態(tài),所以這也是深埋在我們心底的一顆定時炸彈,我們很害怕它隨時爆發(fā)。
而這年秋天是大哥哥初三畢業(yè)的關鍵一年,但那個時候都普遍是初中畢業(yè),所以在農(nóng)村來說學習不是那么看重的事情,覺得初中畢業(yè)就好了。
也只有叔叔經(jīng)?;貋淼臅r候會叮囑我們好好學習,會給大哥哥出一些難題,但每次他都找個借口逃跑了,我們也一樣,可能這就是對老師的恐懼吧。
這一年哥哥經(jīng)常要補課很晚,從小到大,大哥哥都是特別讓母親操心的孩子,去燕塘洗澡,就算頭天給他說那個燕塘剛死了人,他第二天依然會去。
自己偷騎父親的那種老式自行車,從別人兩米多高的后院摔下去,反正就是膽子很大,像捅馬蜂窩、爬樹這些都是小事了。
最嚴重的是上學的時候,老師找母親去談話,他竟然在老師講課的時候,在下面跟其他同學玩撲克牌,被老師經(jīng)常抓到。
所以大哥哥的學習一直都是在中等水平,他一直挺聰明的,但就是不用心。
所以到了初三的時候,每當他玩到很晚沒回來,母親就會找到學校去,再發(fā)現(xiàn)他還是跟別的同學在打牌之后,回來以后就會收拾他一頓。
別人在努力學習,他在打牌。父親和母親一直對我們上學的觀念就是能考上就一定會供我們,但考不上就不要怪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