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幾日，凌合安排承文、梁琦私下打探消息，看看香涉到底是否為清寧宮人。倚華吩咐蜜棠每日三次送膳食與香涉，并暗中與她拉攏關(guān)系，探聽虛實。
不過短短幾日的功夫，我便摸清了事實的真相：珩妃早早算出哪一日系天雷之夜，并暗中命人偷來玎珞的羊脂玉八寶海棠耳墜，吩咐香涉于走水之夜行縱火之舉，再將此事一股腦兒盡數(shù)推到玎珞身上，借以打壓琽妃，好奪掌御殿之權(quán)。待到心有不安，瞧出香涉有威脅之時，再行飛鳥盡、良弓藏之舉。可惜此事為尤源校與我打亂。只怕如今珩妃忙于搜查那位羽林衛(wèi)到底系何人，進(jìn)而查出香涉所在，再一網(wǎng)打盡，尋個由頭將二人處死。如此一來，便可萬事大吉，高枕無憂。
然則，另有一事我始終想不明白：梁琦查出香涉正系麟德二年中秋宴上出言指證庶人陸氏的小內(nèi)御。她受珩妃之令，素日只在司藥房辦瑣事，且私下與玎珞分外親密，暗地里時常往來愫櫻殿。當(dāng)日，中安宮走水一事，確屬清寧宮人所為。
香涉當(dāng)日既然出言指證庶人陸氏，自然說明珩妃當(dāng)年亦與陸氏面和心不和。而她被珩妃吩咐日日于司藥房辦瑣事，則可見司藥房內(nèi)亦有珩妃眼線。如此，我可定要當(dāng)心。珩妃一日不除，只怕司藥房送來的藥一日不安。幸而斂敏有皇太太后庇護(hù)，每日所服的湯藥皆由湯司藥親自送來，如此我倒可安心了。香涉與玎珞親密，自然有機(jī)會偷到羊脂玉八寶海棠耳墜。然則香涉既然私底下與玎珞分外親密，又為何要昧著良心誣陷玎珞呢？當(dāng)真只為博得珩妃歡心？思索得腦仁兒直發(fā)疼，暫且壓下不提，待來日再說。
眨眼間便到了四月，夏日炎炎之氣逐漸顯露端倪。大地之上如同時刻升騰起一團(tuán)灼烈的熱氣，熏得人汗流浹背，無論如何擦拭不盡額頭上的汗珠?？v使楊柳在岸邊化出一道陰涼的路徑，依舊抹不去人鼻息之間的燥熱。
依照御殿舊俗：每每到了此刻，御殿諸妃便會隨同皇帝一同前往湯泉行宮避暑。然則，帝太后鳳體微微好轉(zhuǎn)，暫不得顛簸，朱順華為侍奉帝太后，便自請留待。帝感念其心，特晉為貴人。
西郊湯泉行宮乃愍帝為其生母穆溫懷后特意修建，以作晚年清靜之地，依山傍水，風(fēng)景俱佳。到了平帝年間，國富民強(qiáng)，再行修建，亭臺樓閣，舞榭歌臺，一應(yīng)俱全，甚是華美瑰麗。
隨行者除了珩妃、琽妃、姝妃、瑛貴嬪、真貴嬪外，便只余我、殷淑儀、柔貴姬、墨美人、裊舞、新晉的折中才人、齊娙娥八人。
珩妃、琽妃、姝妃、瑛貴嬪四位入宮最早、地位至高，自然需一同前往。殷淑儀素來恩寵不減，自然一同隨往。真貴嬪身懷有孕，四月大的肚子早已顯露出來。裊舞更不用提。墨美人雖恩寵日減，到底屬帝太后外侄女，皇帝表妹，如何能薄待？柔貴姬數(shù)月來已漸漸復(fù)寵，皇帝自然要將她一同帶去，以示恩寵。折中才人、齊娙娥近幾日恩寵不減，只多不少，自然一同前往，日夜侍奉君側(cè)。而婺藕曾有受寵之時，如今雖已默默，到底舊情猶在，故而應(yīng)我與裊舞之請求，婺藕得允同往。
倒是斂敏，素來于君恩之道上可有可無，此番前往湯泉行宮，她自請與朱貴人一同照料帝太后，故而不曾同行。我心中不由得哀嘆一聲，頗為斂敏的來日擔(dān)憂。墜樓之后，竇修儀已然自昏迷中蘇醒，礙于玉體依舊孱弱，只得留待御殿，無法一同隨駕。
恍然一個錯覺，離了月華門，出了宮門后，我與裊舞、婺藕同坐一車。掀開車簾，浩浩蕩蕩一行皇家人，占據(jù)了大半的車道，路人早早被吩咐不得靠近西郊外。只見簾外稼農(nóng)軒桑忙、陌上輕煙繁，聞著郊外自然的清新氣息，我頓時覺得遍體舒暢放松，心思愉悅開朗起來。
然而到底有意外發(fā)生：方一上車，不過行了幾里遠(yuǎn)，真貴嬪突發(fā)病征，顯見受不得舟車勞頓。
皇帝只得下令，命她留待御殿修養(yǎng)，另吩咐瑛貴嬪留下，好生照看真貴嬪，不得有誤。如此，真貴嬪迫于無奈，只得眼睜睜含恨瞧著吾等一同隨圣駕而去。
湯泉行宮內(nèi)有牡丹臺、竹子院、梧桐院、杏花村、桃花塢、芰荷香、君子軒、松風(fēng)蘿月，以及深柳讀書堂等多處殿宇，均以植物風(fēng)景特色成名。除了松、竹、柳、荷、梧桐、側(cè)柏、國槐、楓樹、海棠、山桃、文杏、玉蘭、牡丹、月季、菊花、蘭花、藤蘿等百余種花草樹木之外，還引進(jìn)培植了江南的梅花與芭蕉、塞北的敖漢荷花與烏沙爾器、五臺山的金蓮花、新疆的桑樹、南亞的波斯桃、西洋的含羞草等二十余種樹木花卉。
所謂“二十四番風(fēng)信咸宜，三百六十日花開競放”，說的便系湯泉行宮四時不盡的繁花、蓊郁蔥蘢的綠樹，與層層岡阜、潺潺流水和鳥語禽鳴，交織成一幅大自然的美景，令人陶醉。另有白猿、麋鹿、朱鹮、仙鶴、孔雀、天鵝以及五色錦鯉。據(jù)聞光是臨芳墅養(yǎng)雀籠一處，常年籠養(yǎng)的各種鳥類便有四百多只。
抵達(dá)湯泉行宮后，皇帝居紫光明成殿，瑯貴妃往日所居的蓬瀛在望殿空蕩蕩一片。珩妃居嘉樹軒，緊挨著琽妃的樂成閣，位于湯泉行宮東南方位。姝妃居風(fēng)荷曲院，位于福海西岸同樂園南面，正殿一排五間，跨池還有一座九孔大石橋，毗鄰我的玉琴臺，位于湯泉行宮東北方位，甚是清涼。殷淑儀居水心榭，與柔貴姬的月地云居、裊舞的清風(fēng)軒隔岸相望，皆位于鏡湖岸邊。品格祥和的折中才人擇了霽風(fēng)朗月樓，距紫光明成殿甚近。齊娙娥居暢遠(yuǎn)臺，則稍遠(yuǎn)一些。
月地云居正殿五楹，前有方殿，曾建高百丈九級浮圖，浮圖上有百二十個金鐘，層層有序，金鐘隨風(fēng)搖響，周圍十余里均可聞其聲，后樓七楹。東為法源樓，再東為靜室。
稚奴所居霜玉苑，位于湯泉行宮福海中央，共有三個島，結(jié)構(gòu)與布局根據(jù)李思訓(xùn)的“仙山樓閣”畫設(shè)計；宮門三間，正殿七間，殿前東列暢襟樓，西列神洲三島，東偏殿為隨安室，西偏殿為日日平安報好音；東南面有一渡橋，可通東島，島上建有瀛海仙山小亭；西北面有一曲橋，可通北島，島上建殿宇三間。
未過幾時，待倚華、凌合收拾了行囊，我著一襲茶白色流彩飛花蹙金輕紗芙蓉宮裝，清爽怡人，往曲院風(fēng)荷探望姝妃。
方入儀門，涼風(fēng)習(xí)習(xí)，福海上飄來荷香陣陣。曲院風(fēng)荷正殿、側(cè)殿皆有一臺風(fēng)輪、徐徐轉(zhuǎn)動，甚是襲人入醉，無需煙熏火燎，便可荷香四溢，叫人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林昭儀來了?！鄙徣A矗立殿外，福身行一禮，引我入內(nèi)，一壁笑道：“我們娘娘正念叨著，可巧林昭儀就來了?！?p> 掀開白玉珍珠簾，依依入內(nèi)，姝妃身著一件玫瑰紅羅蹙金旋彩千瓣蓮紗衣，下身一件櫻子紅暗花細(xì)絲褶緞輕紗裙，色澤鮮妍瑰姿，頭上珠釵簪環(huán)一應(yīng)皆無，唯余一朵紫蓮落于高椎髻上，甚是清麗高雅。
我婉然行禮，嫣然一笑：“參見姝妃娘娘?！?p> 姝妃嘴角含笑，正欲吩咐我起身，忽惡心嘔吐，頗有當(dāng)日稚奴的病癥。我詫異之下，忙與蓮華一同上前，撫順姝妃的胸口。待好一些，門外傳來殷淑儀前來探望的聲音。
方一入內(nèi)，瞧見眼前情狀，殷淑儀一襲淺紫色金線繡輕紗羅裙，腰際垂下一條深藍(lán)色的銀線錦繡梔子花圖案的絲絳，身姿翩然而輕盈，愈加襯得人如振翅而飛的紫鶴，自顧自地含笑落座，問道：“姝妃姐姐可是犯了舊疾？”
我微一驚愕，瞧向殷淑儀，隨即醒過神來。緩一緩氣，姝妃對我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
我方安心落座，聞得姝妃平復(fù)呼吸，和氣道一句，“正是?！?p> “不知殷姐姐所言舊疾，系何舊疾？”我疑惑的目光徘徊在她們面頰之上，甚是困惑。
“不過是尋常暑濕重癥、脾胃濕阻導(dǎo)致的食欲不振、惡心嘔吐罷了。本宮每逢夏日皆會發(fā)作幾日，宮人早已熟練將藿香入粥或泡茶飲服。昭儀妹妹無需如此緊張?！毖援?，蓮華端上一盞茶來，姝妃一掀開，藿香滿室。
“如此便好。”我含笑，撫著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氣，心有余悸道：“方才娘娘那模樣當(dāng)真嚇壞妾妃了?！?p> “瞧見林昭儀與姝妃如此和睦，真叫人欣慰?！币笫鐑x在旁瞧著，溫聲柔婉，淺紫色的衣裙亦帶上了一層柔軟的隨和，“后宮一派和睦之氣正由此始?！?p> 我忙將話頭扯到姝妃身上，“哪里，這都是姝妃娘娘可親和悅之故。”
曲院風(fēng)荷內(nèi)，一時笑語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