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來，正系夕陽西下之時，金光余暉遍灑大地，將地上一應所有的冰雪盡數(shù)染成了黃金一般的色澤。留神一看，倚華侍立在繭凰亭外，再一環(huán)顧，身旁不見了斂敏與柔妃的身影。
倚華眼見得我睡醒，又見我面色疑惑，一壁服侍我起身，一壁解釋道：“錢賢妃與柔妃已然起身回宮了。她們二人見娘娘睡得甘甜，便特意吩咐奴婢安靜侯著，別吵醒了娘娘。嘉敏帝姬自流芳亭內(nèi)醒來后奴婢便陪著一同回了長樂宮。恭禮殿下眼下已然早早被蕊兒護送往蘭池宮了。”
“是么?！毖劢敲忌乙琅f帶著惺忪的睡意，想來我午睡方起，面色紅潤定然勝過春日桃花，隨即道：“那本宮即刻回宮?！?p> 不過幾步之遙，邁入長樂宮儀門時，正值黃昏之際，金色的余暉照在未央殿的屋脊之上，映襯得那些排列整齊的五彩琉璃瓦五顏六色，仿若一卷畫軸，緩緩鋪張開來，仿佛預示著柔妃來日的輝煌之色，昭示著素氏一族的前程無限。然則用晚膳之時，窗外起了大風，將窗欞吹得傳出‘啪啪’的聲響，格外刺耳。
再晚一些，驚天雷電閃現(xiàn)在夜空，照亮了白練，極為鮮明地閃爍在眾人眼中。宮人點起的描金鴛鴦紅蠟閃出柔和的土黃色光芒，將金磚地照出一顆顆暗黃的翡翠。漆黑的夜色中，時不時閃現(xiàn)出來的閃電似濃墨中新落下的一根白發(fā)，極為鮮明。天色漆黑似幽譚，極為黯淡之下顯現(xiàn)出烏云將至的跡象，令世間萬物得以洗去一身的污垢。不過須臾時刻，鉛云一朵朵匯聚而來，下起了傾盆大雨。鼻息之間，盡是潮濕寒冷的氣息，將人身上的每一分熱量盡數(shù)吹去，只余下一個瑟瑟發(fā)抖的身軀被雨淋透，顫顫瑟瑟，上下牙齒亦發(fā)出‘咯咯’的響聲，寒冷的氣息深深透進骨髓。
場景如此可怖，令鸞儀大哭。我連忙哄住她，一壁吩咐宮人將‘磕磕作響’的窗戶關嚴實。用過晚膳，已是暴雨如注的時候。聽得窗外雨滴紛紛落下的聲響，鸞儀吵著要我陪著一同入睡。聽聞凌合回稟今夜皇帝翻了柔妃的牌子，我便陪著倚華幫鸞儀沐浴，母女二人一同入眠。
聽得窗外的雨聲愈加緊湊，方幫鸞儀換完寢衣，正打算上床就寢之時，外頭凌合傳來一則消息，令我大吃一驚，直起身來，驚呼一句，“你說什么？”神色詫異萬分。
凌合不慌不忙重復一句，輕聲道：“回稟娘娘，方才中安宮內(nèi)宮人紛傳親眼見到一只麒麟降臨月室殿外?！?p> “陛下呢？他此刻如何？”略一思量，固然詫異，我到底知曉此事非同尋常，當即問道。
“回稟娘娘，陛下聽聞此事后當即起來前去查探，可惜彼時麒麟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绷韬袭敿辞穆暬卮鸬?。
我微一思忖，緊接著輕輕問道：“如今眾嬪御宮人皆如何傳言此事？”
“回稟娘娘，奴才不過微一打聽，已然聞得‘麒麟送子’一說。想來到了明早，只怕謠言會愈加精彩?！绷韬厦济疾活潉右幌?，即刻回答道，可見多年相處，他早已揣摩住了我的心思。
轉頭看著沉睡中的鸞儀，我嘴角不禁浮上一縷柔和的笑意：柔妃到底也對爭寵奪愛上了幾分心，這才有了今夜的‘麒麟送子’一事。也罷，我且看著她如何作為。只要不損及我與鸞儀的利益，我如何容不得她？何況，沉浸御殿多年，如此祥瑞之事到底該多多發(fā)生才是，亦顯得我大楚福澤深厚。
昨夜的雨到了半夜已然停了。是日清晨，伴隨著冬日寒風吹來，夾雜著潮濕的水汽，我坐著轎輦往徽音殿去，垂下簾布，遮擋了風雨。半路上，梁琦在我耳畔將路上遇見的宮人皆在談論‘麒麟送子’一事，悄聲告知于我。我忽而回想起今早梳妝打扮之時，倚華探聽來報，道所有宮人皆在私底下悄聲地討論著‘麒麟送子’一事?？梢姶耸乱讶粋鞯梅蟹袚P揚，無人不信柔妃可能會誕下皇六子，登臨長貴妃之位，分享與我并列的尊榮。
然則另有一種說法：在此之前，柔妃多次小產(chǎn)，只怕此次亦無例外。甚至有人斷言，麒麟不過曇花一現(xiàn)，或許昭示著柔妃此生縱有機會身懷六甲，到底會無子而終。另有不少其它的說法，或稱柔妃命中注定有一子，然則卻是曇花一現(xiàn)，無法康健成人，為皇家傳宗接代。
我嘴角含著一縷冷笑：說來說去，還不是麒麟送子一事轉瞬即逝，柔妃固有身孕，終究如曇花一現(xiàn)，并無下文。
想起不久前與柔妃的相遇，令我對這位女子有了新的看法：從前，我只當她性情恬靜溫雅，精通歌舞之道且不擅長爭寵奪愛，致使數(shù)年來恩寵平平。若非為著數(shù)年資歷，只怕她還不及五妃之位呢。再往前頭想去，柔妃的恩寵仿佛自我獲賜焦尾琴之后便如煙花那般，只擁有剎那間的繁華。唯一拿得出手的，便系竭盡全力修補了《霓裳羽衣舞曲》，大功一件，為人贊嘆，叫她穩(wěn)穩(wěn)立足御殿之內(nèi)，無人能出其右。再者，只能說是她的命途理該如此——多次有孕而次次小產(chǎn)，叫人不由得懷疑她此生再無為母之時。
一眨眼的功夫，轎輦倏忽停在了清寧宮儀門前，倚華提醒我，扶著我下轎。諸多嬪御亦在此刻下了轎，瞧見我，一窩蜂兒地上前來向我問安，殷勤至極。
我和顏悅色地說道：“咱們姐妹何必客氣。還是快些進去，向皇后娘娘請安吧。里頭暖和些?！?p> “謹遵婉長貴妃娘娘之命?！币换锶吮闳绱撕坪剖幨幦肓嘶找舻?。
“今日你們倒是來得早?！比雰?nèi)落座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皇后方款款自內(nèi)殿出來，瞧見吾等已然來了大半，失笑道：“可見月室殿那只麒麟出現(xiàn)得正系時候?！闭f罷，環(huán)視四下，語氣帶上了幾分玩味，“自己宮中出現(xiàn)了此類祥瑞之兆，不知柔妃屆時會作何解釋?！?p> 懿妃當即疑惑道：“皇后娘娘業(yè)已聽說了柔妃妹妹宮中昨夜出現(xiàn)麒麟一事？”
“麒麟身影難得一見。此事如此轟動，尚未破曉本宮便已聞得秋紫回稟?！被屎蠛唵谓忉屢痪涞?。
我若有所思，一壁思量，一壁緩緩道：“古籍記載：麒麟現(xiàn)時，首形如龍，頭角猶隱，肉角長寸許，目如水晶，頷下有髯，項皆細鱗，周身鱗甲，無毛，色青黑，高二尺五寸，兩脊傍至尾各有肉粒，如豆，黃金色，八足，牛蹄，產(chǎn)時風雨交至，金光滿院，射草木皆黃。不知柔妃姐姐宮中的內(nèi)侍內(nèi)御見到的可還如妾妃所言這般形狀？”不由得將目光轉向皇后與御殿諸妃。
諸妃面面相覷，不由得將目光轉向皇后。
皇后從容不迫地微微一笑道：“長貴妃博學多識，倒顯得咱們姐妹孤陋寡聞了。本宮亦只曉得麒麟系吉祥神獸，主太平、長壽，乃獸之圣也。正如鳳凰，乃鳥之圣也?！?p> 慧妃輕笑一聲，道：“無論如何，中安宮發(fā)生如此祥瑞之事，且在陛下與皇后在位之時，可見是上天恩賜的福分，昭示著咱們大楚國泰民安，萬邦來賀?！?p> 折淑妃點點頭，贊同道：“只怕此事絕非帝后的福分，亦昭示著柔妃姐姐玉體福壽康寧?！?p> “柔妃娘娘才情出眾，將《霓裳羽衣舞曲》修補完整，可見大功一件。若真有福分，只怕無人及得上她。說來此事發(fā)生在中安宮，亦屬天意。想是上天顯現(xiàn)的祥瑞?！?p> 正這么說著，柔妃款款入內(nèi)，緩步優(yōu)雅，扶著霓衣的手，嘴角一抹溫和的笑意，仿佛一顆含珠之蚌，散發(fā)著柔和溫暖的光芒，照進人的心底。
“妾妃參見皇后娘娘，給皇后娘娘請安?！比徨┦┤桓Ｉ硇卸Y，語調(diào)柔和。
“妹妹快入座?！被屎筮B忙示意霓衣扶起柔妃。
柔妃甫一入座畢，皇后眼見在座諸妃面色按捺不住，終于開口問了出來，“昨夜發(fā)生在妹妹宮中的奇聞軼事尚未及天明，便傳入了每一位嬪御耳中。妹妹此刻可一定得好好解釋一番，免得叫咱們姐妹一味地好奇、揣測?！?p> 婺藕應和著，面色露出幾分焦急與好奇，語氣帶上了幾分探究，“柔妃姐姐，昨夜我只聞得你宮里頭出現(xiàn)了一只麒麟。未幾，隨即消失。固然一眨眼的功夫，見到的人卻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你且來說說，到底何為真相？為著此事，妹妹我半夜醒來后便再也睡不著了?；屎竽锬镞€道我勤儉，今日頭一個來請安?！币幌?，惹得諸妃情不自禁地連連發(fā)笑。
柔妃嘴角含著一縷得體的笑意，頷首一番，對婺藕解釋道：“此事固然發(fā)生在中安宮，我亦不曾親眼見過。然則聽那些宮人們?nèi)嗽埔嘣?，方知曉此事。認真說來，昨夜之后，陛下正與我漫漫閑話之時，宮人在外頭吵嚷起來。陛下與我一時好奇，便吩咐秦斂、羽衣前去打聽。而后我才聽說了這件事。陛下——”
“陛下駕到！”柔妃言及于此，徽音殿外傳來內(nèi)侍尖銳的叫喊聲，刺破天際，令人不由得一驚。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闭牭萌肷竦臋嗟洛ζ饋恚苫屎箢I著，一同起身，看著皇帝一步步入內(nèi)，福身行禮。
皇帝滿面春光，喜滋滋地看著皇后與柔妃，不禁問道：“今日如兒你可向皇后回稟了？”一句話叫在場的其她嬪御不明所以。
柔妃嘴角含著一縷嬌羞瑟瑟的笑意，輕聲柔和道：“妾妃正欲言明，陛下就來了?！?