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木?”吾等仨人湊近頭,詫異問道:“此事與金銀木有何干系?”
“金銀木果紅、葉亦紅,然其實有毒,可致頭暈、腹瀉,確不可食。”斂敏忽恍然,細細解釋道:“當(dāng)日,杜牧作《山行》,曾提及‘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一句,實乃服食金銀木果實而頭暈后,懵然所出之言。此番,瑯貴妃以鮮血描出二瓣楓葉,想必定與此詩息息相關(guān)?!?p> “如此說來,欲查出瑯貴妃遺言秘密,咱們需得從此詩下手?!蔽一杏兴?,喃喃自語道。
裊舞朗朗上口,紫華蹙金的羅袍亦因此詩而帶上了一層端正肅穆之色,“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p> “其它處所便罷,唯獨冷泉宮南端的朱砂梅林、玉蕊檀心梅林與衍慶宮隔林相對,地勢陡然高起,花崗石砌就,正正應(yīng)了前兩句。”婺藕回思著殿宇布局,一字一句道。
“那‘車’之一字,可作鳳攆之解?”我試探般問道。
“極有可能?!睌棵酎c點頭,繼續(xù)道:“彼時瑯貴妃身居后位,出游若非步行便系乘坐鳳攆?!?p> “末句便指朱砂梅之艷彤,堪比二月嬌媚鮮花。”婺藕神態(tài)理所應(yīng)當(dāng),點頭道。
“如此說來,便指于梅林高處俯瞰冷泉宮——”
裊舞尚未言畢,婺藕隨即打斷,不解問道:“詩詞上頭既有楓林晚,便系楓葉林,怎會俯瞰冷泉宮而非梅林?”
“話雖如此,到底有個先后?!睌棵艉ζ澄乙谎?,對裊舞道:“待坐鳳輦至梅林,便清晰可見彤云美景?!?p> “然,瑯貴妃遺留楓葉,引《山行》,所謂何意?”婺藕蹙眉沉思。
“自鳳儀宮至梅林,需經(jīng)云帆月舫。此舫亦屬白色大理石所造,瑯貴妃所指,會否意在云帆月舫?”裊舞直言道。
“云帆月舫?”我蹙眉沉思,“我入宮多時,倒從未漫步云帆月舫?!?p> “聽聞云帆月舫乃懷帝生母——莊帝琦貴姬劉氏誕下懷帝后,懷帝為著追念之情,特命工匠建造而成?!?p> “懷帝生母?”婺藕狐疑道:“琦貴姬可是穆貞順康懿元莊皇后?”
斂敏點點頭,“正是。”
“我曾聽聞穆貞莊后天性仁慈良善,出生那日劉府上空紫氣東來,人以為異?!蔽姨浇祟^,壓聲道:“入宮后,莊帝賜楠木制真珠舍利子寶幢。后懷帝將其安放錦浪亭井字梁上,與云帆月舫遙遙相對?!?p> “我亦聽聞寶幢內(nèi)藏有數(shù)顆佛骨舍利,專為庇佑穆貞莊后遺骸。其中一顆更是天竺國上貢的釋迦牟尼佛舍利?!毖U舞肅穆道。
“自鳳儀宮經(jīng)云帆月舫至梅林,不過杏林、梨云伴月殿橫斷其中?!辨呐杭毤毸剂?,“紅葉印,紅葉印——”
“罷了罷了?!蔽抑挥X腦仁兒愈發(fā)疼痛,擺擺手,“咱們今日且談些好事,何必糾纏此等瑣事?!?p> “既如此,咱們且來談?wù)撜務(wù)摵笕盏膬远Y?!辨呐盒ξ?。
“既是妹妹的大好日子,咱們只需好生觀禮即可。想必,那日妹妹定光彩照人,勝過芙蓉仙子?!睌棵舭踩蛔匀舻?。
我含笑絮絮嘮嗑一番,方散。
七七四十九日祈福畢,承文傳來消息,三清殿德清大師告知三妃,“近日翼火蛇星有異象,御殿南端多吉兆。”
我甫一聽聞,當(dāng)即明了‘內(nèi)廷南端’四字何意——可不就是嘉德宮么。如此說來,琽妃到底耐不住,要出手了。然則,她無子而登后位,到底為朝臣所詬病。如此看來,只得等柔貴姬或真貴嬪那胎了。然則我難料到,雍和殿亦有琽妃的細作,當(dāng)真盤根錯節(jié),牢不可破,不可輕易動彈。唏噓之時,用過晚膳,晚間便有鶯月來報,姝妃來了。
紅燭高照,冬夜浸染溫暖的光纖柔意,燒紅的銀炭火爐時不時發(fā)出‘噼啪’的聲音。西風(fēng)太液月如鉤,不住添香摺翠裘,往熏籠中撒上星回特制為片狀香餅的宋億,滿殿芬芳,宛如夏日茉莉之香飄蕩千萬。
此香取極小顆粒的沉香、干茉莉花與鮮側(cè)柏葉疊成圓餅,側(cè)柏葉在下,茉莉花在上,將沉香顆粒緊壓入茉莉花中,香氣可達發(fā)梢眉腳。
姝妃褪去外頭的紅色織金流蘇羽緞兜帽白風(fēng)毛斗篷,里頭一件艾綠錯金銀如意紋云煙裙,甚是瑰麗華姿,身后跟著一班的保姆、乳母、宮人。
“參見姝妃姐姐?!蔽乙酪佬卸Y。
“妹妹快請起?!辨χ鴶v扶我起身,身后跟著的保姆抱著嘉和帝姬,玉雪可愛。
心知姝妃今夜前來必有要事,我忙喚來倚華,笑著吩咐道:“倚華,方才你不是說鸞儀也醒了么?趕緊叫乳母喂了奶,領(lǐng)著保姆去里間,那兒暖和,讓她們姐妹好好在床上玩一會子。你小心看護著。”
倚華應(yīng)和一聲,領(lǐng)著保姆往內(nèi)殿去了。
姝妃笑吟吟一落座,即命蓮華打開一錦盒,里頭裝著一枚碧霞芙蓉翠鈿,綠光盎然,燭光下如同漣漪般波光流轉(zhuǎn),甚是精美,“本宮今夜前來,實為送禮。雖知妹妹如今庫房中寶物眾多,到底系本宮一片心意,還望妹妹能夠收下。此鈿已經(jīng)雍和殿僧稠法師開光,系本宮七七四十九日祈福之時求來的,妹妹可別嫌棄?!?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姝妃額上亦描著一枚一模一樣的花鈿,隨即笑道:“哪里的話,妹妹收到的禮物眾多,到底不及姐姐的這般誠心誠意?!?p> 我取來不過看了一眼,便甚是喜歡。若非礙于晚間早已卸妝預(yù)備休息,定當(dāng)即吩咐竹春為自己上妝。其二,我素來與姝妃交好,她又為人溫柔良善,如何教人心生提防?其三,只怕她今夜前來不光為送禮如此簡單,只怕還有其它事項。是而我吩咐鶯月、竹春等人下去,留我倆二人獨處。姝妃身邊的蓮華亦早早離去。
瑤光殿內(nèi),靜悄悄的氛圍,愈加凸顯出姝妃禮節(jié)周到,戴著金累絲鏤花護甲的柔荑端起茶盞,啜飲之時靜默無聲。清芬的茶香混著茉莉、柏葉的香氣,甚是醉人,令人宛如身陷花海樹叢,深深不可自拔,幾欲令人不知歸路。
清凌凌‘叮鈴’一聲,放下描有繁花似錦圖案的甜白瓷茶盞后,正當(dāng)姝妃猶豫不決而企圖出言之時,門外傳來倚華一句壓抑的驚呼,“什么?果真有此事?”
姝妃與我面面相覷,不知為何倚華竟會如此魯莽——她好歹是宮里有資歷的老人了,行事怎會如此莽撞。
我心生不悅,轉(zhuǎn)念一想,能叫倚華如此驚慌之事必定絕非尋?,嵤拢銌舅M來,困惑問道:“倚華,出了何事?怎的大呼小叫的?”
“回稟二位娘娘,承文方才回稟,今夜干雷降下,擊中月室殿,中安宮現(xiàn)下正走水?!币腥A回答得言簡意賅,無一紕漏。
“什么?”姝妃驚得當(dāng)即站起身來,焦急地追問道:“陛下現(xiàn)在何處?”
隨倚華一同入內(nèi)的蓮華當(dāng)即肅面回稟,“陛下今夜正歇在了嬛嬪主子的移宮洲。”
姝妃如此詢問并非無的放矢。月室殿乃中安宮正殿,移宮洲恰為中安宮側(cè)殿,挨得甚近?;实劢褚乖缭绶藡謰宓木G頭牌,此事諸妃皆知。姝妃此問實乃難以置信——今夜竟如此湊巧,樁樁件件皆發(fā)生在了中安宮。
我不由得岔開了心思,感慨起來:姝妃待皇帝之心可見一斑,我心下卻是自嘆弗如。
“那咱們趕緊去瞧瞧!”姝妃一壁對我說著,一壁吩咐蓮華為她披上紅色織金流蘇羽緞兜帽白風(fēng)毛斗篷,命保姆隨嘉和帝姬暫且留在瑤光殿,隨后與我往中安宮趕去。
中安宮正位于彤華宮東南方位,毗鄰鳳羽池西北岸,偌大的一場雪在雷火的烈焰照耀下,金黃赤紅,宛如紅霞,將夜色熏染得恍若霓虹落地,卷起千層光暈。
待吾等二人踩著一步一個深陷雪中的腳印緊趕慢趕地趕到時,皇帝正身著明黃色的明緙絲寢衣站在中安宮儀門前不遠處,遠遠望著宮人們忙碌奔波,身披一件純玄色九龍嘯天白狐風(fēng)毛斗篷,秦斂在旁撐著一把傘為其擋雪。皇帝懷中有一嬌小身軀,便系嬛嬪。被皇帝右手摟住的柔貴姬挺著大肚子,身披一件雪花色織金黃杏花連枝白狐風(fēng)毛斗篷,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站立皇帝身旁,三人抱成一團。
宮人們忙于救火,接二連三提著水桶奔赴著,慌張忙亂地往殿宇著火處澆水,叫囂聲響徹一片。
我與姝妃匆忙行至皇帝面前,屈膝行禮,“妾妃參見陛下?!?p> 嬛嬪瑟縮在皇帝懷中,柔貴姬身孕已有七個月,腹大如斗,費力回禮,原本白皙的臉龐此刻映著火光,殷紅如血,帶著一坨不尋常的嬌艷,堪比花嬌,勝過月柔,聲調(diào)嬌柔而虛弱,“參見二位娘娘。”
“夜已深,你們怎么來了?”皇帝神色微微詫異,一壁看著即將被澆滅的干雷天火,唉聲嘆氣道:“這場走水真是意外?!?p> “不知陛下與二位妹妹可無恙?若當(dāng)真系天災(zāi),只怕陛下與二位妹妹此刻絕非安然無恙?!蔽覝芈暟参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