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未竟之愿（哈爾·梅森）

　　“聽好了小伙子們，別忘了你們這幾十天的訓練！保持隊列，留心四周！為了帝國的榮光，為了埃達大人，繼續(xù)前進！”

　　哈爾握緊手里的長槍，讓閃著寒光的槍尖朝向天空。心中隱隱有些激動。戰(zhàn)爭通常意味著功勛，財富和榮耀，這些或許來之不易，但總比看不到希望來的要好——哪一個年輕人，心中沒有一點熱血和夢想呢？

　　他出生于帝國鄉(xiāng)間，一個名叫栗花領(lǐng)的小地方。他不愿繼承父親那一小片農(nóng)田，毅然背井離鄉(xiāng)，前往距離不遠，又足夠繁華的萊頓城，渴望憑自己的沖勁闖出一片天地。

　　然而，沒有受到多少基礎(chǔ)教育的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在大城市里無法找到什么得體的工作；帶有口音的卡瑪爾語和來自鄉(xiāng)下的某些習慣，又讓他經(jīng)常受人嘲笑。

　　他做過酒吧的侍者，因為言談不受酒客喜歡，很快被辭退；做過鐵匠鋪的幫工，但老鐵匠脾氣暴躁，還經(jīng)?？丝酃ゅX，一個月下來只拿到三枚銀幣；還嘗試參加過城衛(wèi)隊的選拔，被幾個看他不順眼的城里人背后下了黑手，休養(yǎng)十幾天才恢復(fù)過來。

　　然后，他聽說了帝國正在征召士兵的消息，而且要求十分簡單——二十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健康男性。他抱著一絲希望前去，征兵官只是打量了他一眼，便告訴他被選中了。

　　接下來的事情與他想象中的相差不遠。他領(lǐng)到屬于自己的制服，分配到一間算不上寬敞卻足以棲身的宿舍，服從自稱辛卡的健壯男人的指令，每日進行槍術(shù)和簡易陣列的操練。士兵當中同樣存在拉幫結(jié)派的問題，但那位據(jù)說來自帝國禁衛(wèi)軍的指揮官，用雷霆手段懲處了幾個‘小團體’的首領(lǐng)。哈爾至今仍記得他那時吼出的話——

　　“帝國征召你們，是讓你們?yōu)榈蹏臉s耀而戰(zhàn)。只要立下戰(zhàn)功，無論金錢還是地位，都擺在你們面前！然而……如果你們讓我，還有皇帝陛下丟了面子——等待著你們的只有死亡，明白嗎??？”

　　只是，就憑借他們，一群訓練了半個月的新兵蛋子？哈爾對于辛卡的話一直抱著幾分懷疑，直到一名身披黑袍，全身籠罩著令人舒適的圣潔光芒的中年男性，賜予他們來自「天之主」埃達的祝福。

　　柔和的光輝隨著那名男性的祈禱灑遍整支軍隊。哈爾感覺全身充滿力氣，原本稍顯沉重的長槍此時輕若鴻毛。仿佛無窮無盡的勇氣從心中涌出，他敢保證，即使此時面對著一頭灰熊，他也足以輕松將之刺殺。

　　黑袍男人又讓人抬來幾個箱子，里面是緊密疊放著的小布袋。每一名士兵，都拿到了一個這樣的袋子。黑袍人說，這是「天之主」埃達親手制作的魔法藥劑，于危急關(guān)頭飲用，可以給予他們起死回生，逆轉(zhuǎn)局勢的力量。

　　戰(zhàn)功，金錢和地位——這幾個詞，第一次在哈爾心中扎下了根。

　　四天后，他們在辛卡的率領(lǐng)下拔營出征。又經(jīng)過三天的如今，他們已經(jīng)接近微風森林邊緣，不遠處就是艾爾納人的國度。

　　附近看不到任何艾爾納人的哨衛(wèi)，或許是那些長命的家伙太過松懈吧，哈爾心想。他不知道自己的敵人在哪兒，又是誰。但他相信，無論對方是何方神圣，都將倒在帝國的長槍和鐵蹄之下。

　　遠方冒起滾滾濃煙，是走在更前面的先鋒軍點燃了森林嗎？換句話說，帝國這一次的敵人，便是艾爾納人了。哈爾握緊長槍，警惕地注視前方，準備迎接即將來臨的戰(zhàn)斗。

　　然后他看到了惡魔。

　　如同傳說故事中提到的，羊首、人身、紅膚、手握長矛的怪物從森林間蜂擁而出，其間還夾雜著一團團令人作嘔的半熔融狀生物，以及猶如巨大蛤蟆的怪物。

　　一陣炎熱撲面而來，哈爾心中卻毫無懼意。不過是一群惡魔——他這樣想著，將手中的長矛放平，和訓練時一樣，等待辛卡指揮官的號令，然后用盡全力直刺。

　　他感覺手上傳來巨大的阻力，惡魔的皮膚和肌肉果然異常堅韌，長槍僅僅刺進十幾公分，就無法繼續(xù)深入。羊首的魔物伸出手，一把將長槍掰為兩截，而另一只手中的漆黑長矛，同一時刻刺穿哈爾的腹部。

　　劇痛席卷哈爾的身體，他卻仍然感覺不到太多恐懼。憑借著本能，他取出據(jù)說是天之主制作的藥劑——那是一個用軟木塞封住的小瓶，一口咬開瓶塞，將里面的液體盡數(shù)倒入嘴里。

　　略帶香甜的味道傳到他的舌根，頭腦中劃過一道閃電，腹部的痛楚仿佛消失了。他抬起頭，沖那惡魔咧了咧嘴，一把抓住仍扎在它胸口的那半截長矛，奮力一推。

　　長矛直接貫穿了它的心臟，惡魔嘶聲慘叫著松開手，向后倒去。哈爾用力拔出刺穿腹部的長矛，鮮血染紅他的制服，卻沒有繼續(xù)滲出。他用左手摸了摸，傷口不知何時已經(jīng)愈合，只留下一道些許凹陷的疤痕。

　　他殺死了一頭惡魔。

　　不過這沒什么值得炫耀，這樣的事情，正在這個戰(zhàn)場上的每一處發(fā)生。那么，下一個目標，選擇誰比較好呢？

　　他用力一揮從惡魔手中繳獲的長矛，鋒利的矛尖將一只黏糊糊的怪物直接斬為兩段。他看到一頭四肢粗壯的巨大蛤蟆正在軍隊中橫沖直撞，于是轉(zhuǎn)過身，將矛尖對準了它。

　　天空似乎傳來什么人的聲音，沉悶而威嚴。

　　「居然將我困在這里……無論有心還是無意，迎接毀滅吧，爬蟲們??！」

　　猛烈的風聲從頭頂傳來，他抬起頭，看見數(shù)枚散發(fā)著熾白光焰的巨大流星，正落向整個軍陣的中心。

　　這便是他視線中最后的景象。

　　下一刻，高溫和隕石爆開時的強烈沖擊，毫無痛苦地帶走了他的意識。

　　……

　　圣萊昂歷第四百五十七年，冬之月，第二日。來自帝國的兩支先鋒部隊，于微風森林邊境遭遇惡魔襲擊，全軍覆沒。

　　炎魔在一片混亂中離開了森林，沒有人目擊到它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