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中宮頗感意外,取一柿子餅,輕咬一口,眉眼間俱是滿意,連連道:“婉嬪與眾姐妹也來嘗嘗,可口得很?!?p> “是?!背领V先捧至陸貴姬面前。
陸貴姬取一松子糕,不過一口,便贊不絕口道:“當(dāng)真甜得很?!?p> 而后沉霽奉上右側(cè)首位,面色平淡道:“琽貴嬪請?!?p> 許是中宮取了柿子餅,故裊舞、斂敏、婺藕、柔嬪各取一柳夾糕,以示敬重,余者不過取一松子糕,以示恭敬。
待我取一柿子餅,尚未入口,便覺出氣味異樣,雖香甜可口,到底帶了一絲絲的潮濕之氣,將糕點湊近鼻下細聞,便抬頭疑惑問道:“娘娘,敢問此柿餅可是接連十一日毫無間斷暴曬?”
中宮不期我有此一問,目色困惑起來,轉(zhuǎn)向沉霽。
沉霽趕忙深深行禮,微微恛恛道:“啟稟娘娘,不過九日。有兩日微微小雨,天氣不寧,是而出了差錯?!?p> 聞此,我無謂笑道:“原來如此。妾妃適才不過輕言一句罷了,沉霽姑娘無需如此恛恛?!痹傩χ∫涣鴬A糕,我入口細細嘗了,正欲啟唇言論,殿外傳來一陣騷動。
眾人轉(zhuǎn)頭,池雩將面容微微氣憤的竇修儀與面色慘白的懿嬪引入。
“參見中宮?!倍她R齊福身行禮。
竇修儀身著一襲桃紅云雁紋寬袖黛青錦裙,身披一條梨花青云雁紋披帛,固然不如侯昭媛這般嫵媚多姿,到底算得上瑰麗動人,容貌清秀,唯獨面容忿忿不平,甚是氣惱,身后的貼身內(nèi)御醉舞捧著一堆花瓶碎片:有春櫻之姿、夏荷之形、秋桂之氣、冬梅之韻,集四季之華,云雨之色,繁華錦簇,堪稱世間難得的珍品。
中宮見得這副場景,一時面容詫異,脫口而出,語氣關(guān)切而詫異,“竇修儀,發(fā)生何事?”
竇修儀行禮如儀,依舊難掩面上不平之色,“啟稟中宮,懿嬪砸碎了妾妃贈予的描金琺瑯雙耳青瓷瓶?!?p> 為竇修儀如此一點撥,我頓時明白她此番所為何故:竇修儀她素來溫聲和氣,此番告發(fā)懿嬪不過為來日打算罷了。如今新人層出不窮,若連小小正五品懿嬪尚可如此輕視于她,她與皇長女嘉淑帝姬來日如何立足御殿?何況懿嬪素來囂張,出身雖高貴,到底無外戚之勢,借她樹立威望,有震懾之效,而無后顧之憂,再好不過。
“哎呀!”殷淑儀登時驚訝叫道,仿佛受到了不得了的驚嚇一般,顧不上整理青蔥色的云天水漾留仙裙上垂下的碧玉佩紅線流蘇,忙取了碧色蘇繡金盞花折枝花蝶圖案的帕子掩口,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語氣頗為恛恛,“此物可系竇修儀初入宮時中宮親賞!”
“什么,此言當(dāng)真?!”殷淑儀一語既出,懿嬪當(dāng)即睜大了雙眼,面色格外難堪起來,上前幾步跪下,自中宮面前低聲蠕蠕道:“回稟娘娘,妾妃乃一時失手方打碎花瓶。當(dāng)日,竇修儀只說是同宮見面禮,妾妃并不知情,是而——”聲量漸微,轉(zhuǎn)為哭泣,融入淺紫流彩飛花蹙金曳地裙中,仿佛淚珠兒在蹙金的錦緞之上一顆顆泛濫開來,愈加顯得我見猶憐。
“娘娘——”侯昭媛瞧著懿嬪,一襲金色曳地十二鳳尾長裙愈加顯得姿容柔美而璀璨,面色頗有不忍,在旁息事寧人道:“懿嬪初入宮不知情。何況適才亦坦言乃一時失手,不知娘娘可否網(wǎng)開一面?!?p> “縱使如此,懿嬪不敬一宮主位亦屬事實。”輕瞧懿嬪一眼,陸貴姬反駁道:“昭媛娘娘,妾妃曉得您一向與懿嬪交好,然則亦不該太過護短?!?p> “你——”侯昭媛被堵得面色漲紅,只說不出話來。
中宮面露難色,道:“此花瓶乃琽貴嬪贈予本宮。論理,本宮亦算不上原主人?!?p> 眾人視線移至琽貴嬪身上,聞得吞吞吐吐的一句,“此物乃······陛下所賜?!?p> 此言一出,滿眾嘩然。
“懿嬪此舉可是冒犯陛下了!”禮貴姬驚訝道,語氣震驚。
葉麗人雖面帶憐惜,亦默然一嘆道:“陛下賞賜之物理當(dāng)好生保存才是?!?p> 侯昭媛在旁維護,甚是堅定地維護懿嬪,面色凝重而振振有詞道:“可彼時懿嬪并不知情,打碎一事亦情有可原?!卑l(fā)髻之上的一支鎏金掐絲點翠轉(zhuǎn)珠青鸞步搖口中所銜的夜明珠墜蜜蠟石圓珠流蘇微微擺動,劃出一道不容置疑的弧度。
“然懿嬪確有不敬一宮主位之過!”陸貴姬抓住機會,對侯昭媛正色道,步步緊逼,死咬著不松口。
琽貴嬪微一沉吟,對中宮無可奈何道:“如此看來,需求得陛下允準(zhǔn)方可下定論?!?p> 中宮亦無可奈何,搖搖頭,嘆出一口氣,發(fā)髻正中央的金累絲金翅鳳凰步搖垂下的真珠流蘇左右搖擺起來,似把握不定,不知如何是好,“本宮倒無所謂。懿嬪初初入宮,新人中自有違例者,算不上大事?!?p> “此話不假?!辩褓F嬪一襲胭脂色金線繡青鸞鳴霄圖案的錦緞宮裝,微微蹙眉之下愈顯姿容親近柔軟、大度和睦,平易待人,揪緊了手中牡丹紅金絲銀線繡的祥云紋錦帕,不曾放松一絲一毫,卻是語氣和睦道:“然陛下乃一國之君,政務(wù)繁忙,若特特為此事前去叨擾,只怕白耽誤了陛下處理朝政?!?p> 面對此情此景,我只冷眼旁觀,不出一字半句:既然此事與我無關(guān),我又何必出言干涉?再者,懿嬪固然素來與我不和,到底竇修儀與我亦不曾有過來往,我又何必涉事其中,為一介無關(guān)人等給自己找不痛快?何況,還有云容專門提點我的‘明哲保身’四字。
“娘娘,妾妃還有一事要稟。縱然不為花瓶一事叨擾陛下,僅憑此物亦該徹查御殿,宣之于眾?!备]修儀停頓片刻,思忖半分,最終道出如此一句話,面容正經(jīng)嚴肅,寬袖的黛青錦裙愈加顯得她姿容高嚴而肅穆深刻,眼波流出一縷正派之氣,蜿蜒至裙擺,流落金磚之上,數(shù)不清嚴苛與正色。
聞言,中宮與諸妃的眸色愈加困惑,甚是不解。
“彼時碎片旁放著一只用以咒詛的人偶,上頭寫有一嬪御的名諱,且插了銀針?!毖垡娊贩康顑?nèi)所有嬪御皆死盯著她,竇修儀深深吸了一口氣,適時輕然道,眉睫微振,對醉舞使一眼色。醉舞識得其眼色,隨即上前來,取出一人偶。
竇修儀的聲調(diào)固然輕悄,到底話中語意石破天驚,如驚雷一般令椒房殿猝然轟炸開來,眾人一下沸騰起來,議論聲充斥椒房殿。我微微挺起身板,只見上頭有一白條,寫有一嬪御的名諱,被五根銀針定住,扎在四肢與首級部位。
斂敏吃驚之下,手中揪緊了絲帕,死死盯著人偶,睜大了眼睛,萬分震驚道:“巫蠱之術(shù)!這可是自漢代起便嚴令禁止之術(shù)!”
珩貴嬪亦頗震驚,直起了腰身,驚訝地半張著嘴,連帶著身上胭脂色的宮裝亦蔓延出一股濃濃的血腥之氣,仿佛株連九族之刑,尸橫遍野,接上斂敏的話,喃喃補充道:“當(dāng)日,因著思后、戾太子一事,宮中自此嚴禁巫蠱之術(shù)。若有違者,無論身份地位,皆可處以極刑?!?p> 九族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兒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兒及外孫;母族三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娘家、姨母及其兒子;妻族二指岳父一家、岳母的娘家。
‘處以極刑’四字一出,懿嬪縈悸之下,近乎昏厥。鈴蘭趕忙在旁接住,攙扶到座位上。
我更是瞳仁一縮,驚得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究竟系何人敢如此大膽,敢如此作為?!
眾人態(tài)度各異:或倒吸冷氣;或擔(dān)憂不已;或凝眉沉思;或暗中竊喜······
倒是殷淑儀雙手揪住了膝上裙擺,疑惑問道:“不知上頭寫了哪位嬪御的名諱?”
眼見殷淑儀質(zhì)問系何人八字,“本宮已然問過霍姑姑,正系——”竇修儀咬住下唇,面色微微難看,緩緩轉(zhuǎn)向我,“婉嬪的名諱。”
我心內(nèi)一震,眼見自己登時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引起無數(shù)紛紛議論,登時深深蹙眉。因著眼前事發(fā)突然,來不及如何回應(yīng),我只不出一語,靜觀其變,看她們?nèi)绾窝哉Z。
“莫非婉嬪受懿嬪嫉恨,是而被咒詛?”語氣格外困惑。
“婉嬪如此受寵,得此災(zāi)禍亦可想而知。”一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恼Z氣。
“是啊。當(dāng)日婉嬪被接連招幸九日,當(dāng)真連懿嬪亦無法匹及!”聽來格外幸災(zāi)樂禍。
“婉嬪彼時當(dāng)真盛寵!”論起心思,只怕等不及看我如何失寵。
······
語中飽含嫉妒、艷羨、仇恨、歡喜、詫異······
閑言碎語愈加繁多,我不由得猛吸一口氣,緊抓住木椅把手,強自鎮(zhèn)定心緒,暗中思索到底系何人拉自己下水,深覺此事系一暗流涌動的大陰謀中的一小塊,后頭還有愈大的陰謀在等著我。此舉可謂一箭雙雕呵!
“還望娘娘明鑒,妾妃可對天發(fā)誓,此事絕非妾妃所為。”懿嬪嚇得不知所措,神色慌張,趕忙辯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