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梅(3)
青梅說道:“可周大人是個喜新厭舊之人,不久之后便厭倦了我,另結(jié)新歡。于是我日日與明月孤影相伴,趙氏卻找到了報復的機會,三不五時地過來折磨我……我這張臉,便是這樣被毀去的?!?p> 青梅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中幽幽回響,“后來我得知,書冼因我悔婚發(fā)奮圖強,終于做上翰林編修。我真為他高興……那時的我已經(jīng)知道,這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待我好的??珊镁安婚L,前些日子我聽說他被牽連入一樁受賄案,獲罪入獄十分危險,于是我便夜夜噩夢,夢見他、夢見他……”
青梅說不下去了,一滴晶瑩的淚珠滑過女子蒼白的臉。
紫蘇望著她,目光中帶有依稀的同情。是個不祥的夢罷?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想要除去這個不好的征兆。這已是身為女子的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姑娘,不,如夫人……對您而言,富貴與他哪個更重要?”
青梅因紫蘇的問題呆了一呆,忽然以手掩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紫蘇不出聲地嘆息,“我知道您要的是什么香了,這就去為您取來?!?p> 身著華麗緋衣的公子轉(zhuǎn)身繞到廊下,伸出手臂折了一支青梅,又折轉(zhuǎn)身子往內(nèi)堂去了。
青梅漸漸止了淚水,安靜地等待著。
不多時,便見紫蘇捧了只木匣出來,匣子上的花紋清新淡雅,打開一看,里面是半匣青綠色香片。
“此香名為青梅,與您同名?!弊咸K的微笑神秘莫測。
青梅望著那匣青綠,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捻。她從紫蘇手中接過那匣香,又將自己手上的玉鐲褪了下來,“多謝公子賜香……不知這只鐲子是否可抵香資……”
青梅的神色有些尷尬,她失寵已久,身邊銀兩不多,就連這只玉鐲也是好不容易才保存下來。她原本以為來此買香就如在廟前買供香一樣,費不了幾文錢,可走進承香苑卻發(fā)現(xiàn),這里的環(huán)境靜謐優(yōu)美,主人優(yōu)雅尊貴,香氣縹緲令人如入仙境,更況且,這里的擺設(shè)無一不精致,一看就知價值不菲。想必這香也是很名貴的罷?還有那些奇妙的白色藥膏……不知一只玉鐲是否可抵價?
正忐忑間,卻聽紫蘇悅耳的聲音傳來——
“不必那么多。如夫人用過之后若覺得滿意,再來付錢便成?!?p> 青梅一怔,神色間的尷尬立時化為感激,她朝紫蘇深深彎下腰去——
“那么,多謝公子了。”
青梅回到府中,是夜,在房中燃上那與自己同名的香。
香氣繚繞中,她漸漸沉睡過去,清冷的月光下,那幽幽的青煙好似活了一般,悄然鉆入她的耳鼻七竅……
那是一個青色的夢,如煙似霧,虛無縹緲……
夢中有一縷淡淡的青梅香,布衣少女與鄰家少年在山野間追逐嬉笑,她跌倒受傷,他便關(guān)切地察視;她想吃樹梢枝頭青青的梅子,他便費勁力氣替她采摘……他永遠溫和地笑著,永遠注視著她。夢中的時光是那么美好,那么令人懷念,不愿醒來……
她終于明白,原來,那就是幸福。
夢醒時分,她淚濕被褥。
只有失去過,才會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只有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
她望著不知何時已經(jīng)燃盡的青綠色香片,想要重新和書冼在一起的渴望變得越發(fā)熱烈。她雙手握拳,凝思良久,終于下定決心……
那名神秘公子給的藥膏還在,青梅將它取出來,盡數(shù)涂抹在身上的傷痕處。
那些新舊不一的丑陋傷痕在藥膏的作用下迅速消失不見,青梅撫摩著自己光潔如新的肌膚,又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仔細打扮起來……
數(shù)日后的清晨。
紫蘇如往常一般手持剪刀,為承香苑的草木修枝剪葉。
清晨的露水滴落下來,空靈如夢,滴到紫蘇的衣襟上,淡淡暈染開來,在幽涼白綢上留下一圈清淺的印跡。紫蘇濃密的睫毛亦沾著露氣,微微低垂著,正自凝神。
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名黑衣男子自外行來,待到紫蘇近前,卻不由皺緊了眉。“公子,天涼露重,您這幾日本就身體不適,怎么就出來了?!毙烈牡穆曇糁袔е煿?。
紫蘇聞言,轉(zhuǎn)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
“今日起得早,左右也無事,思量著這些澤蘭該剪剪了,便出來活動活動……對了辛夷,我方才熬了銀耳粥,正等你回來一起用早膳呢?!?p> “我去夜家醫(yī)館為公子揀藥了——夜二公子說,這幾日天氣變化大,請公子注意保養(yǎng),夜二公子也將于近幾日上門,再為您診一下脈。”辛夷道。
公子的身體向來不甚好,畏寒怕熱,還有心痛的毛病——這么多年了,辛夷幾乎將全天下的名醫(yī)都請遍了,可公子年年吃藥,卻年年不見好。
想到這里,辛夷的神色不免有些憂慮。
“別總是板著一張臉,會老的?!弊咸K側(cè)著頭望著他,笑道,“莫非是嫌棄我熬的粥不好吃,不想嘗?”
“您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毙烈目嘈?,心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公子親手熬的粥?跟了他這么多年從未見他親自下過廚,今日是怎么了?
不過,公子親手熬制的東西……真的能吃嗎……
“辛夷,不要懷疑我的水平。”紫蘇的微笑有些猙獰,“別露出那副好象被人逼著服毒的神情?!?p> “辛夷不敢?!毙烈倪B忙說道,轉(zhuǎn)移話題,“這幾日街上貼了許多告示,懸賞通緝大理寺卿周大人的妾室青梅和逃犯張書冼?!?p> “哦?”紫蘇微一挑眉,饒有興味地望著他。
辛夷接著說下去:“市井中議論紛紛,都說青梅姑娘早在三年前就被趙氏毀容,如今不知怎的,臉上身上的傷痕都消失不見,肌膚光潔如初,重新獲得周大人的歡心??汕嗝饭媚飬s趁與周大人同床共枕之夜,偷了周大人的令符,潛入天牢將犯事的翰林編修張書冼救了出來,兩人一同私奔,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