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懿嬪可有好生保管侯昭媛所贈西緞?”聽罷柏展的回話,葉麗人思索一番,轉而問懿嬪,語氣夾帶了幾分深刻。
“陛下可派人前去查探。當日娘娘特意吩咐綺麗姑娘前來送禮,亦額外告知乃東項貢品,是而妾妃分外看重,交由鈴蘭妥善保管。”懿嬪面對葉麗人的質問,正眼直視皇帝,謙卑頷首而言簡意賅道,斂一斂臂間黛色純金線繡千瓣菊花盛開圖案的錦緞輕紗披帛,語氣堅定,信誓旦旦。
皇帝當即吩咐秦斂親去查探。
忽地靈機一動,我對面前這五位內侍問道:“懿嬪那兒已有秦內侍去查探。你們且細想想,那夜前后可有什么怪異之事發(fā)生?”
他們五人面面相覷,其中二人費力思索后,恍然大悟般,道:“回稟主子,當夜懿嬪主子丟失了田黃凍鏈。”
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懿嬪,眼神帶上了畏懼與嫌惡:當真湊巧至極······
“今日之事樁樁件件皆與懿嬪扯上干系,倒發(fā)人深思得很。”中宮蹙眉道,語氣疑惑不解,一句話點出了椒房殿內所有人的心頭疑惑。
眼見情狀如此,“陛下,那夜妾妃確實丟了項鏈,但確與此事無關聯(lián)。還請陛下明鑒,此事定屬她人故意栽贓陷害妾妃與侯昭媛?!避矉逭Z氣嬌弱委屈,如同披帛上的黛色菊花,暗暗的色調盡顯幽弱,令人心生憐惜之情,道:“若非如此,怎會這般湊巧??v然妾妃再愚蠢,亦不會如此?!?p> 皇帝微瞇眼,略一沉思,不再作聲。
此時,將西緞查看徹底后,穿珍上前回稟道:“啟稟陛下,方才奴婢對著日頭仔細看了看,上頭紋路仿佛與東項貢品略有差別。”
此話激起另一波漣漪,殷淑儀卻是松了一口氣,繼而提醒道:“如此一來,此事便與侯昭媛毫無干系了。穿珍,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p> 此時,寢殿內傳來窸窣聲響。我轉頭一看,李御醫(yī)慌張出來,滿手鮮血滴瀝,腥氣甚重,令人觸目驚心。諸妃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嚇得紛紛側目,以帕掩面,無人敢直視那鮮紅的血液。
李御醫(yī)驚慌之下顧不上行禮,只道:“啟稟陛下,適才陸貴姬一時受驚,胎氣大動,皇嗣不保。若不盡早金斷觿決,產(chǎn)下胎兒胞衣,母體亦將受死胎之害?!?p> “怎會?!”眼見瑡玟并未緊隨其后,琽貴嬪驚叫起來,面色頗為震驚,“適才本宮見她不過受驚罷了,怎會如此嚴重?”
與其說琽貴嬪此情此景為擔憂陸貴姬,倒不如說系為自己著想:她受命看護陸貴姬胎像,此番出事,縱有巫蠱災禍之故,亦有她看護不利之因。
皇帝眼見李御醫(yī)滿手鮮血,眉頭微蹙,兼聽聞此言,沉吟片刻,嘆一聲道:“也罷,沒了便沒了,保住陸貴姬性命要緊。至于死胎······埋了就是?!鞭D而緊握中宮柔荑,沉穩(wěn)道:“中宮胎氣安好便可。傳旨下去,從今往后陸貴姬不得隨意進出鳳儀宮,以免將災禍傳給中宮。鳳儀宮暖閣內一切擺設盡數(shù)換新。秦斂,你再往琉璃軒取西緞。”
秦斂頷首,干脆利落道:“是。”
另一邊,得令之后,李御醫(yī)率眾宮人再次入暖閣。
聞得此言,我愈加觳觫顫抖,只覺殿內寒氣逼人,令人不由得瑟瑟發(fā)抖:縱然陸貴姬往日不受寵,皇帝竟如此薄幸!難保來日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畢竟唇亡齒寒呵!
中宮驚愕而感動,發(fā)怔良久方勉強頷首笑道:“多謝陛下關懷?!卑l(fā)髻中央的鳳凰口中所銜的夜明珠微微晃動,仿佛帶上了幾絲不安與忐忑。
鼻頭酸澀,我借輕咳掩飾。轉眸間,裊舞瞧我的眼神與斂敏的一般無二,皆冷靜悄寂。
我心道:固然裊舞早先因陸貴姬折磨她一事而心生怨念,眼下卻是夾帶同情與心寒,似寂寥秋光下刮著一股深冬冷風,涼透骨髓。
“中宮若身子不適,可先去寢殿歇息?!被实勰罴瓣戀F姬之事,對中宮格外關切道。
中宮面上頗動容,語氣卻肅重,“妾妃身為御殿之主,理當在此。何況眼下事關皇嗣,到底要查清真相,眼見真兇伏法,妾妃方心安?!?p> 琽貴嬪眼眸一轉,語氣深深,應和道:“中宮所言極是。若查不出,只怕皇嗣會繼續(xù)受到荼毒。眾姐妹亦會寢食難安?!?p> 我亦上前一步道:“眼下已查出人偶里頭的布帛乃東項進貢的西緞。侯昭媛自個兒用了二匹,陛下適才吩咐秦內侍往琉璃軒取另外二匹。余下一匹不定便系人偶中的?!毖哉撻g,眼眸轉向穿珍——她正仔細查探人偶中的西緞。
皇帝只沉默不語,瞅著穿珍。
再低頭取西緞細看半盞茶工夫,極力思索一番之后,穿珍才起身行禮,鄭重其事道:“回稟陛下、娘娘,奴婢敢斷定,此物雖是東項貢品,然則上頭卻有隱繡。”神色凝重。
“隱繡?”琽貴嬪皺眉問道:“何謂隱繡?”
玎珞捧著西緞自諸妃面前走過,呈至皇帝與琽貴嬪面前。
“回娘娘,隱繡便系繡后無論遠近,若非對準了光線便絕無機會看到真正圖案之工藝?!?p> “那你可知御殿中何人有此超凡技藝?”琽貴嬪細看一番后,問道。
穿珍一時躊躇起來,不語,雙眼只來回瞅著皇帝、中宮、琽貴嬪三人,臉色萬分為難。
“在本宮與陛下面前你大可直言。”琽貴嬪安正出言。
“是?!贝┱湎鹿蚩囊活^,刻意回避中宮視線,“當日,中宮曾命人送來一張百子圖,交由伊掌衣縫制。上頭的百子圖案與奴婢往日所見截然相反,可謂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偏伊掌衣應一主子之命出門。彼時,奴婢瞧得清清楚楚,桌案上一本古籍上頭亦記載了隱繡精髓。雖無具體精細,然則有此精髓,縱使伊掌衣亦可鉆研貫通。奴婢心下想著,唯有翻閱過古籍之人方精通隱繡技藝。”
我當即明了穿珍所言古籍乃我當日所送。雖清楚自己與此事毫無干系,心下依舊惴惴。眼眸假作無意地自西緞上仔細滑過,驚嘆世間竟有如此技巧,暗怪自己當初一心盯著白纻舞衣。
“哦?如此說來,伊掌衣斷斷不敢行此事——她絕非如此愚鈍之人。然則,那古籍歸何人所有?”聽罷,琽貴嬪揚起眉頭道,隨即低下睫毛深思起來。
“奴婢身份卑微,能進得掌衣房已屬萬幸,怎敢毛手毛腳地四處打量、翻閱屋內典籍——”穿珍難為情起來,語調愈加小聲。
此時,秦斂回來復命,捧了箱盒呈上,道:“回稟陛下,此乃侯昭媛贈予懿嬪的西緞。”
眾人好奇而疑惑探頭,卻為皇帝目光所震懾,不敢輕舉妄動。
就著秦斂手上看了幾眼,皇帝神色平淡,對眾人道:“盒中有二匹西緞?!?p> “陛下,如此看來,定系可出入庫房的侯昭媛貼身宮人偷盜了西緞?!敝袑m覷一眼落座下首、被嚇得呆若木雞的侯昭媛,扯一扯泛著金波之色的大紅織金牡丹披帛,微微坐正,對皇帝滿含勸誡道:“想來此事侯昭媛著實并不知情。”
聞得中宮所言侯昭媛貼身宮人而非云陽宮人,我便明了她用意:有綺麗、霜雪頂罪,此番罪責便定然與侯昭媛有關。
果然,尚未回過神來的侯昭媛來不及出言,身邊的掌事內御綺麗立馬慌忙下拜,跪行至皇帝腳下,磕頭如搗蒜,哀哭求饒道:“還請陛下明鑒,雖則云陽宮庫房素來只奴婢與霜雪可進出,她人毫無機會,但我家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若說奴婢借加害陸貴姬與婉嬪陷害我家娘娘,但請陛下施千刀萬剮之刑,教奴婢不得好死。縱使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奴婢亦毫無怨言。當日,若非我家娘娘,只怕奴婢早早便會喪命?!笨蘼暟ОВ粍俦瘧K。
眼見皇帝眉心微微動容,似有不忍之意,綺麗抬頭望著皇帝,淚眼汪汪道:“陛下可還記得衍慶宮先前的總管內御端嬋?奴婢原先在她手下當差。那段時日,奴婢至今想來依舊后怕。奴婢好姐妹垣曲因著年幼不懂事,給她上的茶不過燙了三分,正氣頭上的端嬋便吩咐手下櫻蘅、杜臘硬生生將她脊梁骨打斷,杖責致死,最后拉至亂葬崗。甚至杖責前,先灌下一碗啞藥,趁著傷口新鮮,當即灌入一碗濃烈辣椒水,連凄慘哀叫也不能夠?!?p> 眼見中宮身子不適,側首作嘔吐狀,經(jīng)汐霞呵斥,綺麗忙哭著止了話頭,帶著兩道淚痕,依舊不停道:“待到奴婢貼身侍奉端嬋,原本亦該受此酷刑,多虧我家娘娘出手相救,奴婢這才撿回一條小命?!?p> 語畢,綺麗與霜雪一同磕頭如搗蒜,發(fā)絲凌亂之象甚為悲慘,泣聲令人動容,嚎啕之音觸動諸妃心弦,不少嬪御耐不住,隨之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