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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說

第八章 圓滿

盤說 飯人. 5253 2021-03-09 10:12:15

  幽暗的角落里,床腿兒后面,唔嘛探出半個身子,眨巴著銅鈴般的犀眼盯了半晌,直到認出寵渡才晃悠悠地飛出來。

  “唔嘛……”

  許是感受到寵渡此刻的痛苦,那夯貨一改往日里沒心沒肺的樣子,喉間“咕嚕嚕”的,用腦袋在寵渡臉上蹭來蹭去。

  “放心,小爺還沒死呢。”寵渡漸漸恢復了知覺,劇烈地喘息著,“去……快去把門帶上?!?p>  唔嘛見他手指的方向,也大概領會了意思,推上房門后,乖乖地杵在墻角看著寵渡,不時舔一舔自家的梅花爪。

  而寵渡這邊,強迫自己去習慣體內的痛感,顫著雙手取出藥瓶,又服下幾粒丹藥,原地調息。

  隨著月盤西斜,不知是藥效之故還是怎地,那股撕裂感忽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寵渡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全無異樣,甚而隱隱間,連體內的妖性也不似之前那般躁動了。

  等等……

  妖性?

  魔氣?

  “不對!”寵渡靈光乍閃,急忙盤坐內視,等從入定中清醒,雙眼發(fā)直,傻了半天愣沒回過神來。

  什么局面?

  妖性與魔氣……融合了?!

  或者說,二者將彼此同化了。

  體內的靈力變成了紺色,黑里透紅,若將之比作一條絲帶,明顯可見中間部分是黑色的,兩側則鑲著紅邊。

  而妖性,也因此暫得平復。

  按說該當慶賀,但長遠來看,寵渡以為這未必是什么好事:下個月的這個時候,爆發(fā)的就該是“妖魔之氣”了。

  純粹的妖性已經夠要命了,再加上魔氣,還讓不讓人活了?!

  正自愣神的時候,忽而又咣當一聲,門被猛然推開了,寵渡循聲回眸,見兩名凈妖宗弟子手持火把,冷臉立于門外。

  夜風的呼嘯中,火光跳躍。

  “見過兩位師兄?!睂櫠杉泵ζ綇托木w,拱手相迎,“寅夜駕臨,不知有何賜教?”

  “喲,在呢?”

  “賜教不敢,就是查房?!?p>  “敢問先前山中出了何事?”

  “不該問的別問?!碑斒字烁吲e火把,將簡陋的草棚照得亮堂堂的,仔細環(huán)視了一圈,“今夜可曾遇有異常?”

  見寵渡搖頭,另一人滿臉狐疑,“臉上怎么回事,何以有傷?”寵渡坦然應道:“之前與金克木、趙洪友斗法落下的?!?p>  “嗯,這事兒我們也聽人提過?!蹦侨诵∫庑α诵?,“不都說你毫發(fā)無傷的么?”

  “傳言而已,請師兄莫要盡信。”

  “倒也是……”當首之人點了兩下頭,猛而又搖頭,“不對,你這貌似是新傷?!”

  “適才被山那邊的動靜驚醒,出去看了會兒,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摔了個跟斗,把血痂給擦破了?!睂櫠裳b模作樣撓了撓臉皮,“兩位師兄開門時,我不正趴地上么?”

  “那便如何?”

  “摔得有點狠,一時沒緩過來?!?p>  “狗吃屎?”另一人不由笑出聲來,“行了,你且聽好,若察覺可疑人等,務必及時報與役事房知曉。若是知情不報,事后查究起來,同罪?!?p>  “定當謹記?!?p>  “我兩個這便去也?!?p>  “師兄慢走?!?p>  二人對望片刻,一前一后走遠了。

  “不說很厲害么,一個跟頭就摔成這樣?”

  “管那么多作甚?既然與他無關,咱們這趟回去也可向葉師兄交差了。”

  “這廝惹誰不好,惹到葉師兄?”

  ……

  私語聲隨風傳來,雖然隱隱約約,寵渡卻聽見了關鍵,知是葉舟趁機派人前來找茬,并不介意,只是饒有興味地盯著門后。

  “吱呀”一聲,房門回正。

  一片東西掉在地上。

  唔嘛。

  原來先前二人推門的力道太大,那夯貨恰巧蹲在門后打瞌睡,不曾察覺有人靠近,更沒來得及躲,被門板直接拍在墻上,壓成扁平的一塊。

  寵渡忍俊不禁,考慮到唔嘛皮肉的韌勁兒,倒不擔心它就此死了或是怎樣,拎起來抱在懷里,走到床邊倒頭就睡。

  今夜太累,這一覺也是酣暢。

  果如所料,次日一早,那夯貨復作本來模樣,仍是圓不隆咚的一團,正自撒歡,上躥下跳的,催著寵渡起床。

  “讓人不省心的家伙,”寵渡嘟囔道,“不知道小爺虛啊,就不能讓人多睡會兒?”

  話雖如此,人卻沒賴著。

  正如唔嘛回復原樣,日子也恢復了本來的模樣。

  種田。

  數(shù)日時光,就此倏忽而過。

  關于林間斗法,并沒有具體的細節(jié)被放出來,——其實凈妖宗掌握的也不多,只是在排查的過程中,有人失蹤的消息不脛而走。

  “貌似是吳勝?”

  “靠山一脈的嘛,多死幾個才好?!?p>  “平日里狗仗人勢一副奴相,照我看,得此報應并不冤枉?!?p>  “聽說他那個狐朋狗友,嗯……叫‘陳廣’的,可是傷心了一陣子,好像還被人發(fā)現(xiàn)偷偷哭過兩回,流了幾滴眼淚哩?!?p>  “那能叫流淚?滴尿還差不多。”

  “當心被騙嘍,保不齊吳勝失蹤就與他有關呢?!?p>  至于失蹤的原因,什么樣的猜測都有:日子不好混啦,遭管事弟子嫌棄啦,撞破別人的秘密被滅口啦……諸如此類。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而作為當事一方,寵渡卻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靜心打理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只是在勞作間隙里,也不斷反思,想通了這件事的某些側面。

  比如,吳勝為何不回金烏山谷?

  須知歸元高手對一個宗門的意義,非比尋常。

  就拿凈妖宗來說,目前處于歸元境的弟子最多,下承煉氣、上啟玄丹,可謂宗門存續(xù)的基石。

  一流豪強都這樣,對金烏派這樣的小門小派而言,其重要性當然不言而喻;甚而相較之下,比在大宗里更有地位。

  既有這樣的好處,吳勝干嘛不回去,反而漂泊在外、做奸細這種勞心勞力卻往往不得善果的事?

  對此,寵渡并沒有困擾多久,在想通以后也忍不住感嘆吳勝城府之深,“好個滑頭,算盤打得比我還響?!?p>  其一,修為暴漲,必在走出金烏山谷之后。

  此等機緣,已然招妒;若再拿不出讓人信服的說法來,必定招疑。所以最終可能的一個結果就是,無故失蹤或“意外”死在某個山溝溝里。

  其二,單憑那股討好鉆營的勁兒,吳勝就算不露真本事,也大概率能上凈妖山,成為正式弟子,彼時便可坐享金烏派與凈妖宗兩家資源。

  退一萬步講,即便最后未能進入凈妖宗,再想辦法回金烏山谷也不遲。

  說白了,不外“貪”念作祟。

  就像施展五行天棺的時候,只因貪圖寵渡身上的寶貝,吳勝害怕人亡袋毀撈不著好處,臨時更換鎮(zhèn)界之物,進而削弱了天棺的威力,讓寵渡有了喘息之機。

  若非如此,吳勝必贏,何至于落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同樣,經此一役,寵渡對自己的實力也有了更為直觀的判斷。

  吳勝實力強悍,絕非一般的歸元高手可敵,卻還是死在歪嘴葫蘆下。不得不說,這葫蘆真的是一件大殺器。

  誠然,寵渡憑當下的修為,只能催發(fā)歪嘴葫蘆一丁點兒威力,但展露出來的實際戰(zhàn)力,卻遠比預料的更為恐怖。

  煉氣境內,堪稱無敵。

  歸元低境,游刃有余。

  歸元高境,或可險勝。

  故而,就算遇上金克木與趙洪友聯(lián)手死斗,寵渡也有至少五成把握,可取二人項上人頭。

  不過,缺憾也是顯而易見的。

  催動葫蘆刀,需要耗費大股神念與海量元氣,故而不能過多地使用,更適合作為壓箱底的殺招。

  好在這種局限,如今有所突破。

  只因為一件東西。

  魔古太刀。

  這一點實在出乎寵渡意料,因為此刀并非只是一把刀,竟然是五行天棺真正的鎮(zhèn)界之物!

  嗯,點都不純粹。

  就像歪嘴葫蘆不正經一樣。

  經過連日摸索,寵渡發(fā)現(xiàn)此刀遠不止法器那么簡單,更似一件法寶,“難怪這般厲害……吳勝以假丹修為,的確能發(fā)揮出幾分威力?!?p>  更可喜的是,在那刀把上,刻滿密密麻麻的小字,所記載的,除了五行天棺的修煉法門,還有幾招配合魔刀使用的刀技。

  本以為這一式神通隨著吳勝一道湮滅,就此失傳,萬不料這樣的峰回路轉,寵渡欣喜之余,自不免趁著夜深人靜,勤加苦練。

  同步參研的,不止于此。

  一刀絕世。

  九二玄功第二重。

  念奴兒送的陣法精要。

  ……

  在此期間,有個想法莫名其妙地鉆進腦海。

  一個“勾引”戚寶的鬼點子。

  “過了這么久,我的事也該傳到下游了。”寵渡來回琢磨,越想越覺得可行,“加上此招,不怕這胖子不主動送上門來。”

  于是,一連數(shù)日,流經靈田的溝渠里多出許多異物。

  一截樹枝。

  尺許長,兒臂粗細。

  正是寵渡為戚寶量身定做的“漂流棍”,其上刻有兩列飄逸草書。

  ——“瘦身秘法,只傳有緣?!?p>  按寵渡推測,“減肉”乃戚寶夙愿。

  對戚寶而言,任何可能瘦身的法子,堪比真金白銀。據(jù)此放餌,不怕他不上鉤,恰如戚寶后來所言,“你這是拿胖爺當魚在釣哩?”

  漂流棍被放出去很多,除去被人撈起來扔掉的、被沿路雜役拿來當作支架的,或者以其他方式擱淺的,寵渡并不擔心棍子流不到下游去。

  餌料放出去了,只待“魚兒咬鉤”。

  諸事順遂且圓滿。

  修為,也圓滿了。

  這場死斗,在吳勝眼中是契機;但對寵渡的意義,又何嘗不是如此?

  心志彌堅。

  心性愈發(fā)平和。

  斗法經驗更為老道。

  尤其靈力,作為一切的基礎,在巨大的虧空之后,又得靈石塔元氣及時補充。兩種極端,數(shù)度循環(huán),無形之中自然擴展了身體對靈力的容量。

  修為的精進,當然水到渠成。

  也正是在邁入煉氣大圓滿的這一日,晌午飯后,有人敲響了房門。

  “來了?倒是不慢?!?p>  本以為是戚寶到了,寵渡剛放下手里的活計站起身來,卻見在旁瘋跑的唔嘛似感應到什么,毫毛一奓,嗖一下鉆進床底。

  寵渡帶著滿腦袋問號開了門,等看清來人模樣后,不由一怔,道:“怎是你們?”

  “干嘛,不歡迎?”穆婉茹頂著胸前一對飽滿硬擠進門,等意識到什么,發(fā)燙的臉頰一片緋紅,為緩尷尬,連忙拍手喚起來,“略略略略,乖乖,我小乖乖哩?”

  “我說這夯貨怎是那種反應,”寵渡朝床下努了努嘴,“敢情是您這位克星到了?”

  雖則一閃即逝,但寵渡開門時臉上的些微錯愕還是被捕捉到了,穆多海笑問:“看來老弟等的,另有其人?”

  “實不相瞞,的確有點意外?!睂櫠捎樞Φ溃安贿^,你們能來看我,我是著實高興的。”

  “可否告知在等誰?”

  “一個叫戚寶的胖子。”

  “老弟所交,當是妙人兒,得閑可要為我引薦一二?!?p>  “一定!這可是那廝的造化,就是辛苦穆兄,又要多費一份兒心了?!睂櫠尚χ?,將人讓進屋來,“寒舍簡陋,不便之處,請多包涵?!?p>  “我與阿妹傷愈,此行一是為了看看老弟,”穆多海一邊說著,一邊往里走,“這二來,特地給老弟撐撐場面?!?p>  “撐場面,話從何起?”

  “還不因為葉舟嘛。”穆婉茹鉆在床下,伸長了手臂一頓捯飭,“聽說——哎喲,小乖乖快過來呀——聽說因為他甩臉色,山下的人都不搭理你?!?p>  “原來是為這事兒?!?p>  “正是?!蹦露嗪5溃爱吘箾]有實據(jù),就算找他理論,也未必有效,甚而適得其反。我倆思來想去,登門造訪最能彰顯你的底氣了。”

  “確實如此,多謝多謝?!?p>  “哎,”穆多海一擺手,“這話見外了。”

  “就是,若非你出手相救,我這會兒都化白骨了,爹娘也叫我與兄長多來看你哩。”穆婉茹說著,單手拎著唔嘛的后頸,從床下退了出來,“哎喲,可累死了?!?p>  那夯貨蜷著四蹄,瞪圓了雙眼動不敢動,一副認命的可憐模樣。

  也怪最近這段時日一直被放養(yǎng)在外,這貨野慣了,先前的第一反應不再是像以前那樣鉆袋子;否則,也不會這么快落入“毒手”。

  “這是什么?”穆多海手指著角落。

  穆婉茹一邊薅著唔嘛,一邊循聲顧望,這才發(fā)現(xiàn)地上一堆靈材,其中好些個獸骨上布滿各種紋路,頗以為奇,訝道:“咦,你還會刻符?!”

  “閑來畫兩筆而已?!?p>  “老弟是在刻……‘陣器’?”

  陣器者,布陣法器。

  這幾日研讀黑丫頭那本陣法精要,寵渡獲益匪淺,更是從中發(fā)現(xiàn)一個“聚靈陣”,極是有趣。

  陣如其名,可集天地元氣。

  因為有靈石塔補充靈力,此陣寵渡自己用不上,但若論滋養(yǎng)靈田,倒是正堪其用。寵渡左挑右選比,比較之后決定以獸骨來做陣器。

  “妙極、妙極。”穆多海聽罷,不住地拍掌稱嘆,“想不到老弟對此也有涉獵?!?p>  “我根骨太差,唯有劍走偏鋒?!?p>  “切莫作此說。”穆多海正色道,“大道三千,皆可得證。老弟能走出適合自己的路,絕對是幸事,不可妄自菲薄?!?p>  “穆兄言得是?!?p>  “你看,”穆多海比劃著,“家父擅長煉器,家母精于刻符,而你同樣浸淫于此,這可真是……”

  “緣分?”寵渡笑道。

  “對對對,緣分?!蹦露嗪4笮陕暎安贿^,以老弟目前的修為,若是煉器,未免太過勉強。”

  “這不你們來了嘛?!?p>  “當是天意?!?p>  二人這廂論著,穆婉茹那邊卻盯著滿地靈材未曾搭話,眼波流轉似有心事,連薅著唔嘛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兄妹辭別時,慘白的日頭已然西斜。

  受寵渡所托,刻好符文的獸骨被帶回棲霞峰,交由穆清煉制成器。穆多海早將穆婉茹的異樣看在眼里,有些猜測,在回去的路上,終于開口相問。

  “怎么,舍不得那小家伙?”

  “嗯……”穆婉茹小意頷首,“也不知它是什么妖獸來的,爹爹收藏的典籍里,根本沒有記載嘛?!?p>  “回頭再去天音峰問問十三妹吧。”

  “當然咯?!?p>  “那……你可認出那些獸骨?”

  “‘碧眼火骨獸’嘛?!?p>  “習性如何?”

  “奔速極快,個兒大,群居……”

  “不出現(xiàn)則已,一出現(xiàn)必然成群結隊,少則數(shù)十,多則過百。”穆多海接過話頭,“你若遇上,可有把握走脫?”

  穆婉茹不言,只是搖頭。

  “莫說是你,便是兄長我見了,也少不得脫層皮?!蹦露嗪PΦ?,“你能想到什么?”

  “他很強……”

  “既入玄門,與凡俗之人自然不同,修為始終是立命之根本?!蹦露嗪@道,“時值多事之秋,相信不久便有一場大戰(zhàn),若自家手段不夠硬,如何安身?”

  “哥,你就別訓了嘛?!蹦峦袢銒舌恋?,“大不了以后我不貪玩兒,就學寵渡,抓緊修行咯?!?p>  “呀,吾妹終于長大了?!?p>  “又拿人家說趣?!?p>  “爹娘若是知道,不得合不攏嘴?”

  “好啦,趕緊回去吧?!?p>  “寵渡啊,你還真是不可思議?!蹦露嗪M懊姹谋奶馁挥?,心中無限感慨,“見不過兩面,我這傻妹妹都開始轉性了……這個人情該怎么還你?”

  啊——啾!

  草棚外的田埂上,寵渡沒來由打了個噴嚏,撓撓鼻子,側頭看向遠處,喃喃自語道:“還沒流下去?”

  與此同時,在涼河下游三角洲地帶,寵渡眺望的方向上,一尊肉乎乎的肥軀,從水里撈起了一截木棍。

  “瘦身秘法,只……傳有緣?”胖子甩掉木棍上的水,回首望著上游,“這廝倒是會整幺蛾子……罷了,也該去看看,畢竟胖爺手里還有屬于他的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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