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壁吩咐倚華將承文帶來,一壁對(duì)珩妃娓娓道來,“昨夜妹妹與姝妃姐姐一道往中安宮去,妾妃身邊的承文探出了幾分蹊蹺?!?p> 此時(shí)承文已入內(nèi),手持一托盤上前,盤上覆蓋一塊白色麻布,回稟道:“諸位主子娘娘請(qǐng)看?!?p> 說著,倚華小心翼翼地掀開麻布,露出里頭的灰燼。
我吩咐承文將此物呈至諸妃面前,覷著她們每人臉上疑惑不解的神情,口中娓娓道:“昨夜承文發(fā)現(xiàn)移宮洲屋頂上有燒成灰燼的干稻草,忙取來送至妾妃面前?,F(xiàn)下若派人去查,只怕還能發(fā)現(xiàn)些許諸如此類的灰燼——恰是中安宮冬日覆蓋水井口所用的干稻草。顯而易見,此乃人為,而非天意?!?p> “如此說來,是有人特意謀害柔貴姬與皇嗣了?!”珩妃仔細(xì)瞧過承文手中朱漆描金紫檀木托盤上的灰燼之后,驚呼起來。
婺藕驚訝地看了看幾眼灰燼,略微深思半刻,隨即驚異地問道:“柔貴姬素來與人為善,怎會(huì)有人意欲陷害她?”語氣萬般疑惑。
斂敏早已沉下了臉色,在旁低啞著嗓音說道:“只怕是意欲謀害柔貴姬腹中胎兒?!?p> 眾人聽聞,紛紛心驚,各懷鬼胎道:
“當(dāng)真有人敢繼瑯貴妃之后,冒天下之大不韙,意圖毒害皇嗣?”
“若不及早查出此人,只怕御殿皇嗣定遭荼毒??!”
······
“是啊,是啊?,o妃娘娘定要好生徹查一番才是。”許侍巾與賈婕妤起身離座,義正言辭地隨聲附和道。
“若當(dāng)真如林昭儀所言,只怕此事必得徹查一番?!爆o妃站起身來,面容莊嚴(yán)鄭重,含著九天凝肅。
此時(shí),玎珞前來回稟,面色略帶慌張與不安,“啟稟娘娘,今晨工匠們發(fā)現(xiàn)月室殿內(nèi)您賜予柔貴姬的那尊送子觀音碎了?!闭f著,呈上一包帕子包裹著的碎片,色澤柔和,然則卻是支離破碎。
送子觀音乃楚莊王三女,卻自小吃齋信佛,不愿成婚,一心為尼,終遭父親悶死,后在南海普陀山復(fù)活,站在水池一蓮花上。凡人中,心誠則靈,有求必應(yīng)。求子者,更是無所不應(yīng)。故而新婚妻子往往成親翌日敬茶時(shí),皆會(huì)自婆婆那獲贈(zèng)一尊送子觀音,以求子嗣繁榮。如今送子觀音破碎,若非人為,便系天意。
“如此看來,此事倒當(dāng)真如人為一般?!毖垡娕磷由系乃槠銇y成一堆,洛姬似是看呆了,不禁喃喃自語,卻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墨美人隨聲附和,連連道:“洛姬所言不錯(cuò)。若論移宮洲屋頂?shù)母傻静菽颂煲庵剩沁@尊送子觀音像又該如何解釋?只怕此事乃有心人刻意為之,意欲賊喊捉賊?!毖援?,心懷不軌地瞧著我,意圖將臟水潑到我身上。
殷淑儀見得此情此景,急忙出言維護(hù)我,“墨美人此言何意?難不成暗指林昭儀安排了這場(chǎng)天火?你可別忘了,昨夜降下天火之時(shí),姝妃娘娘可是與林昭儀一直待在瑤光殿內(nèi)。發(fā)生天火一事后,她們二人得到消息方趕往中安宮,而后琽妃娘娘方至。此事琽妃娘娘亦可作證?!闭f著,目光轉(zhuǎn)向琽妃。
“確實(shí)如此?!爆o妃瞥了墨美人一眼,語氣微有不滿,神情甚是不悅,夾帶上幾分秋風(fēng)紅葉林中的涼意,“墨美人若無真憑實(shí)據(jù),切莫胡亂冤枉人?!鄙駪B(tài)氣度頗有大家正氣風(fēng)華,堪比當(dāng)家主母。
墨美人早已因我之寵而對(duì)我心有怨恨,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地污蔑我亦可想而知。然則皇帝早已對(duì)她恩寵殆盡,如何允她這般作為?何況我如今誕下一位帝姬,又有稚奴為養(yǎng)子,地位尊貴僅次于資歷深厚的姝妃,連掌御殿事的琽妃尚且給我?guī)追直∶?,遑論是她。她若繼續(xù)與我作對(duì),我唯有給她幾分顏色瞧瞧,方叫她知曉我絕非任人欺凌之流。
“若墨美人認(rèn)為本宮賊喊捉賊,眼下大可當(dāng)著眾姐妹的面,遣人前去查探一番,看看移宮洲屋頂是否還有殘留灰燼?!蔽野察o端坐,撥著耳畔一只紅玉鏤芙蓉耳墜,悠閑地瞧著墨美人,語氣愜意道。
“昨夜至今,已過去了無數(shù)個(gè)時(shí)辰?,F(xiàn)下再去,只怕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了?!蹦廊俗旖且荒ㄦ倘晃⑿?,愈加襯得她嫵媚動(dòng)人,朝凰髻上的一支紫玉雕琢而成的夜明珠點(diǎn)綴秋菊采涼步搖垂下一串細(xì)細(xì)密密的真珠流蘇,閃爍出紫光輝芒,熠熠奪目。
我登時(shí)肅穆起來,凝眉仔細(xì)地鄭重回道:“縱使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了,到底系何人所為尚且無人知曉,難不成墨美人彼時(shí)可是親眼看著本宮吩咐人將干稻草安置于移宮洲屋頂之上?”
“其實(shí)——”籌措已久,嬛嬪突然怯怯出聲,惹來眾人矚目。
眼見眾人紛紛將目光凝聚她身,嬛嬪登時(shí)面色漲紅一片,恛恛懼怕之下,忙閉了嘴,不再多言,只余驚鵠髻之上垂下的白玉珠華勝流蘇微微擺動(dòng),閃出一道內(nèi)心里頭雪色的恛恛不安。
琽妃溫聲和氣道:“嬛嬪妹妹,若有話,你且慢慢道來。”
珩妃隨聲附和,溫聲軟語道:“若昨夜你瞧見了什么、聽到了什么,大可坦然直言,自有本宮與琽妃為你做主。”白色真珠鑲嵌而成的赤金絲纏繞而成的花冠只右側(cè)垂下一道以葫蘆形紅珊瑚為墜子的米粒珍珠流蘇,左側(cè)不過簪上一朵七彩絲線纏繞而成的御用絹花,碩大一朵開在髻后,愈加襯得她婉約大氣,和睦可親。
嬛嬪怯怯怕怕地瞧了琽妃一眼,對(duì)珩妃蚊噫一般說道:“昨日黃昏,妾妃與陛下飲酒取暖之時(shí),桃花窗忽然開了。因著陛下不喜宮人在側(cè),故而內(nèi)御早早被妾妃吩咐下去。眼見窗戶大開,妾妃只好親自去關(guān)窗。孰料此時(shí),隱約聽到了,聽到了——”言止于此,再難出言。
“你倒是說呀!”眼見如此,戛然而止,墨美人難耐不住,等了半刻,不禁急促地在旁焦急催道,夜明珠點(diǎn)綴秋菊采涼步搖垂下的真珠流蘇劇烈一晃,于半空中劃出一道明顯的弧度,倒叫嬛嬪愈加難出聲。
琽妃瞥了一眼墨美人,安慰道:“無妨。妹妹若有何難言之隱,只管言明,在場(chǎng)都是自家姐妹。自有本宮為你做主?!?p> 嬛嬪一襲七彩金線繡梅花折枝圖案的絮衣宮裝,以錦緞制成,格外華麗,配上紫色這般高貴之色,愈加襯得她姿容姣好魅麗,恍若天界仙子,與墨美人的幽幽紫菊有異曲同工之處,猶猶豫豫,攪動(dòng)著手中的帕子良久,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妾妃聽到了玎珞姑娘的聲音?!?p> 一語驚醒夢(mèng)中人,我忽地想起昨夜琽妃趕到時(shí),時(shí)刻不離琽妃左右的玎珞并未陪伴在琽妃身側(cè)。我與姝妃相互交換一個(gè)眼神,即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哦?”收回了眼神,姝妃微微探近了頭,仔細(xì)看著嬛嬪問道:“那你可聽清她說了什么?”
嬛嬪愈發(fā)不敢看琽妃的臉,只一味低著頭,絞著手帕,聲量如蚊噫,吞吞吐吐難出口,“似乎,似乎是‘快點(diǎn),腿腳麻利些?!?p> 此言一出,語驚四座,眾人面上紛紛難掩對(duì)琽妃的懷疑之色。
瑛貴嬪詫異而驚懼,在下首用眼角暗瞅著琽妃,嘀嘀咕咕道:“如此說來,難不成系琽妃命令玎珞行縱火之事?”
“你且仔細(xì)道來。”琽妃不管不顧眾人如何認(rèn)定,面上瞧不出喜怒,只一味瞧著低頭絞帕的嬛嬪,氣定心神,語氣平和如初,令人不知她對(duì)于嬛嬪的話有幾分信服。
“是?!眿謰鍕蓩扇跞醯卮饝?yīng)道:“昨夜妾妃只聞得這句話,便聽見玎珞姑娘領(lǐng)著幾個(gè)人悄無聲息地走了,再無其它?!?p> 洛姬覷了一眼神色冷靜的琽妃,為之岔開話題,盡力撇清嫌疑,語氣無所謂道:“不過是隔窗有耳、聲有類似罷了,誰能保證窗外那人當(dāng)真系玎珞姑娘?何況,即便系玎珞姑娘,誰又能保證縱火一事定屬她所為?嬛嬪此言只怕不實(shí)。”
聽罷,嬛嬪漲紅了臉,緊緊抿著嘴,再不多言,姿容清妙之下愈發(fā)顯得紅唇嬌嫩,面色豐潤如丹朱脂粉,楚楚可憐。
隨著殿外樟樹上一堆雪‘啪嗒’一聲清晰落下,“陛下駕到!”殿外傳來尖銳刺耳的叫喊聲——此時(shí)恰逢皇帝下朝,一路往愫罌殿來。
待到邁入殿內(nèi),琽妃將此事一五一十回稟后,皇帝隨即落座上首,微帶困惑道:“洛姬此言不假。然則嬛嬪,昨夜朕與你在一起,你怎的不提及此事?”
“回稟陛下,妾妃以為此乃小事一樁,是而,是而——”嬛嬪囁嚅著,神色膽怯瑟縮,似是害怕極了。
“此事不論擱誰身上,都會(huì)害怕。陛下此言可委屈嬛嬪妹妹了?!辩皴鰜泶蛄藗€(gè)圓場(chǎng),解了嬛嬪之圍。
“瑤姬素來膽小,倒是朕疏忽了?!被实鄢聊?,怫郁壓著嗓音,格外惋惜道:“難為了如兒的孩子。朕來的路上聽聞那還是個(gè)男胎呢?!泵奸g盡是遺憾之色,白皙的面容之上隱約可見幾分頹廢的胡渣,如初春之日的雜草叢生,可見柔貴姬誕下死胎一事,對(duì)他的打擊何等巨大,亦可見他對(duì)柔貴姬腹中胎兒何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