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君和我說過他少年心事的開始，始于一場暗戀，因為我也有過暗戀的經(jīng)歷，自此相識。
那時我全部的溫暖面來自于黃昏后到夜深前的路燈時光，無論白天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要走在有路燈的地方就能得到治愈。叫人無奈的是，夜空正望著我，沒有星星的夜空望著我，我只好望著路燈不能望著夜空。對我而言，望著夜空只會陷入迷失，望著路燈，所有的一切都有它的形狀，雖然躲不過，總有一天可以躲過。
“那一年，少年心事毀壞了我們。”
幾年不見，明白錯對的星君急于同我和解，我隔著冰冷打菜玻璃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還會聯(lián)系我。
很快就有同事告訴我，他只是回來幫忙做工一段時間就會離開這里，我猶豫著要不要去找他。
下班后我坐在樓道里的臺階上，在想我應該怎么去找他。如果說起以前暗戀時候的事情，暗戀在告白之后不就已經(jīng)結束了嗎？暗戀在一群談婚論嫁的同事面前不是很丟人的事情嗎？暗戀是不是老天最后的饋贈？饋贈給軟弱的人？饋贈給認真的人？我知道如果我想不明白，就算星君有意和我和解也沒用，因為當初那場爭執(zhí)并不會隨著時間而過去。我做出過羞愧丟人的事情，做過就算做過，我沒辦法逃避。
“終于找到你了，他們說看到你下班往這邊走，我從那上面走下來，沒想到你在這里?！?p> 我讓了一點位置，好讓星君可以和我并排坐下。
晚上十點半后，這個樓道基本上只屬于我一個人。
“你去哪里讀書了？”
“沒有讀到高中，只讀了個技校，沒想到你會在這里工作，是因為她嗎？”
“不想做夜班，只能做這個。一開始我也以為是她，現(xiàn)在肯定不是了。”
“打工好啊，以后我從技校出來也要打工，工資比你多一點可能?！?p> “我也有被技校錄了，沒有成績也能被技校錄，真的是。”
“她怎么了？”
“走了，忽然就走了?！?p> 還想回答，星君被他家人叫回去。
那一刻我們互相望著，當初的爭執(zhí)好像就這樣自動清零。
至于當初我為了什么和他惱羞成怒，現(xiàn)在想來更多可能只是因為自尊而不是她，我沒有告訴星君的是，我去了她的女生宿舍，女生宿舍里掛著另外一個女孩漂亮的照片，那一刻，我看見丑陋可笑的自己，那一刻我知道我是一個騙子，一個做著荒唐夢的騙子?；叵胫液退f過的話，我強烈感覺到我所做所想的事情比我討厭的人還要可憎。
那夜的和解讓我沒辦法和星君交談，無交流，無溝通，直到他離開，但我知道他理解了我，我理解了他。
2
學校即將要被拆之前，星君約我回母?？纯础Ｄ菚r他即將學習畢業(yè)，他說自己很后悔聽家里的話學了這個職業(yè)，還不如當初直接到親戚的工廠里學習技能。再次見面，話題偏向于現(xiàn)實生活，這和當初坐在教室里所幻想的未來太不一樣?？粗羧招@里熟悉的一切，未來兩年甚至更短的時間，它將成為一片廢墟。望著它，我不知道應該唏噓還是感嘆，我和它有什么區(qū)別。
放學后，我們看著學生們還和當初一樣排著隊，魚貫而出，看著校園里越來越少的學生，心里像是被劃了一刀一樣。
夜晚來的時候，在這里讀書許久的我第一次看見，原來這里沒有星空。
“話說，那次我們?yōu)槭裁匆臣?？?p> “起初是因為書上寫的那些內容，你覺得它們很對，我覺得不對。后面不知道怎么說著說著就說到暗戀這件事來，當時旁邊還有別的同學在，所以我不想當著同學的面談論這件事情。而你當時不知道為什么，一定要和我說清楚，這怎么說清楚？更奇怪的是，你說要把日記拿出來，看日記不就知道了？那日記我恨不得燒掉，怎么可能拿給別人看？那時候的你，不是對寫日記這種事不屑一顧嗎？為什么又想看別人的日記？”
“你想燒掉日記？我怎么不記得你說過這樣的事。”
“我是看見坐在你后面那個女生她寫日記，覺得那樣很好玩，想寫寫看。誰知道那不是寫日記，而是寫心中的小惡魔。那個時候已經(jīng)知道自己沒什么機會讀書，想著要不然把它燒掉算了。結果當時你把它搶走，我怕給別的同學讀到里面的內容，一下子沖昏頭，就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只能強行阻止你，誰知道你個家伙下盤那么穩(wěn)?！?p> “穩(wěn)吧，天天扎馬步，不是開玩笑的?！?p> 說罷，星君還拍了拍腿。
我沒有告訴星君，當時我特別羨慕他可以和坐在他后面的女生聊天，我到底要好到什么地步才能有勇氣和她開口說說話。對那個時候的我來說更為失落的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各種各樣的規(guī)則，只有具備那些條件才能處理生活中遇到的種種問題，學不會一樣就無法處理一樣，學會的越多可以處理的問題越多。那幾年我特別急躁，因為我的表現(xiàn)總是不滿意，容易得罪人，我實在厭倦身上那些糟糕不如意的標簽，這讓我的心事從卑微變成一個向上又上不去的問號。
畢業(yè)前夕，有一次和星君聊天，他說起那個女生的一些性格還有行為習慣，當時我聽了又是震驚又是陌生。感到非常驚奇的是，我居然有機會知道她的一些秘密。感到困惑的是，無論怎樣一個異性，都和我過去所了解的不一樣，那些我幻想的事情并不會發(fā)生。對方會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和我所知道的相去甚遠。笨拙如我，即便是聽到這些不同竟然比當初無知的我表現(xiàn)的還要差。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和那個女生分到一起，坐在教室的最后面。下課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即便是隔了很遠也能因為某種默契而發(fā)出笑聲。而她對我始終只有安靜冰冷的一張臉，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會說些什么，不知如何開口。那是我后來之所以會和星君成為朋友的原因之一，我想知道如果我能和他一樣，會不會我可以告別那個笨拙的自己。
“一味留在過去也不對，回頭看看呢？”
“什么？”
“當初書上寫的是那句話，我會看那本書是因為?！?p> “因為你暗戀一個人，我知道。想不到你現(xiàn)在還會看這樣的文章，真好呀。我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看書，到了技校還想著讀書，不是很蠢嗎？”
說罷，星君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大概他會了意，變成當初那個認識我，了解我的星君。
“如果在工廠里還暗戀一個女生，那你會永遠單身，那會很辛苦吧。”
后面的話不記得了，臨別前，只剩下這一句，他反復說了幾次。
3
工廠生意由盛轉衰，他父母賣掉工廠里的飯?zhí)?，臨別前，他來看我，說是要聚一次。KTV里坐下來，他才告訴我，當初坐在他后面的女生，徹底和他斷聯(lián)。他只是在另一個陌生大叔那里零散知道有關她的一些消息。安靜的KTV里，屏幕上跳動著歌單，我們尷尬的坐在那里，任由話筒丟在一邊。我當然知道她會長大，會有遇到陌生男人的一天，只是這一天真的到來又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是承認記憶里那個人離開了嗎？是承認她留下的那些足跡確實是最感動最難以忘記的存在嗎？是承認自己背對著身后的島嶼，所以它離開了海岸，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你是說她和一個大叔在一起？她為什么要和一個大叔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我是在KTV里看到她和那個大叔在一起，要不然我也不會有那個大叔的聯(lián)系方式。最后一次聯(lián)系的時候，她說到了戀愛結婚之類的話題，之后就說那就這樣吧，再也不要聯(lián)絡了。她說她已經(jīng)把以前認識的那些陌生人刪掉，所以我是最后一個。說來真奇怪，我從學校出來后，像她那樣的女生竟然再也沒遇見過。所以那個時候，我還在幻想，有沒有可能我們的關系可以變得好一些。沒過多久，那個大叔來找我，說他聯(lián)系不到她，問我有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吹剿J真?zhèn)牡臉幼?，我有些想笑又有些傷感。如果我是他，并不能比他做的更好?！?p> 星君點了一首歌，沒有聲音，只有字幕。
字幕里的歌詞像詩句，充滿了祝福。
如果我十五歲的人生存在著星空，她的存在才算，她寫日記的方式，她傷感的樣子，她寫在手臂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字和符號，讓我看見在只關注成績的校園里還能存在著什么。盡管多年后我一直都被各種條條框框所束縛，要遵守各種看得見的看不見的規(guī)章制度，只要我回頭去看她，我能看見我想要的另外一種樣子。書上的那一句“你確定你喜歡上一個人了嗎？如果你喜歡上一個人，那你找到自己了嗎？”為了明白這一句，我不知道付出多少努力，只為了能夠和她一樣，坐在角落里，身上散落的都是屬于我的性格，我的樣子。在工廠里的時候，我常?？桃獍阉臉幼臃糯?，在心中不斷的放大，然后來提醒自己。“你既然知道自己錯了，就應該好好懺悔，等你什么時候知道是對的時候，再回頭看她，一定很美好。”
聽到她有可能和一個陌生大叔戀愛結婚的消息，不知為什么，那一刻我的心很痛。
我還有許多要懺悔的事情沒有告訴她，我想告訴她，我走了許多彎路，許多錯路，才發(fā)現(xiàn)她才是對的，像她那樣才是對的。我不應該去討好誰，不應該沉迷于世俗的方式，如果我因為做自己而沒有朋友，沒有朋友總好過為了認識許多陌生朋友浪費時間要來的好得多。比起完美的性格，完美的人設，我更想做一個有病而能自由的自己，我想要這樣的自己，不想和那些成績好的同學們一樣。他們有鮮花掌聲，我知道，我不想要鮮花掌聲，我所想要的只是和她一樣，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在自己手上畫一些符號，寫下一些心事而不是傷害自己。在自己心情好的時候，看著某一處地方，獨自愉悅。在需要思考的時候，就安靜待在某個地方，直到想明白為止。我想要告訴她的是，我想要的就是這個，當初她看向我的時候，我就應該明白的一個道理。
現(xiàn)在應該是我和她成為朋友，幫助她的時候，但我早就是她告別過去的一部分，或許從讀書的時候就是了。
我也點了一首歌，星君知道《星語心愿》里藏著我們怎樣的自卑懦弱，但是沒有愛過的我們，沒有被愛過的我們，無法開口唱這首歌。那個時候我總以為給我一些時間，多給我一些時間，我就能變得好些，誰知道陷入泥沼的自己，除了要克服自己的缺點還要學會在逆境里找到真正屬于自己成長的部分。在沒有星空的工廠里，多少次我像是在黑暗里摸索一樣，一點點離開被現(xiàn)實改造的那個我，離開身邊的人想要看見的那個我，甚至要離開那個我幻想美好的自己。為什么要這么辛苦，這么固執(zhí)，只有我知道，我只有做到這樣，才能夠輕輕松松的去見她。只有變得和她一樣，才會在某一天，遇到我愛慕的姑娘時，告訴她，這是我的第一次心動。只有她知道，否定自己多么難，意味著過去所有發(fā)生的事情，不是因為上天安排，而是我對上天安排的誤解。
錯會了上天的用意，以為自己的心在跳動，以為那就是情緣枷鎖。
那天星君和我望著KTV里的字幕許久，估計他也知道，變聲期過去后，這些撕心裂肺的歌不屬于我們，真誠表達歌詞里的心聲，我們遠遠未夠資格。
搬家走的時候，星君問我什么時候離開工廠，我說一有機會就離開，他可能是不想太傷感，選擇相信我這一句假話。
4
幾年后，我等來讓我一見傾心，暗戀的那個她。
她像刺猬一樣，躲在荊棘從中，沒關系，我知道要勇敢，退縮的話，只會把機會讓給別人。所以我往前走，她一雙眼冷冷看著我。
我在書上讀過許多浪漫的句子，一個字也沒有機會向她訴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遇見她那天開始，我就失去言語表達的能力，好像只剩下一個軀殼站在那里，等待戰(zhàn)爭結束，轟然倒下?；蛘哒f，從一開始我已經(jīng)陣亡，只是我自認為一切才剛剛開始，我可以一點點改寫結局。
坐在樓道里的時候，我會想起那個下午，我站在女生寢室里，當時我不應該心動，如果當時我沒有心動，我的心里只有她的話，一切就不會變成后來那樣。干凈光潔的女生宿舍里，我留下的腳印是臟的，我的身影是臟的，而現(xiàn)在，我遇見了一個人，一個對我所有過去說不的人。她告訴我，只要我看著她，這樣的事就再也不會發(fā)生。她問我，要不要相信這個夢，相信，我當然要相信這個夢。
邁開了步子，我往前走，一腳踏空，就這樣，陷了下去。
下班的時候，目送著她離去，背靠著路燈的我，看不見路燈發(fā)出的光，更看不見頭頂?shù)男强?。我所能看見的只是一道消失在我眼前漆黑的身影，雖然明天我還能見到她，可我所見到的她不是我心中的她，我多想看見我想要的樣子，不知道如何才能看見。曾經(jīng)美好的少年心事如今變成傷楚的回憶，曾經(jīng)以為悲傷是一種表達心中浪漫的情緒，現(xiàn)在只能化作嘴角抹不去的苦澀。那些周圍人對我的評價，化作尖銳刺耳的聲音，往我的耳朵里來，因為她，我看見真實的樣子，一個我不愿意接受的自己，就站在所有人面前。我不敢在那個時候回過頭來，因為我害怕一旦昨天和今天相交，我內心殘存的那些美好就會徹底消失。
那次在黃昏下，我讀了一本浪漫傷感的愛情小說，看著小說里男女主角認真悲傷的樣子，久久不能自拔的我，面對著黃昏不知該說些什么。我想是我一開始就錯了，是我錯了，我不該用那些浪漫的幻想掩蓋那些事實。我不該忘記，來自她家庭的貧困，不該忘記她和我一樣，注定不能讀書的命運。不該忽略她成績不好的事實，忘記她性格的靦腆，或許她會不滿意自己的身材臉型，在未來某一天，刻意的做出某種傷害性的改變。正是我忽略了這些，一味的憧憬她的好，一味任由她的美好成為我的天空。沒有看見天空上大火正在燒，燒穿了天空，它發(fā)出的那些尖銳刺耳的聲音。是我用最后的自私讓她的血和肉在另一個陌生世界里不能融合在一起，是我想用那些笨拙的語言想讓她成為另一種美好。
最后一次，她刪除我的聯(lián)系方式之前，我們不簡短的聊過一次。我多想用我這些年付出的時間精力讓她知道，我變成了很好的樣子，可她似乎只想在我寫的那些文章詩篇里尋找到和她能夠共鳴的傷楚?？赡切?，我早已把它們燒掉，而后留下的只有祝福。很好的樣子嗎？很快我就等來命運對我的嘲弄，它讓我真實的看見自己，看看我這些年有多愚笨，看看如果是身邊人，他們是怎么漫不經(jīng)意就做到用盡我全身力氣也做不到的事情。我從未想過我如此脆弱可笑，眼睜睜看著那些事情變得糟糕再糟糕，而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和當初那個在校園里的她一樣。我把心事寫在手臂上，洗掉，再寫，寫了在洗，洗了再寫，仿佛這樣，她對我的傷害就此不算存在。
如果從一開始我知道在我心里保護我的那個存在——她所尋求的只是保護，會不會當初我會勇敢一些，讓她知道在生活很苦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微笑面對。如果當初我這么做的話，后來我就不會無數(shù)次的把她放在冷風冷雨的夜里，一次次在心里尋求她的溫暖。我知道在我心里真實的存在過能夠溫暖我的強大力量，是我自己會錯意，會錯命運對我的饋贈。但凡我勇敢那么一些，那么后來發(fā)生的那些事情，都會按照它們應該的樣子而去，而我也能成為更好的人。面對著我喜歡的人，我如何只剩下暗戀這樣一條絕路可走，我如何體會這每一日河水干涸的警告。那一刻，我才知道，如果我想看見星空，我就必須要站在有星空的夜空下，才能看見。
于是，我站在她離去的路上，告訴自己，我喜歡星空，我站在星空下。
心里有個地方碎了，很多東西碎了，我知道，她回來了。
5
想念是心中難以言說的感傷，誰沒有感傷，
天空像是被破開的夢，
是修補以后再也無法愈合的傷口，
用幻想來自言自語是為何，
用癡癲來幻念昨日是為何，
會有一天忘記她看見自己，
會有一天看著她再也找不到前行的路，
在沒有茫茫大雪的茫茫大雪中追逐著夢，
對青春，我有夢，夢破碎，我破碎，
深夜苦讀苦思的滋味如何，
大雨滂沱無所依歸的滋味如何，
在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路途里，
失敗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平凡，我籍籍無名，我熱情，我內心熱火，
一團火啊在沒有星空的黑夜里，
一團火啊在沒有未來的黑夜里，
還會不會有一天她望著我，望著我因我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