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輝所有的不幸,從一場落水開始。
那是京城里風(fēng)景最好的季節(jié)。楊柳依依,桃花灼灼。
女眷大都將車子應(yīng)景地刷成綠色,珠妝翠繞、呼朋喚友一起到野外踏青。
葉錦輝這幾年一直抱病在家,猛然行至郊外賞如斯春光,心情自是好極了。
可惜樂極生悲,行至潞水邊的時候,忽被人從背后推了一下,直接跌進(jìn)了水里。
三月的河水依然冰冷,刺骨的涼意如鋼針一般,刺激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冰冷的河水無孔不入,她拼命地掙扎起來。然而越是掙扎,喝的水越多……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等葉錦輝再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了床上,喉嚨又干又痛。
“水,水……”她的聲音嘶啞難聽極了,頭痛得厲害,偏眼皮重得睜不開。
葉錦輝發(fā)熱了。
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有人在身邊妥貼的照顧,然而她喊破了喉嚨根本沒一個人理會。
葉錦輝跌跌撞撞地爬了一起來,摸索著下地,趿著鞋倒了一盞冷茶,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她本就在病中,又絆到了腳下的小杌子,手里的瓷盞“哐當(dāng)”一聲落到了地上,變了無數(shù)碎片。
外面鑼鼓震天,喇叭嗩吶的聲音熱烈而歡快,鞭炮聲此起彼伏,熱鬧極了。
一個陌生婆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jìn)來,“今個兒可是三姑娘大喜的日子,姚家姑爺已經(jīng)來了,大夫人在那邊發(fā)賞錢呢?!?p> “發(fā)賞錢也沒咱們的份,大夫人早就吩咐過了,咱們沒有吩咐不能離開。這邊還有個癆鬼呢,也不知要拖到什么時候才會死?!绷硪粋€婆子冷聲道,“若是她自己放尊重些,怎么會落得這種地步,幸虧夫人慈悲,換成那心狠的不過是一碗藥的事兒罷了?!?p> 葉錦輝心里涌起一陣不好的預(yù)感,然而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就在她暈過去之前,只聽葉四姑娘的聲音嬌嬌柔柔地響了起來,“你們都躲在外面做什么?沒看到瓷片把姐姐的臉都劃破了嗎?”
有人飛快地跑了進(jìn)來,蹲在她的面前,將瓷片朝她的臉狠狠地劃了上去……
可惜她的身子實在太弱,就算是鉆心的疼痛也沒讓她清醒太久,一陣腥甜涌上來,人慢慢地失去了意識。
等葉錦輝再醒來,外面一片天光,兩個小丫頭正站在屋里興高采烈地閑聊。
“姚家姑爺和三姑娘今個兒回門呢,我剛才偷偷地過去瞄了一眼,姑爺長得可真??!”
“和三姑娘站一起,真如金童玉女一般,般配極了?!?p> 葉錦華根本沒定親,底下的姑娘們年紀(jì)都還小。姚崐是獨子,怎么會有第二個姚家姑爺?
“誰,誰成親了?”葉錦輝問道。
她身體本就不好,如今又浸了冷水,大病一場之后身體更虛弱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出來已經(jīng)讓她氣喘吁吁。
“自然是咱們府里的三姑娘和閩地剛回京的姚將軍家的大公子了。姑娘如今可算如愿以償了。”那小丫鬟甚是鄙視地看了她一眼。
葉錦輝如遭重?fù)簟?p> 她被人推落在水中,病倒在床上,而她的妹妹卻嫁給了她的未婚夫!
葉錦輝手腳并用的爬了起來。她要去當(dāng)面去問問姚崐,為何如此待她!
可惜這一場病幾乎要了葉錦輝的半條命,她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來,一次又一次地倒下。
“來人!來人!”她身邊的丫鬟都哪去了?怎么一個也不見?
葉錦輝拼盡全身力氣爬了起來,正要再喊,卻見一個珠翠滿頭的婦人,身姿搖曳,由遠(yuǎn)而近,居高臨下地立在了床前,“大姑娘還是好好的養(yǎng)身子要緊,不然萬一楚五公子怪罪下來,我們可承擔(dān)不起?!?p> “與楚五公子何干?”葉錦輝不明所以的問道。
“大姑娘若不是不想嫁到姚家,怎會特意跳到潞水里讓楚五公子救你?你們合伙演了一場郎情妾意的戲碼,讓姚家臉往哪擱?為了不讓別人罵我們?nèi)~家背信棄義,你父親和你祖母只能忍氣吞聲將你妹妹嫁了過去替你贖罪。如此你就可以和楚五公子雙宿雙飛了?!敝榇洵h(huán)繞的女人一副委屈十足的模樣。
葉錦輝大怒,摸著臉上如蚯蚓一般的疤痕,冷冷地質(zhì)問道:“你們搶了我的親事,割破了我的臉,還妄想再給我安一個和人私相授受的名聲,還想要我感激你們?楊淑儀,你簡直喪盡天良!”
“放肆,竟敢辱罵嫡母,給我掌嘴!”男人在門外厲聲喝道:“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你自己不愛惜罷了,還要賴在母親和妹妹身上!老天,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么孽,這輩子有了你這個女兒?”
這就是他的父親,還沒進(jìn)門先給她定了罪。
室內(nèi)響起重重的摑掌聲。
不過片刻功夫,葉錦輝的雙頰又腫又麻,卻一聲不吭。
繼母決不會讓她這么輕易地死去。
若她現(xiàn)在死了,繼母必定會落得一個逼死原配嫡女搶奪親事的名聲。葉錦輝活著,才能成就她賢惠善良的美名。
葉錦輝躺在床上一動不讓,丫鬟拿藥來,喂她就吃,不喂她吃她也不勉強(qiáng)。
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到了寒冬。
忽然有一天,她的貼身丫鬟桂枝悄聲道,“楚五公子在咱們家大門外跪著,說要娶姑娘呢?!?p> 葉錦輝望著院子里的皚皚白雪忽地笑了,楚五公子這戲做的還挺全套的。
“老太太見他這般有心,肯定會允了這門親事?!惫鹬Φ穆曇舫錆M了憐憫。
葉錦輝卻明白,葉錦華敢指使人劃花她的臉,只說明葉家根本沒打算再讓她嫁人,最大的可能也就是三五年之后,等眾人都忘了這件事的時候讓她無聲無息地消失掉吧。
天寒地凍的三九天,楚五公子又能堅持多久呢?不過是為了堵這滿京城人的嘴罷了。
豈料,楚瑭在葉家的大門口一跪就是兩天,最后直接昏倒在了那里。
葉思明迫于無奈,只得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
據(jù)傳楚家得知楚瑭這么不管不顧地跪在葉家門口,第二天就請了族長開了宗祠將他除了名。
就算如此,楚瑭仍堅持娶了葉錦輝。
嫁過去之后,葉錦輝慢慢地從楚瑭那里知道了葉家不待見她娘的真正原因。
原來,葉錦輝的曾外祖父是吳王錢修的后裔,吳王和宋王聯(lián)手滅了梁,宋王得到了天下封吳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等宋王的兒子繼位,錢修奉旨入汴梁,被扣留,不得已自獻(xiàn)封疆,后被封為許王。錢修六十大壽時,太宗遣使祝賀,當(dāng)夜錢修就暴斃了,謚忠懿。
“忠懿王留下子女十人中,我外祖母行三,你外祖母行六,她們是嫡親的姐妹,救你是我阿娘的意思。你若不想圓房,也無所謂?!背┟~錦輝的頭柔聲說道。
可惜葉錦輝的娘去世得早,葉家也早和沈家沒了來往,這些事她只是隱隱約約聽葉家背著她提起過,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她在葉府過得十分艱難,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也沒敢往細(xì)里打聽。
不過,楚瑭對她百依百順倒是真的。
或許是太過孤單,或許是出于習(xí)慣,總之,她竟然在之后的歲月里,不知不覺地漸漸開始依賴起楚瑭來。
可如今,她卻差不多整整兩年都沒見到楚瑭了,更被他監(jiān)禁了起來。
“那個丑八怪,真是賴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她那令人做嘔的樣子,如何配得上咱們主子?”
“不是說這親事是主子自己求來的?”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老爺子已經(jīng)成了九五至尊,主子也封了王,葉家封了侯,姚家做了國公,只有這個癡的,被騙了一輩子,還傻傻地等著哪。主子早說了,看到她這張臉就想吐?!?p> 葉錦輝吐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