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浮夸（新版）

　　陳禹依舊凝視于飛，短暫的停頓后，右手一掃琴弦，隨即掌根微微按住，發(fā)出一道長短恰到好處的切音，緊接著又是連續(xù)不斷的切音手法，拉開主歌部分極富律動的伴奏。

　　“有人問我，

　　我就會講，

　　但是無人來，

　　我期待到無奈有話要講，

　　得不到裝載。

　　我的心情猶像樽蓋等被揭開，

　　嘴巴卻在養(yǎng)青苔。

　　人潮內愈文靜，

　　愈變得不受理睬，

　　自己要搞出意外……”

　　簡單的吉他切音伴奏，更加凸顯主歌的節(jié)奏感，配合《浮夸》這首經典粵語歌本就能夠令人眼前一亮的前奏，這種由動到靜的編曲、演唱，能夠在很大程度上的調動聽眾注意力。

　　陳禹有意控制自己的咬字和發(fā)聲，唱腔帶著一種鄙夷的味道，他斜睨著緩緩掃視全場，視線最后落在目瞪口呆的于飛身上，一段唱完，一段接起，曲調攀升，同時又加重咬字，更是極大的激發(fā)歌曲所要表達的諷刺意味。

　　“像突然地高~歌，

　　任何地方也像開四面臺，

　　著最閃的衫、扮十分感慨，

　　有人來拍照要記住插袋……”

　　悅耳又刺耳的歌聲和吉他聲響徹大廳，在場眾人明明知道陳禹在以歌暗諷，可是聽著這歌引人入勝的動聽旋律，還有他那很有韻味的唱腔，竟忽然覺得有些欲罷不能。

　　誰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唱一首粵語歌，雖然少有人一下子聽懂全部歌詞，不過依稀聽明白一兩句，總覺得這首歌是在述說今天的這個場景，還有歌名“浮夸”二字，好像也是在暗指什么，一段主歌聽下來，明明動聽，然而聽在耳里卻莫名難受，耳根也不由得一陣燥熱。

　　陽煒民渾身僵硬的站在于飛身旁，盡管有自家老板撐腰，心里頭卻沒有半點底氣。他早已沒在聽陳禹究竟唱了什么歌詞，可偏偏那蘊含在唱腔中的特殊意味，像是一道道利箭直刺心扉，他不得不明白，這種意味屬于諷刺、嘲弄還有蔑視……

　　這是一首有靈魂的特色歌曲！

　　才聽完主歌部分，陽煒民也不得不這樣認為，他想，如果由他來重新編排這首歌曲，他有很大信心將這首罕見的原創(chuàng)粵語新歌打造成“鉆石經典”。

　　他甚至開始有些埋怨于飛，不論陳禹的這首歌是不是即興創(chuàng)作，這一點已經并不重要了，他確實證明了自己的才華，對于這樣一個具備絕佳原創(chuàng)能力，而且在唱功和吉他上的造詣都不算差的新生派歌手，即便長相普通，也大有潛力可挖，老板自稱火眼金睛，這次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陽煒民心中五味雜陳，他完全猜測的到，按照這首《浮夸》的主歌質量，接下來的副歌高潮部分，怎么也不至于乏善可陳……

　　于飛整個人如坐針氈，那些記者如同見了腥的貓，閃光燈頻頻閃起，映著他由紅轉白的一張肥臉，厚嘴唇上下哆嗦，額頭細汗密布，一雙小眼睛時而收縮，好像自己最隱秘的隱私被媒體曝光——這一刻，他竟有種如芒在背的錯覺。

　　他沒有想要阻止陳禹，事已至此，如果自己蠻橫打斷他的演唱，只會成為那些記者抨擊的借口——他必須在媒體鏡頭面前保持形象。

　　想到這一點，他連忙坐直身子，很快換上一副熱情洋溢的模樣，微閉著眼，不時滿意點頭，面上卻堆滿蒼白無力的干笑。

　　第一段主歌唱完，原本按照原版應該直接引出副歌高潮部分，陳禹也沒想到自己帶著一種積壓良久的憤懣唱出的主歌，不僅自己唱痛快了，眼觀在場眾人一臉“懵逼”的反應，也不由得晃了下神。

　　粵語歌——他差點忽略了粵語歌在這個世界的象征意義，怪不得這些人會如此反常！

　　陳禹索性略一停頓，臨時加入一個小創(chuàng)意，環(huán)視全場，冷著聲音一字字說道：“浮夸！”

　　兩個字，冷冷冰冰，擲地有聲，既像不屑的諷刺，又像痛恨的訓斥，頓時吸引全場目光，人人都不明所以。

　　于飛以為陳禹演唱出了岔子，忍不住一陣竊喜，猛不防站起身來，然而面上糾結之色還沒來得及舒展，接下來的一幕，頓時令得他面紅耳赤，只感到無地自容。

　　“你當我是浮夸吧！夸張只因我很怕……”

　　陳禹定定地盯著一臉浮夸的于飛，簡單有力的掃弦聲接踵而來，配合曲調陡然拔高的副歌高潮，在場才起的喧嘩，猛然間好像被生生掐斷。

　　“似木頭似石頭的話，

　　得到注意嗎？

　　其實怕被忘記至放大來演吧！

　　很不安怎去優(yōu)雅？

　　世上還贊頌沉默嗎？

　　不夠爆炸，

　　怎么有話題，

　　讓我夸做大娛樂家……”

　　這一段連續(xù)不斷的高歌，以6/8拍搖滾節(jié)奏層層推進，如同放肆的嘲笑與貶斥，人人都感無力抗拒，只能任由極具諷刺意味的歌聲鉆入耳里。

　　許多人聽懂高潮部分的幾句粵語歌詞，這時看著陳禹齜牙咧嘴幾近于浮夸的演唱方式，他們突然間好像明白，歌詞中的“我”并不是指歌手本人，而分明是他們這些故作夸張的旁觀者。

　　為了討老板歡心，他們自一開始就沒打算站出來說上幾句公道話、真心話，反而更多的是幸災樂禍，故作夸張地貶低對方——這不就像高潮部分的歌詞所說，像木頭像石頭的話，怎么可能得到老板的注意？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老板口中極力貶低的這個被京都音樂學院掃地出門的“廢物”，一次即興創(chuàng)作竟然能夠達到令他們驚艷甚至嘆服的地步，這下自取其辱，好像有著什么在撩撥心弦，心里頭莫名的臊得慌。

　　拉完尾音的長調，第一段副歌唱罷，陳禹由于身體不適，也不由感到呼吸急促，連忙換一口氣，重重掃兩下弦，曲風驀地轉柔。

　　“你喜歡我，

　　不喜歡我，

　　是你的自由。”

　　陳禹臨時套用國語版的歌詞，唱到這里，最后一個音猶如被強行切斷，與此同時，吉他伴奏也戛然而止。

　　眾人都以為這只是歌曲的一個間隔，等了一會兒，卻發(fā)現(xiàn)陳禹連吉他也放下了，在場短暫的沉靜后，忽又響起竊竊私語。

　　“唱完了？不對??？我怎么覺得好難受，后面應該還有吧？”

　　“很明顯后面還有，他是故意這么做的，哎！”

　　“別說人家故意不故意，這又不是演唱，再說人家這可是即興的，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不過這創(chuàng)作能力簡直逆天了！”

　　“是??！這可是粵語??！我還很少聽到旋律這么好的粵語歌！而且我感覺他的粵語發(fā)音很標準，好像專門練過一樣。這個京音的大學生很不簡單！”

　　“看來他真不打算繼續(xù)唱了，我怎么覺得有點遺憾……”

　　“小聲點，我們遺憾什么，老板才遺憾。依我看，這首《浮夸》至少也有黃金經典的潛力，而且還屬于老情懷的粵語歌，要是推廣做的好，說不定鉆石經典都可以達到……”

　　……

　　“憋死你們！”

　　嘴角不由勾起一抹隱晦笑意，陳禹滿是惡趣味的想道。他只花了兩分鐘演唱的時間，這一刻，面對飛魚唱片眾人依舊圍聚一方的陣仗，從他們臉上再也看不到半點的敵視。

　　他們服氣了！

　　或許說，他們已經被《浮夸》這首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經典歌曲徹底折服了。

　　陳禹相信經典的力量。

　　他不由得挺起胸膛，不經意間想起《浮夸》國語版原唱“林大仙”，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有兩件事，一個是好歌，一個是知音。”

　　冥冥之中，他仿佛感到自己身上多了一種強烈而厚重的責任。

　　現(xiàn)在，他擁有不計其數(shù)的經典好歌，缺的正是知音——他忽然間覺得，身為一名歌手，既然有幸成為另一個世界“經典歌曲”的傳承者和傳播者，理所當然的，自己更有責任和義務為這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經典，去尋找更多的知音。

　　如此，才不愧對“經典”二字。

　　頻頻亮起的閃光燈下，陳禹不禁微瞇起眼，一雙不大不小的烏黑眸子似有精光掠過，不高不矮的身軀挺立當前，明明他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這副神態(tài)落在眾人眼里，竟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仿佛他們面對的是一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猛將……

　　聽著周身一邊倒的好評，于飛和陽煒民一陣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露出一抹慘然苦笑。

　　他們都是混跡樂壇多年的音樂內行，一首歌的潛力怎樣，只需過一遍耳即能大致得出結論，陳禹演唱的《浮夸》這首歌，不僅旋律上佳，歌詞也意有所指，兩者配合相得益彰，頗有大師風范，而且還是屬于特殊范疇的粵語歌。

　　現(xiàn)今社會，國家在國語普通話的普及推廣力度上很強，粵語歌只經歷了很短的一段繁榮期，現(xiàn)在雖然已經沒落，但畢竟象征著華語樂壇的起源發(fā)展，幾乎相當于一種老情懷，很容易引發(fā)一些人的共鳴和追捧。

　　不論陳禹的唱功怎樣，單憑這一首氣質出眾、獨立特行的原創(chuàng)粵語歌曲，有朝一日若是合法發(fā)行，很可能會在正當風起云涌的樂壇引領一股潮流，而且一定會賺得盆滿缽滿。

　　由于全球文化版權的憲法化，盜版幾乎無處藏身，整個娛樂圈欣欣向榮。樂壇也早在十年前，便已經從傳統(tǒng)唱片徹底轉型為網絡虛擬唱片，正是虛擬唱片的黃金時期——競爭自然也極為激烈，歌手更新?lián)Q代極快，各種類型的歌曲層出不窮，只有不斷創(chuàng)造“經典”，才能在這塊地盤站穩(wěn)腳跟。

　　當然也只要拿出真正的“經典”，就一定能名利雙收。

　　原創(chuàng)，特別是好的原創(chuàng)，在這個世上，象征著財富，巨大的財富！

　　凡是由版權擁有者發(fā)布在網絡平臺的歌曲，下載必須付費，除了專輯打包出售的價格有所差異，任何一首正版歌曲的下載費用都固定為兩元錢華幣。

　　一首“鉆石經典”歌曲價值兩千萬，其下又有下載量過百萬的“黃金經典”以及下載量過十萬的“白銀經典”，其中龐大的利潤，幾乎能與影視行業(yè)并駕齊驅。

　　飛魚唱片公司當初靠著一首“鉆石經典”歌曲發(fā)家，一次性賺下上千萬華幣，風頭一時無倆，那是于飛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刻。

　　現(xiàn)在，在他眼皮底下，親眼目睹一首擁有“鉆石經典”潛力的好歌誕生，想到陳禹的這首《浮夸》本來是主動送上門的，到頭來卻是被自己一腳踢開，只能在一旁干瞪眼，他頓時感到心頭都在滴血。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有著一股滾燙的熱血涌進眼眶，于飛不由覺得眼球莫名刺痛，紅著眼朝同樣紅了眼的陽煒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解決那些記者的事端。

　　事已至此，他必須壓下這場輿論，一首好歌的影響力過于巨大，如果今天的事傳揚出去，他明白自己的身上將永遠打下一個“浮夸”的烙印。

　　不僅如此，堂堂唱片公司老板，要是被人知曉他錯放一首具備鉆石經典潛力的好歌，更也錯放一名潛力巨大的原創(chuàng)音樂人，他的職業(yè)生涯很可能就此毀滅——沒人愿意相信這樣一個人的“眼光”。

　　想到這一點，于飛頓時驚出一聲冷汗，哆嗦著嘴唇緊緊盯住陳禹，內心狂吼：“不行！我必須拿下陳禹！必須拿下《浮夸》！”

　　似乎生怕陳禹逃走一般，他也顧不得撿起腳下的折扇，渾身肥肉亂顫，大步搶近陳禹身旁，后知后覺的，又連忙堆起滿臉諂媚的笑。

　　這樣反轉的一幕，飛魚旗下眾員工見了，也不禁面紅耳赤，深以為恥，原本嘈雜的場面詭異地陷入一陣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