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我得知素昭媛數(shù)月來便體質(zhì)陰虛內(nèi)熱過甚，經(jīng)血不通、崩漏不止，且癥狀漸重，已纏綿病榻多日，今日不過為著強撐著方前來拜訪。御醫(yī)陶札受皇后令，以婳妃所賜無極丸治之。
無極丸取錦紋大黃一斤，分作四份；一份以童尿一碗，食鹽二錢，浸一日，切曬；一份以醇酒一碗，浸一日，切曬，再以巴豆仁三十五粒同炒，豆黃，去豆不用；一份以紅花四兩，泡水一碗，浸一日，切曬；一份以當歸四兩，入淡醋一碗，同浸一日，去歸，切曬。為末，煉蜜丸梧子大，每服五十丸，空心溫酒下，取下惡物為驗。未下再服。
素來不甚與人交往的瑛妃亦不時前去探視，寬慰其心——此舉倒叫我有幾分疑惑。
當日，我尚未入瑤華宮之時，御殿之中，瑛妃與人來往甚是簡陋，幾乎不曾見她上門聯(lián)絡，抑或她人前去林光宮清涼殿拜訪。此番如此作為，倒叫我起了疑心，仿佛瑛妃正在打一番鬼祟的主意，意欲拉攏素昭媛為己用。
就在這樣安靜的氛圍中，依舊出了叫人頗為吃驚的事宜：云姬枉顧君命、凌虐內(nèi)御致死，到底有幾分情分在，故不過被降為姬，罰月俸半載、抄寫《女訓》、《女戒》、《女則》各五百遍。孰料依舊有人不知悔改，又碰巧被皇帝撞見與內(nèi)侍孫福任意談笑，相處甚歡——正系賈妃儀。
一氣之下，皇帝將賈妃儀降為末等御女，禁足章華宮雪香閣。內(nèi)侍孫福重責發(fā)遣，賜弓弦絞死。
皇帝亦隨即苛責下令：六宮規(guī)矩理宜肅，日后若再有任性凌虐內(nèi)御、與內(nèi)侍詼諧無所不至者，必照此辦。若再有內(nèi)侍似此無規(guī)矩者，必正法！
為著御殿之內(nèi)成日空虛寂寞，賈御女心思狠毒之外，與內(nèi)侍相處甚歡，亦可想而知。想來便系我，亦與凌合等人關系密切，親如兄妹。
御殿的黑夜分外漫長，尤其是不曾侍寢的日子。那種寒冷，仿佛夾帶著冬日的寒風呼嘯，自人的心頭吹過，分外膽顫心驚、瑟瑟發(fā)抖?？v使蓋上了厚厚的錦被，依舊避不開那寒意。黑暗之中，寂寞的悄無聲息主宰了一切，每一刻皆分外寧靜，仿佛可以聽到針落下的聲音，詭異得很。慢悠悠眼見描金芙蓉紅蠟燭上的燭淚一滴滴緩緩落下，仿佛御殿宮娥寂寞無聲中留下的淚珠，淌過面頰，自下巴滴落，晶瑩剔透，渾圓明潤。
如今，孫福不過一具替罪羊罷了。
賈御女乃婳妃一手提攜上來，縱然從今往后再無恩寵的機會，到底婳妃心腸不甚冷漠，故而前去說情。婳妃家族于前朝的威望權勢隱隱有當日魏氏一族的勢頭，此番她出面為賈御女求情，皇帝不定會賣婳妃一個面子?？上В朔实劢K究是動了天雷怒火，任憑婳妃如何求情，執(zhí)意將賈御女幽禁雪香閣，永世不得出——到底保住了她這條命，亦算得上仁慈了。期間，婺藕曾前去雪香閣探視賈御女。接連幾次探視下，賈御女到底被婺藕看出了馬腳。
此事伊始，斂敏便深覺賈御女與孫福關系密切縱使再過分，到底不至于在皇帝面前如此親密——除非系有人刻意安排，這才令皇帝上門，親眼目睹。
她來未央殿與我、婺藕慢慢分析著，深覺賈御女之事不過系一個影子，來日還會有更大的陰謀出現(xiàn)。如今，姚氏、魏氏雙雙斃命。除卻她們，御殿之中還有何人有如此膽量與狠毒，竟連一介身份低微的賈妃儀亦容不下？論起與賈御女平日交情匪淺之人，當數(shù)婳妃與早已離世的許庶人。婳妃的品格，令我甚是敬佩仰慕。若懷疑起婳妃來，我萬般不信。婳妃尚為淑儀之時，便與我交情甚好，可謂和睦，她怎會系這般人物？
“與賈御女關系密切者，除卻如今的許庶人，便系婳妃了?！辨呐喝粲兴嫉馈嗯c我想到了一塊兒去了。
“若論起婳妃的品格，在我看來與姝妃一般無二，皆良善之人，可謂心地柔軟?！毕肓讼耄瑪棵魮u搖頭道：“我亦不信婳妃會暗中謀劃陰謀詭計?！?p> “初次侍寢后的清晨，我曾于御花園偶遇墨昭容，受她與定誠淑妃一番刁難。若非婳妃及時現(xiàn)身，只怕我定落于難堪之地。”回憶往事，我不禁唏噓一聲。
歲月荏苒，當初的侯昭媛早已仙逝，被皇帝追謚為定誠淑妃；墨麗儀亦晉為昭容，改了性情。不過數(shù)載年華，御殿之內(nèi)已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幾番舊人走，數(shù)次新人入。御殿之內(nèi)，所謂的美人可謂歲歲層出不窮。
待到這個寒冬即將過去之際，賈御女感懷斂敏的探望之恩，親自前往蘭池宮，親口道明一事，令人不禁對婳妃心生疑竇與懷疑：婳妃賞賜素昭媛的無極丸實則與素昭媛體質(zhì)尤為不和，故而素昭媛愈加身虛體弱。這一切皆是婳妃的詭計。為著自己心生叛變之意，不再為其效勞，而自己又知道她如此眾多的底細，故而設了一局，令皇帝看到她與孫福一事。
斂敏將此事暗中悄悄告知于我，令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光：婳妃當真如此陰險？多年來，自她身為淑儀之時，我親眼所見便系她和睦宮闈的一幕。如今，乍然被人告知她早已于御殿之內(nèi)安排下了賈御女等棋子，只怕有她自己的目的。系皇后鳳座？系御殿第一妃之位？抑或系御殿第一寵妃之位？若她想要權勢，眼下便已然如此。若她意欲得到皇帝的寵愛，當年便可設計爭寵，如何等到現(xiàn)在？想來便系鳳座無疑了。然則皇后德惠御殿，名聲在外，母儀天下，受人敬重。只怕廢后一事，絕無可能。如此說來，唯有等皇后病逝，再搶奪鳳座了?；屎笠坏┎∈牛凼珏倘粌号呻p，到底內(nèi)御出身，身份不足以企及鳳座，不及斂敏、婳妃、瑛妃三人。斂敏的心思我自然知曉，到底婳妃、瑛妃二人，究竟會鹿死誰手？婳妃早早埋下棋子，自有充足的準備。瑛妃卻是近些時日方拉攏素昭媛而已，早些時候甚是獨來獨往，于不經(jīng)意間道出一句話，令人引火上身。
念及此處，我心下不由得一揪：萬一婳妃的計劃牽連上我的鸞儀，那該如何是好？若借毒害鸞儀之名拉下皇后，只怕鸞儀亦性命垂危。
寒冬臘月的雪花便在如此惴惴不安中飛過，留下一道冬去春來的痕跡，飛燕的敏捷身姿逐漸出現(xiàn)在御殿諸妃的眼前，甚是飄逸流利。一場滋潤的春雨過后，泥土中長出無數(shù)的嫩芽，盡顯生機勃勃。天際漂浮著的云朵兒三五成群，甚是變幻多姿，極盡色澤與形態(tài)。
隨著第一場春雨的到來，御殿又辦了一場喪儀——莊和淑太妃薨逝，享年六十又五?；实圩分u為恭肅淑妃，親詣壽康宮水月閣致祭。
若我未記錯，恭肅淑妃乃庶出之身，皇帝如此禮遇，倒令我困惑不解。
七七四十九日的喪儀后，皇帝因著哀痛欲絕，食欲不佳，素昭媛別出心裁，效仿后蜀皇帝孟昶寵妃——花蕊夫人、慧妃費氏，做緋羊首、月一盤上獻，一時頗得君心。
凈白羊頭以紅姜煮之，緊緊卷起后，以石鎮(zhèn)壓，以酒淹之，令酒味入骨，后切如紙薄，把來進御，則風味無窮，故號“緋羊首”，又名“酒骨糟”。
將薯藥切片，蓮粉拌勻，加用五味，擺宴月旦之夜，清香撲鼻，味酥而脆，潔白如銀，望之如月，故稱“月一盤”。
皇帝念及她多次小產(chǎn)，再無能生育，憐惜之下，晉為柔貴嬪，一時地位突升。
如今，擁有協(xié)理御殿之權的人，唯有姝妃、婳妃三人?？v使尊貴如我、折淑妃，亦不曾得協(xié)理之權——皇帝心中到底有著一根拔不去的刺。婳妃手握協(xié)力之權，自然不可輕易叫她看出破綻。唯有搜集證據(jù)，事實鐵證之下，方可將其扳倒。故而我便暗中提點俞板，借俞板之口提醒柔貴嬪小心無極丸。
我再吩咐凌合仔細打聽，得知柔貴嬪聽聞之后，心下對無極丸甚為懷疑，將其拿去給其他御醫(yī)查看。隨著其他御醫(yī)亦應和俞板所言，加之柔貴嬪自服用無極丸以來，身子確實愈加虛弱，她這才信服了俞板的話，停了無極丸的服用。自此之后，御殿諸妃眼見著柔貴嬪身子愈加康健。
瑛妃不知何時與柔貴嬪頗為要好，竟代柔貴嬪向皇帝告發(fā)御醫(yī)陶札。待到皇帝下令將其抓捕歸案，陶札早已逃之夭夭，府邸叫人撲了個空。終究有雪中送炭的緣由，柔貴嬪與瑛妃之間的關系日漸密切起來。斂敏眼見如此，直道她們今日頗有當日琽貴嬪、素婉儀之間的情狀。我不知曉柔貴嬪是否已然與瑛妃聯(lián)手。
炎炎的夏日總是來得分外突然，昨日尚且春雨潤如油，今日便系熱氣蒸騰如火烤，日頭越發(fā)毒辣。就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下，云姬貼身內(nèi)御銀臺發(fā)現(xiàn)金盞遺留下來的遺物包袱中有一包藥粉。為著好奇，特地交給居廉才一看究竟。經(jīng)檢測，居廉才發(fā)現(xiàn)此藥粉服用后可令人氣性暴戾。云姬心頭詫異而起疑，隨即將此事上報皇后?；屎笊钪耸率玛P重大，當即下令，吩咐永巷令徹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